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兒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在民政局門口派發(fā)名片。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了目標。沒有婚姻經(jīng)驗的人可能不懂,一般來民政局的只有兩種人,一種來結(jié)婚,一種來離婚,這對夫婦是屬于后者。
兩個人臉色都很難看,估計沒離成,一般順利達成離婚協(xié)議的夫婦,都會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可這對夫婦,很明顯是談不妥。
我殷勤地走快兩步,將名片分別遞給兩人:“歡迎光顧維情私人事務所,有需要可以24小時打電話咨詢?!?/p>
女人不屑地將名片扔進車內(nèi)副駕駛的座位上,只有男人謹慎地掃了一眼名片,抬頭給了我一個溫和的笑容算是答復。以我的經(jīng)驗,知道接下來肯定有下文。
到了晚上,我果然就收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是那個男人的。我約他在我家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但是見面后,他很坦率地表示來的路上他就已經(jīng)后悔了,因為我連固定辦公的地點都沒有,他覺得就憑一張名片他沒理由要相信我。
我理解他的顧慮,我以前也是在他所說的機構(gòu)里做過社工,我還有一份正職,還努力考取了國家承認的二級心理咨詢師證書。我工作得很認真,最后我卻被下崗了,下崗沒幾個月丈夫又和我離了婚,我婚姻事業(yè)兩失意,沒辦法才單干。因為做社工不能讓我吃飽穿暖,不能替我供房還貸款。
說到這里,我有點哽咽,他很識趣地沒有再討論這個問題。
那晚過后沒多久,男人就打電話給我,讓我到他公司詳談。我知道他開始相信我了。
就是那次,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程佼。程佼和他的妻子王文一起經(jīng)營著一家化妝品公司,專門代銷韓、日一些中等價位的化妝品牌,在上海好幾個大商場都設有專柜,屬于小康已至、未達富豪的階層。
程佼說他決定找我?guī)兔Α皠窈汀?,只要能讓王文放棄離婚的念頭,我用什么辦法他都不會干涉。
我費了很多唇舌說服了程佼告訴我他們離婚的原因,程佼終于下定決心,說晚點帶我去看她。他指的她,應該就是妻子王文。
程佼的車潛伏在樹陰底下,前面不遠處就是他和王文的住所。八點零七分,王文從小區(qū)里走出來在門口攔的士,即使是在夜幕的掩護下我也不禁大吃一驚。
我雖然在民政局門口匆匆見過王文一面,但印象里她是個形象很時尚得體的女人,可面前的這個女人顯然不是同一層次的。她穿著一件一看就是劣質(zhì)的仿絲綢連衣裙,胸開得很低,妝也化得很低俗,一眼望去和商場后面那些“站街女”沒什么分別,我?guī)缀鯌岩伤齻儾皇峭粋€人。
我們的車跟在王文的的士后面,跨越了幾條街道之后,停在了一片正在趕建的大廈工地旁邊。一群民工扎堆兒在一個小賣部前看電視,王文走進去坐在他們中間,大聲說笑,汽水和花生叫了一桌。
民工里有人在起哄,坐在王文旁邊的一個男人偷偷捏了她裸著的手臂一把,王文嬌笑著,任由那男人摟著她的肩膀,后來還和他雙雙走進了小賣部里面,跟著就沒有再出來。
他們在里面做什么,傻子都懂。我不明白了,王文就算偷人,也大可以找素質(zhì)好的男人,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這么低賤。
我偷眼望程佼,他的表情很痛苦,似乎受著很大的煎熬。我有點理解程佼的痛苦了,如果不是真愛一個女人,一個男人是沒法容忍戴綠帽子的??山?jīng)驗也告訴我,任何超乎尋常的行為,內(nèi)里都肯定會有隱情。
我跟蹤了王文好幾天,發(fā)現(xiàn)她每次去找那些民工玩樂,出來后總會躲在車里哭泣,臉上的表情很悲傷。這不像是一個瞞著老公去偷情的女人的表情,這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于是,我又去了王文沒結(jié)婚前住過的地方以及她讀過的學校,問了很多人。其間我碰到了一個與王文有來往的女同學,得知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原來王文在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的那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年輕的外省男孩兒。那個男孩兒會彈吉他,唱歌還很像張學友,王文愛他愛得很深,還因為那個男孩兒和家里鬧翻了??珊髞聿恢趺椿厥?,就聽說她結(jié)婚了,對象卻不是那個外省男孩兒。
追前索后,我大概明白了。王文應該是拋棄了貧窮的初戀男友,和程佼結(jié)婚了。可她一直沒忘記初戀情人,婚后隨著生活越來越富裕,她心里的愧疚就越來越深。內(nèi)心有了缺憾,就需要某種程度的發(fā)泄作為填補。她可能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填補內(nèi)心的虧欠,這在心理學上屬于情感上的一種病態(tài)癥狀。
我將調(diào)查到的情況都告訴了程佼,程佼表情復雜地抿了兩口酒,告訴我,其實他知道王文還沒忘記她的初戀,可他也活得不容易。
他做的是女人的生意,一天到晚都在女人堆里打交道,經(jīng)常有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他作為一個正常男人,也有過動心,可想到王文,他就壓抑了男人的天性,有時很痛苦,但他認為值得。
可如今他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了。
他痛苦地抱著頭,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fā),肩頭一聳一聳的,我知道他在哭。我想起了自己那個無情無義的前夫,再想到程佼的深情,我對眼前這個男人頓時充滿了一種憐惜感。沖動之下,我伸手就從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想占有他的欲望。于是我灌醉了他,還將他扶到了附近的酒店。
可是關鍵時刻,他用一塊白毛巾蓋住了我的身體,然后慢慢地將我已經(jīng)脫掉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去。
我有點恨他,可同時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一個男人在我這種不算丑的女人脫光后還能把持得住,只有兩種原因:一種是他性無能;另外一種就是他真的是個絕種專一的好男人。在我的心里,程佼顯然屬于后者。
既然如此,我也死了這條心,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都要成全程佼,讓他和王文重歸于好。
既然要重歸于好,就先要解開王文的心結(jié)。我費了很大的工夫,好不容易打探到王文的初戀原來還在上海。他不光結(jié)了婚,還有了個三歲大的兒子,雖然不富裕,可也過得踏實,老婆是個會掐著手指頭過日子的上海妹。
當我將他一家三口的照片擺在王文面前的一瞬間,就看見眼淚慢慢地從她眼眶里溢了出來。
她什么也沒有說,可