天橋的最后一個秋天

1

晚上九點半，接到黨辦主任老王的通知后，許天就想給馮曉梅打電話報喜。電話接通了，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提前告訴她了，想給她一個驚喜，于是像平常一樣對她說，自己在北方乘務(wù)員公寓休息呢，按照乘務(wù)交路，明天下午四點返回到市里。馮曉梅輕聲說好好休息吧，返回時注意乘務(wù)安全。

掛了電話，許天就收拾東西直奔車站，夜里十一點有一趟通往他所在城市的火車，到達(dá)時間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馮曉梅在休年假，早上七點半應(yīng)該送完兒子上幼兒園了，估計正在家讀唐詩呢，這是她早定好了的休假主題之一。老婆酷愛詩詞，有幾百首唐詩宋詞爛熟于心。他在想，老婆會用一句什么詩來表達(dá)她的喜悅之情呢？會是“漫卷詩書喜欲狂”嗎？

從許天所在城市的火車站步行，經(jīng)過車站西側(cè)的天橋，十五分鐘即可到許天家，而打車也得七八分鐘。許天歸心似箭，早晨一下火車，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打車。

可是，打開家門那一刻，他瞬間崩潰了。

他看到，馮曉梅與孫萬山赤裸裸地纏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見他開鎖進(jìn)屋，兩個人驚恐萬狀，孫萬山慌忙中直把馮曉梅細(xì)小的褲子往他粗壯的大腿上套。馮曉梅則抓著孫萬山的褲子捂在私處，羞愧驚嚇得抖作一團。許天指了指馮曉梅的下身說，把褲子給他，你那地方還怕我看嗎？

許天和馮曉梅下午就辦了離婚手續(xù)，辦完即各奔東西了。馮曉梅回了她媽家，許天去幼兒園接就要放學(xué)的兒子。路上，許天在想，怎么跟兒子說與他媽媽離婚的事呢？一陣風(fēng)吹過，泡桐樹葉嘩啦啦響成一片，一群麻雀隨風(fēng)而起，亂紛紛飛過頭頂。不知哪一只排下一泡稀便來，落在許天正向前邁進(jìn)的鞋子上。他從地上拾起幾片枯葉，擦去鞋上的鳥糞，抬頭想罵那只不長眼的東西，口沒等張開，眼淚撲簌而下。

兒子排隊從園門出來，看到許天驚喜地叫了聲爸爸，奔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媽媽怎么沒來接我？你不是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嗎？兒子撲閃著毛茸茸的眼睫毛問。

媽媽出差了，要半個月才能回來，這段日子爸爸天天來接你。許天決定先對兒子撒謊，讓他適應(yīng)一段沒媽媽在身邊的日子。他畢竟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還很低。

你半個月都不上班嗎？兒子的興奮里夾著驚疑。

嗯，爸爸調(diào)回段里來工作了，以后可以天天在家里。許天告訴兒子。

太好了，終于可以天天由爸爸來接了。兒子完全興奮起來。

許天的心情在兒子的興奮中不斷低落。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個和和美美的家說散就散了。

昨晚黨辦主任老王通知他第二天下午到段黨委報到，說段黨委研究決定讓他代理黨委干事，三個月試用期滿正式下令。許天第一個想打電話報喜的人，當(dāng)然是他老婆馮曉梅。馮曉梅當(dāng)段人勞科干事幾年了，一直幫他設(shè)計怎么能提干。許天也不甘心一輩子坐在車頭上，過著在鐵軌上四處飛的生活。倒不是說當(dāng)司機有多低級，而是他覺得自己更適合坐在電腦前搞文字工作。黨辦主任老王尸位素餐，既寫不了材料也沒什么政工經(jīng)驗，全靠副主任于馳撐著。許天鐵路高職?？茖W(xué)校畢業(yè)，在校期間函授了中文，畢業(yè)時一起拿到了一文一理兩個?？莆膽{。通過鐵路局招聘來到機務(wù)段后，他以為單位領(lǐng)導(dǎo)會注意到他的文武雙全，可是當(dāng)他被混在幾十人的錄用隊伍中，一起到機車上實習(xí)司機時，他知道在領(lǐng)導(dǎo)眼里，他與那幾十個人毫無區(qū)別。但他是個不輕易認(rèn)輸?shù)娜?，邊開火車邊寫稿子，小說、散文、詩歌無所不能，新聞稿件更不在話下，各種報紙雜志常見蹤影。他老婆馮曉梅也愛文學(xué)，惺惺相惜，他倆就走到了一起。馮曉梅一直對他不受重用大鳴不平，說領(lǐng)導(dǎo)眼睛都瞎了，我老公這么出色也不提拔。不平鳴了幾年，老公還是原地踏步，而她卻從車間工人崗位提了干，到段人勞科當(dāng)干事。

2

許天到段黨委報到時，黨委書記趙源清與他進(jìn)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說這些年經(jīng)過多次機構(gòu)改革，把彼此相隔幾百里的三個機務(wù)段合并在一起，組建成現(xiàn)在這個五千多人的大段，三個段的機關(guān)干部留在現(xiàn)機關(guān)的只有二分之一，富余人員太多，經(jīng)過多次分流，還沒完全消化掉，所以像他這樣有素質(zhì)和能力的人，才長期壓在下面提不上來。但領(lǐng)導(dǎo)眼睛不揉沙子，誰是龍誰是熊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非常希望他到黨辦后努力工作，用成績證明實力。最后，趙源清拍著他的肩頭說，好好干吧，小許，我看好你，只要有成績，就會有前途。

許天激動地說，請趙書記放心，我一定不辜負(fù)您的培養(yǎng)，把工作做好。

許天一進(jìn)黨辦即展露了他出色的工作能力。按照分工，許天負(fù)責(zé)起草和整理黨委書記講話、段政工網(wǎng)管理及信息發(fā)布。許天起草的講話材料出手快質(zhì)量高，政工網(wǎng)也管理得井井有條，面貌一新。于馳得了個大幫手，手頭上的活兒分走大半，心情無比之好，額頭上的皺紋明顯減少。黨辦主任老王更是稱心如意，有什么工作對許天交代一嘴完事，結(jié)束了過去分派工作時看于馳臉色的日子。老王雖是正主任，可是因為能力不濟，常被副主任于馳擠對，心里憋氣卻發(fā)作不出來。許天來黨辦工作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帶著趙書記的殷殷囑托，許天開足了馬力工作，幾乎天天都要加班，于是接兒子成了問題。

他與馮曉梅辦離婚手續(xù)前只有一個要求：兒子歸他。他說他不想再找女人了，兒子得留給他做伴。馮曉梅流淚說房子也歸你吧，兒子不能沒地方住。他們最后商定：兒子、房子歸他，二十萬元存款和汽車歸她。孫萬山為了息事寧人，屁滾尿流地從許天家跑出來后，就給馮曉梅的工資卡上打了十萬元錢。他是段辦公室主任，包括工資卡號在內(nèi)的許多職工信息他都掌握。打完錢，他給馮曉梅發(fā)了個短信，說那筆錢是她和許天的精神損失費。馮曉梅的工資卡開通了手機余額提示，短信證明孫萬山確實打來十萬塊錢。她對許天說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這十萬塊錢你拿著吧。許天突然來了挖苦勁兒，說這是你的勞動所得，我怎么能要呢？

現(xiàn)在顯然不能讓馮曉梅去接孩子，他要讓兒子適應(yīng)一段沒有母親陪伴的生活，馮曉梅也理解和同意他的做法。許天的父母都在百公里外的農(nóng)村，根本指望不上，唯一能去接兒子的只有馮曉梅的父母。這幾天，他請馮曉梅的父母幫接過三回孩子。每次把孩子送到家后，他們都會在家等著他回來，勸說他與女兒破鏡重圓。第一回馮曉梅的父母把他叫到主臥室，關(guān)上門后，兩位老人給許天鞠了個躬，含淚說看在他們老兩口的分上，原諒馮曉梅一次吧，別讓孩子從小沒了完整的家。許天說爸媽，不是我不原諒曉梅，是曉梅自己要離婚的。馮爸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真的？許天指心為誓，騙你們二老我不得好死。馮爸當(dāng)時就怒眉倒豎地拽著老伴，回家討伐閨女去了。第二次是馮曉梅母親一個人等在家里的。趁孩子在自己的房間里做剪紙手工，她把許天拉到廚房里，低聲說小天呀，其實你不知道，那天早上，曉梅在家里看書，孫萬山在你家樓下給曉梅打電話，說有關(guān)于你提干的重要信息要跟她當(dāng)面說，曉梅一聽是這事，就趕忙讓他上樓進(jìn)屋了。他一進(jìn)門就對曉梅說，單位要研究幾個干部，仍然沒有許天。曉梅當(dāng)時就急了，問，這事還有救嗎？孫萬山那個雜種就說除非他姐夫跟你們段領(lǐng)導(dǎo)說句話。你知道的，孫的姐夫是常務(wù)副市長，雖然管不到鐵路上來，但你們鐵路畢竟建在人家的地盤上，方方面面都要求著人家，所以人家跟你們段領(lǐng)導(dǎo)說句話還是特別管用的。曉梅就求孫讓他姐夫給幫個忙。孫說幫忙可以，但得滿足他個心愿，那畜生說喜歡曉梅好久了，一邊說一邊對曉梅動手動腳……

如果知道段黨委已經(jīng)決定用你了，她死也不會跟孫那頭豬發(fā)生關(guān)系呀。馮曉梅母親講完哭了，她說其實曉梅心里很委屈的。許天驚訝于丈母娘自己編故事可以感動哭她自己，于是明白為什么他的一些言情小說發(fā)表不出去了，因為他還沒把故事編到感動哭自己的地步。馮曉梅母親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嘆口氣說，唉，女人一失足就算完，不管你有多用心良苦，也沒人領(lǐng)情。許天深吸口氣說，媽，早點回去吧，太晚了我爸惦記。馮曉梅母親臉一拉，說別管我叫媽，也用不著你攆，這個門以后我肯定不登了。第三次是馮曉梅她爸自己在家等他的，老先生借走的時機，把他叫到門外問，小天，你跟我說句心里話，你對曉梅還有點感情沒？許天也沒客氣，說爸，主張離婚的是曉梅，為了孩子我可以與她復(fù)婚，但再提感情你讓我怎么回答你呢？老先生搖搖頭說，將就的日子也難長久，說罷長嘆而去。

許天打怵再讓馮曉梅的父母幫忙接兒子了，再有加班，干脆把兒子帶到單位來。叫了外賣父子倆吃過，他寫他的公文，兒子畫兒子的蠟筆畫，畫完就在一邊玩，倒也能將就下去。許天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再有一周，馮曉梅休假結(jié)束該上班了，那時肯定不能再把兒子帶單位來。他想不出更好的策略，只能將就一天是一天。

3

這天晚上下班后，老王又通知他加班，把趙書記剛在電話會議上的講話整理出來，再加一篇宣講提綱，當(dāng)晚同時發(fā)布到段政工網(wǎng)上去。這活兒仍然在家干不了，許天只好又把兒子接到了辦公室。趙書記的講話很好整理，半個多小時即搞定了。宣講提綱寫得不太順手，琢磨了一個小時還沒理出半點頭緒。他想放下靜靜心，慢慢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一想到當(dāng)晚還要發(fā)布出去，又不能在單位待時間太久了，兒子一過十點就得睡覺，只好硬著頭皮挖空心思猛想。剛剛有了一點思路，兒子過來拉他的胳膊，嚷著讓他帶自己下樓去玩，說在屋里待得太悶了。許天撫著兒子的頭說，寶貝，爸爸著急寫稿子，你自己下去玩好嗎？兒子晃著他胳膊喊，不嘛，不嘛，我偏要爸爸陪我下去玩。許天剛生出來的一點思路讓兒子一攪，忘了個一干二凈，火頓時上來了，一巴掌打在兒子臉上罵，磨死我了，叫你再磨！兒子哇哇大哭起來，哭聲傳遍了走廊。

許天心情一落千丈，想想自己悲慘的遭遇，他恨透了孫萬山這個讓他家庭破裂的畜生。那天，孫萬山剛想去抓擋在馮曉梅下身的褲子，許天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胳膊上。孫萬山自知理虧，不敢還手，蜷著身子抱著腦袋一動不動。許天罵，你他媽怕破了相，還想要臉唄，那好，我就踢你這好跑騷的玩意兒。照著他下身就是一腳，孫萬山痛得嗷的一聲雙手捂住了下身，把肥碩雪白的屁股露在了外面。許天就狠命地在他屁股上猛踢，孫萬山不去護屁股，只狼嗥一般地慘叫?？赡芩睦锴宄?，屁股是輕易踢不壞的，正好留給許天出氣，他出夠了氣一切都好商量。許天盡管憤怒至極，但也并未失去理智，不想把事情鬧大。一方面擔(dān)心把孫萬山踢壞了要負(fù)刑事責(zé)任，再一方面也怕孫的姐夫背后施壓，把他剛要扭轉(zhuǎn)的命運再扭回去。還有，說到底他對馮曉梅還是有一些感情的，他怕鬧得滿城風(fēng)雨后，對她的名聲不好。所以一頓猛踢出夠氣后，他喝令孫萬山抓緊滾。不承想孫一瘸一拐狼狽而去后，馮曉梅卻哭著主動提出與他離婚。許天說不離也行，我能將就過。馮曉梅哭得越發(fā)傷心，說就可憐了兒子，沒了個完整的家。許天說我沒打算跟你離婚，只要你以后不跟姓孫的那畜生在一起，咱們?nèi)兆诱粘＿^。馮曉梅搖頭說做了這么對不起你的事，不離我不能坦然面對你，這比殺了我還難受。

想起這些，許天也流淚了，他攬過兒子哄，乖寶貝，爸爸帶你下去玩，不要哭了。兒子的委屈勁兒還沒過，邊哭邊推開他的手喊，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許天摟著兒子淚如雨下。

門吱的一聲開了，李蔚芳快步走了進(jìn)來，抱過許天的兒子關(guān)切地問，這是咋的了？我在走廊那頭都聽到孩子哭了。她拍著孩子后背安慰，好寶貝，別哭了，快跟李姨說是不是爸爸欺負(fù)你了。

許天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說這孩子，非要讓我?guī)聵侨ネ?，我正趕一個急著要的稿子，讓他自己下去就鬧。

唉，原來這樣啊，好寶貝，別哭了，李姨帶你下去玩行不？

許天的兒子認(rèn)識李蔚芳，知道她跟媽媽一個辦公室，乖乖地點頭說行。

許天忙問，蔚芳，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沒回家??？

李蔚芳說萬山出差了，孩子有他奶奶去接，我回去也沒事，泡袋方便面吃就行了，想把幾個待定職和提職的工人材料再整理一下。

許天說那你快去忙吧，別耽誤了事。

李蔚芳說我這活兒不急，你快寫你的吧，大才子。說完用一種很欣賞的神色看了他一眼，拉著他兒子下樓去了。

許天心里說不清什么滋味。李蔚芳是孫萬山的老婆，但與孫萬山絕不是同一種人。即便沒有與馮曉梅的事，他也對孫萬山?jīng)]有一點好感。憑著他姐夫的靠山，孫萬山在段里大有目空一切的架勢。副段長、副書記等班子成員基本不放在眼里，對科室及車間的干部職工更是連眼皮也不抬。三年前與下面車間一名女技術(shù)員搞男女關(guān)系，同樣被人家老公堵在家里一頓狠打，在全段搞得沸沸揚揚，如果沒有此事早提副段長了。李蔚芳則與他完全不一樣，她北京交通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學(xué)歷高，人漂亮，心也好，在段人勞科當(dāng)科長，干部職工誰有事找到她，在不違紀(jì)的情況下，她無不全力相助。許多人背地替她嘆息，真是一棵好白菜讓豬給拱了。

許天穩(wěn)定下情緒，開始構(gòu)思宣講提綱，很快有了思路。有李蔚芳領(lǐng)兒子玩，他投入全部心思寫稿子，越寫越覺得才思泉涌，一篇三四千字的宣講提綱一氣呵成。認(rèn)真修改一遍后，許天把兩篇稿子發(fā)布到政工網(wǎng)上。他松了口氣，抬頭一看掛在門上的時鐘，已經(jīng)十點十五了。他大驚，這么長時間了，李蔚芳和孩子在哪兒玩呢？快步走到窗前一看，樓下已是一片漆黑。他連忙來到走廊西頭李蔚芳的辦公室，輕輕推門進(jìn)來，發(fā)現(xiàn)兒子舒適地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身上蓋著李蔚芳的一件薄衫。屋頂?shù)恼彰鳠絷P(guān)了，只開了一盞桌上的臺燈，籠著一塊橘色的柔光。

他剛想開口說話，李蔚芳右手食指豎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她站起身，附在他耳邊小聲說，看孩子睡得多香，別弄醒了他。你小心點抱他起來，我開車送你們回家。許天小聲說，這么麻煩你多不好意思。李蔚芳甜甜一笑說，愿意為你這個大才子效勞。

到了小區(qū)樓下，許天犯了難，他無法既抱著熟睡的兒子，又去掏鑰匙開門。李蔚芳說我?guī)湍汩_門吧，于是她拿著許天父子的包也跟著上了樓。孩子睡得真香，直到躺到自己的床上仍然睡著。從兒子的臥室出來，許天看了一眼站在客廳里的李蔚芳，突然就想到了孫萬山帶給他的屈辱。而李蔚芳看他的眼神，竟是一片亮亮的灼熱。許天登時變得無比沖動，一把將李蔚芳抱在懷里。李蔚芳沒有反抗，一手?jǐn)堊∷难?，一手指了指他的臥室。

4

完事后李蔚芳告訴許天，她其實知道孫萬山與馮曉梅間的事。許天一驚，問，孫萬山跟你坦白了？李蔚芳說這種事他可能跟我坦白嗎？幾天前的晚上，我看到他一屁股的傷，問他怎么回事，他撒謊說工作上得罪了人，上班的路上讓人家用布口袋套了頭，弄翻在地一頓腳踢的。我當(dāng)時勸他以后少得罪人，其實我知道他肯定是偷腥讓人家爺們兒揍的。你天天帶孩子來單位，我就感覺不對，給馮曉梅打電話問她是不是跟你生氣了，她說你們倆離婚了。我問為什么，她敷衍說過不到一起去就離唄。于是我斷定孫萬山偷的肯定是馮曉梅，他早對馮曉梅動了歪念頭了，我心里有感覺。

要不你也跟孫萬山離了，咱倆一起過吧？許天摟著李蔚芳，心中頓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不行，李蔚芳流淚拒絕道，我不能讓女兒從小就沒個完整的家。我今天與你在一起，一方面是真喜歡你的才華，另一方面也想報復(fù)一下挨千刀的孫萬山。許天問，你不怕我把與你的事傳到孫萬山耳朵中？李蔚芳冷笑說他那個當(dāng)副市長的姐夫今天被“雙規(guī)”了，他沒了仗恃，段班子成員被他得罪遍了，下面職工對他意見更大，局紀(jì)委正調(diào)查他呢，據(jù)我所知，他能保住公職就不錯了，他還敢跟我怎么樣？我就想讓他知道咱倆的事，這樣才報復(fù)得過癮。

我可能會讓你失望，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與你之間的事。許天看著李蔚芳認(rèn)真地說。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李蔚芳一臉愛惜地偎在許天懷里說。

第二天早上，許天還在回想與李蔚芳的一夜情，感慨著人生的諸多無奈。

李蔚芳跟他講，八年前的機構(gòu)改革，一百公里外的白水機務(wù)段撤銷，合并到現(xiàn)在這個段，那時她剛在白水機務(wù)段工作一年，正喜歡上白水車站一個與她同屆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還沒來得及互相走近就調(diào)離了那里。工作動蕩，人地生疏，讓她備感孤獨和無助。為了尋找一個依靠，經(jīng)人介紹與孫萬山談起戀愛成了家。她說她好像被洪水卷進(jìn)大海里的一條小魚，完全無力掌控自己的命運。孫萬山家境富裕，又有強大的背景，讓她覺得嫁入他家就有了一個擋得住風(fēng)浪的港灣，卻不知孫是個品性不端的家伙。

她勸他與馮曉梅復(fù)婚，他告訴她是馮曉梅覺得對不起他主動提出離婚的。李蔚芳說馮曉梅不可能跟孫萬山真好，其實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幫你提干。許天驚問，你怎么跟馮曉梅母親一個論調(diào)？李蔚芳說我與馮曉梅一個辦公室，知道她心里有多在乎你，為了你她可以不顧一切。女人看女人是很準(zhǔn)的。離開時，李蔚芳問他愿不愿意再次接受馮曉梅，如果愿意，她可以做她的工作。許天無奈地點頭，說勞你駕試試吧，沒有她，我一個人帶孩子還真成問題。

第二天上午坐在辦公室里，許天還在一直感嘆，跟他上了床的女人，去勸說與她老公上了床的他的女人，與他重修舊好，是什么讓他的生活變得如此荒誕不經(jīng)呢？

胡思亂想間馮曉梅的電話來了，說她在樓下，想請他下去跟他談?wù)劇?/p>

許天驚詫李蔚芳的辦事效率如此神速。下樓時他還在猜測，她是用什么辦法來做馮曉梅工作的呢？

一見面，馮曉梅的眼神讓他一怔，那是一種毫無愧色、十分平和的神情。

你找我有事？許天有點明知故問。

李蔚芳找我了，勸我跟你復(fù)婚，我同意了。馮曉梅仍舊一臉平和地問許天，你一定想問她是怎樣做通我工作的吧？

對。許天坦言。

她告訴我，馮曉梅頓了一下，眼里滑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說，她告訴我，昨晚與你睡在一起了。從此，你、我、她——我們?nèi)酥g互不相欠了，所以讓我跟你復(fù)婚。

是這樣啊。許天萬萬想不到李蔚芳會想出這么奇葩的主意，并驚嘆這奇葩主意如此奏效。盡管他心里仍然不舒服，覺得感情這東西哪會有互不相欠的法則呢，但想想這以毒攻毒的辦法，也確實是解決他與馮曉梅間問題的一個捷徑。他笑了一下說，沒有昨晚的事我原本也沒想過跟你離婚。

馮曉梅說那不一樣，沒昨晚的事我得愧對你一輩子，所以我既痛恨又感激李蔚芳，痛恨她那種報復(fù)了人后的勝利眼神，感激她給了我重新回到我心愛的男人身邊的勇氣。馮曉梅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睛忽然涌出了淚水，她一扭頭擦了下去。

許天心里哭笑不得，但還是笑了，說你休假沒事，晚上你去接孩子吧。

馮曉梅掛著淚痕的臉上又泛起微笑，說我接了孩子做好飯，等你回家來吃。

嗯嗯，許天邊往樓里進(jìn)邊答應(yīng)著，心里說不清是溫暖還是酸澀。

5

配合本市在建高鐵發(fā)展需要，按照路局規(guī)劃要求，機務(wù)段得在二十五到三十歲的司機中，培養(yǎng)四十名高鐵列車司機。段里決定，人員由人勞科采取考試及測評的方式初選，然后段常委會研究定準(zhǔn)。高鐵司機不但工作環(huán)境好，出乘時間短，而且收入也比普通司機高出一大塊，是個非常熱門的好活兒。消息一公布，全段上下一片沸騰。

周日晚上，馮曉梅叔叔家的弟弟馮曉飛登上門來。進(jìn)屋沒兩分鐘就對馮曉梅說，姐，我都在咱段開三年內(nèi)燃機車了，工作實在辛苦，段里招高鐵司機我想去，這事實際上就人勞科科長說了算，你給李蔚芳當(dāng)差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給我說句話唄，她還能不給你面子？

馮曉梅反感地看了一眼她弟弟，訓(xùn)斥，你把我當(dāng)誰了？我可沒有那么大臉求她！再有聽說這事得考試，誰考過關(guān)了才有機會被選中。

考試我沒問題，主要是通過考試后人勞科還得過一遍篩子，這個時候人情成分就大了。為了我你就不能屈尊一次？我還能求你什么？馮曉飛臉色通紅，有點跟他姐急了的架勢。

能說你就給曉飛說說吧，自己弟弟還不多關(guān)心？許天一副很在意的樣子插嘴說。

就是，你還不如姐夫?qū)ξ液媚?。許天一幫腔，馮曉飛頓覺委屈起來。

別添亂行不？馮曉梅有點生氣了，你跟李蔚芳好你說去??！話出口后又覺得太孟浪了，垂著頭不敢看許天，生怕惹惱了他不好收場。

行啊，我說就我說。許天好像并不在意。

馮曉梅不再言語。

馮曉飛憤恨地看了他姐一眼，起身甩門而去。

馮曉梅想不到，第二天許天真來找李蔚芳了，求她關(guān)鍵時候網(wǎng)開一面，給他叔伯小舅子馮曉飛幫個忙。李蔚芳瞟了一眼對桌的馮曉梅，笑著說沒問題，只要不違反原則我會盡可能照顧。馮曉梅心里酸溜溜的，不知是吃醋了還是傷心了。

盡管競爭十分激烈，馮曉飛最終真的被選上了。他對許天這個姐夫感激萬分，通知下來的晚上給許天送來兩瓶飛天茅臺。許天接過酒端詳半天，說喲，要是中央八項規(guī)定沒下達(dá)前，這兩瓶酒可值不少錢啊，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喝呢。

馮曉飛滿面紅光地說，姐夫，現(xiàn)在這也是一等一的好酒，但你盡管喝，開了高鐵列車我一個月能多掙一兩千元，逢年過節(jié)孝敬你兩瓶好酒不是問題。

許天拍著小舅子的肩頭說，好啊，到時候我把酒拿到你開的高鐵上去，坐著你的車喝。

馮曉梅看著兩個人高興成這樣，情緒也高漲起來，說得了，我這就給你們倆拾掇幾個菜，今晚就讓你們喝個盡興。

好啊，姐！馮曉飛興奮地直拍大腿。

行，那就勞你大駕，我們哥倆兒來個一醉方休。許天好像很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兩個人都喝多了。許天拉著馮曉飛的手說掏心窩子話，曉飛呀，姐夫跟你說實話吧，姐夫開了這么多年火車，最知道火車司機的苦，沒黑沒白，撇家舍業(yè)，鬧不好還會妻離子散。

馮曉梅緊張極了，怕許天醉后把不住嘴，把啥都說出來。去奪他們的酒杯說，別喝了，喝太多了對身體不好。

許天一把推開她，說你別管，我們倆喝完這瓶就停了，今天太高興了。

馮曉梅不敢強行制止許天，怕那樣反激怒了他，只好陪坐在他們身邊，看著兩個人喝酒說話。

還好，直到馮曉飛離開，許天也沒說什么出格的話。

6

及至馮曉飛等四十人從現(xiàn)在的司機崗位上下來，去路局培訓(xùn)基地參加為期兩個月的培訓(xùn)時，許天才意識到危機臨頭了。由于參加培訓(xùn)的人數(shù)太多，該段機車司機一下子緊張起來。不管怎么優(yōu)化交路，還至少有二十個崗位無人頂替，眼下只能由其他司機超勞工作，才能保證正常出乘要求。段長給路局打了報告，請求增加人員。路局答應(yīng)九月中旬給該段補配到位，此前這一個月還得他們自己想法頂著。

段長決定，把全部有司機職稱的機關(guān)助勤人員一律遣返回運用車間，先把缺員的司機補齊了。至于新員到齊后，還讓不讓他們回機關(guān)助勤，段長的態(tài)度是除非必不可少的，一律留在本車間，段里不能養(yǎng)這么多吃閑飯的。一個五千人的大段，關(guān)鍵時找不到干活兒的人，就是因為機關(guān)閑人太多。

黨委干事一職必不可少嗎？許天惴惴不安地帶著這個疑問，找到了黨委書記趙源清。趙源清苦笑了一下，說小許你先回去當(dāng)一段司機，“十一”之后再研究。黨委干事與團委書記占一個定編，原來我的想法是選你來當(dāng)黨委干事，代理團委書記，但段長想讓設(shè)備車間技術(shù)員李明輝當(dāng)團委書記代理黨委干事，他說團委書記這活兒得年輕人干，李明輝二十七歲，顯然比三十五歲的許天合適，而且本身有干部令，不增加干部人數(shù)，現(xiàn)在干部多員，一定要嚴(yán)格控制好，能不進(jìn)人盡量不進(jìn)。盡管這是黨委內(nèi)部的事，但段長的意見我不能不考慮，再說，他的意見也很有道理。

從書記室出來，許天心頭陰云密布，他懷疑自己前世作了什么孽，此世遭了報應(yīng)，以至于命運如此凄慘?？喟玖耸?，熬到老婆跟別人上了床，好不容易熬出一絲光亮，一條橫空出世的高鐵又把這絲光亮切斷了?；氐睫k公室整理他的物品時，厚厚一大摞文稿，見證著他一個月以來的千辛萬苦，但又似乎嘲笑著他的枉費心機。黨辦主任老王、副主任于馳像在參加他至親的遺體告別儀式，依次一邊低聲安慰他，一邊肅穆地跟他握了下手。背著東西走到樓梯轉(zhuǎn)角時，正遇到李蔚芳站在那里，像是專門在等他。附近無人，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嘆息說這事她也幫不上忙，決定權(quán)完全在段長那，他定了的事向來推不翻。許天心頭酸楚而溫暖，拍了拍她肩頭說，我知道的，多謝關(guān)心。

駕駛機車出乘半個月了，許天仍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還坐在黨辦的電腦前，那些操縱手柄和按鈕如同電腦的鼠標(biāo)和鍵盤上的按鍵，仍在供他馳騁于文字之中。每次回過神來，他都驚出一身汗，生怕自己在臆想中疏于瞭望或操作失誤，給行車安全帶來隱患。長嘆成了許天在機車上的常態(tài)，唯有長嘆可以讓他郁悶的心情得到瞬間的緩解。他不停地郁悶，不停地長嘆。長嘆淹沒在機車的轟鳴中，唯有他知道它們的存在。

馮曉梅更為他的命運著急上火，嘴上起了一溜大泡，一刻不停地琢磨著怎樣才能把他留在機關(guān)。自離婚之后，許天就沒再跟馮曉梅同床過，盡管馮曉梅回到家來住，但他們各睡各的，兒子、他、馮曉梅各占一個臥室，三室一廳的房子就客廳閑著。不是許天沒有欲望，只是一想到孫萬山那頭胖豬與馮曉梅纏在一起的情景，就特別地郁悶和泄氣。只有商量他工作的事時，他們才會共同在一個房間里待一會兒。商量也不過是一通無謂的分析和討論，說來說去也繞不過段長那關(guān)。馮曉梅讓許天去送禮，說扔十萬塊錢，一下準(zhǔn)能砸死他。許天說現(xiàn)在從上到下反腐的弦繃得緊緊的，誰還敢要錢？馮曉梅嘆口氣說也是。本來她幾次想與許天商量，把復(fù)婚手續(xù)辦了，不然待在這個家里她心里別扭，可是看著許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幾次話到嘴邊都住了口，想著還是先把他留機關(guān)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九月中旬，路局新招進(jìn)來的高職高專畢業(yè)生到位，段里不缺員了。但這些新人還得跟老司機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才能獨立作業(yè)，從機關(guān)返回機車上的司機，還得以師傅的身份繼續(xù)奮戰(zhàn)在千里鐵道線上。因為段長有言在先，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對回機關(guān)基本不抱什么希望。許天由于有趙書記“‘十一’之后再研究”的話頭拴著，還沒有徹底死心，企盼著帶完徒弟還能坐回黨辦的電腦前。

“十一”長假的最后一天，許天正在北方乘務(wù)員公寓休息，小舅子馮曉飛打來電話，說如果我不當(dāng)動車司機，可以把姐夫頂替回機關(guān)，段長說了，一個蘿卜一個坑兒，要想走，必須有新蘿卜頂上。我現(xiàn)在就收拾行李回來。馮曉飛慷慨赴死的悲壯語氣，讓許天聽了特別感動，大聲訓(xùn)斥他太幼稚，組織的決定是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嗎？好好給我學(xué)你的，將來姐夫還等著一邊坐你開的高鐵列車，一邊喝那瓶茅臺呢。馮曉飛哭了，抽泣著說姐夫你真好，比我姐強多了，實不相瞞，讓我回來替你是我姐打電話暗示的，她說沒有你的幫助，我當(dāng)不了高鐵司機。與小舅子通完電話，許天的心比針扎還難受。想打電話狠狠訓(xùn)一通馮曉梅，掂量半天終于沒打，覺得馮曉梅確實為他的事操碎了心，不到山窮水盡，不會做出暗示她弟弟替換他的餿主意。

轉(zhuǎn)天晚上退乘一回到家里，馮曉梅就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高興地喊，小天，你被留在段黨辦了！

許天當(dāng)時就興奮地一下舉起馮曉梅問，真的？誰告訴你的？消息確切嗎？

馮曉梅摟著他的脖子說，當(dāng)然確切，令都下來了，我打印的我還不知道嗎？那么多助勤的人員中，段長就批了你一個。

許天像被錐子扎到了胳膊，手一松，馮曉梅從他懷里落了下來，險未摔倒。

馮曉梅有點生氣又有點害怕地問，你怎么啦？

許天強擠出一絲笑，說沒怎么，有點累了。

黨辦主任老王果然于次日早上通知許天到段黨委報到。不管怎樣，許天還是非常興奮和激動的。來了之后他才知道，工人只有他一人提干了，但機關(guān)干部卻動了一大批。經(jīng)局紀(jì)委查實，孫萬山的問題雖然未涉刑律，但已嚴(yán)重違反黨紀(jì)，要求該段嚴(yán)肅處理。段常委會研究決定，撤銷他辦公室主任的職務(wù)，開除干部籍，安排到設(shè)備車間當(dāng)普通工人。黨辦主任老王去了武裝部當(dāng)部長，于馳提任黨辦主任。準(zhǔn)備提團委書記的設(shè)備車間技術(shù)員李明輝當(dāng)了黨辦副主任，所以才輪到他當(dāng)黨委干事。

等這調(diào)整告一段落后，段長讓人勞科派人去路局培訓(xùn)中心走一趟，看看那批正在培訓(xùn)的高鐵司機，并了解一下他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這事當(dāng)然就落在馮曉梅身上。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吃過早飯，許天和兒子去車站送馮曉梅。馮曉梅說只有半天的車程，一兩天就回來，還送個什么呀？

許天執(zhí)意要送，開玩笑說，你都當(dāng)全段“大總管”了，正是春風(fēng)得意時，我得好好拍拍你的馬屁。

馮曉梅含羞一笑，說你可真貧。

許天家在鐵道南，車站在鐵道北，橫跨在鐵道上的天橋，是南北兩側(cè)市民步行來往的通道。久居天橋兩側(cè)的人，對它懷有一份特別的感情。二十一歲那年，許天從高職?？茖W(xué)校畢業(yè)來到機務(wù)段，秋天就快結(jié)束的時候收獲了他的初戀。一天，他挽著女孩的手走過天橋時，橋下通過的蒸汽機車噴出滾滾白霧，迅速彌漫到了天橋之上，女孩拉著他的手跳著喊，小天，我們在仙境里了。二十四歲那年秋天，一個萬家燈火的晚上，許天與他的第二個女友站在天橋上。面對不遠(yuǎn)處的樓群，女友憂傷地問，小天，什么時候那樓里面能有一間房子屬于我們？二十八歲那年的深秋，許天與馮曉梅相處不久，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他們從天橋上經(jīng)過，已經(jīng)取代蒸汽機車的內(nèi)燃機車在橋下突然鳴笛，馮曉梅驚慌地逃入他的懷里，他們的關(guān)系從此有了實質(zhì)性進(jìn)展。天橋是他重要情感經(jīng)歷的見證者。

時間比較寬余，許天帶著兒子過天橋送馮曉梅去車站。天橋口立著一塊大牌子，那是因修建高鐵天橋?qū)⒂谀甑撞鸪墓?。橋南因高鐵占地而先行拆除的老樓，已經(jīng)堆成了瓦礫山，秋風(fēng)掠過，塵土飛揚。天橋右側(cè)臺階旁是同樣因高鐵占地而待拆的社區(qū)老年門球場，靠著護欄的場地邊緣種著成片的爬山虎，這種生命力頑強的植物攀著天橋護欄網(wǎng)向上瘋長，通紅的葉子成為晚秋時節(jié)最絢麗的風(fēng)景?？上У氖?，不管它們的生命力有多頑強，也將隨著門球場的拆除而被鏟掉。許天百感交集，一邊贊嘆著紅葉的美，一邊打開手機相機，請路過身邊的一位行人幫忙，為他們一家三口拍張照片。他對兒子和馮曉梅說，拍張照片留個念吧，這是天橋的最后一個秋天了。他們背靠紅葉面帶微笑，一齊對著拍照人喊了聲“茄子”。

過了天橋，來到車站，許天把馮曉梅拉到一邊，小聲說我和兒子就不送你進(jìn)站了。馮曉梅眼里含著幸福，點頭說不用，老夫老妻的干嗎那么膩糊。

許天接著說，你不知道，昨天我跟趙書記提出申請，想去咱段下邊的機務(wù)車間當(dāng)黨支部副書記，跟段黨委干事平級，趙書記同意了，以后得你帶孩子了。

馮曉梅凄然一笑說，下去鍛煉一下對以后的發(fā)展有利，我一直盼著你有發(fā)展呢，放心去吧，我一定把孩子帶好。

沉默片刻，許天鼻子一酸涌出淚說，還有，曉梅，我想好了……

剛說了幾個字，馮曉梅便一把捂住他的嘴，閃著淚光說，小天，時間也許會改變?nèi)说南敕?，你先別說，到下邊待幾個月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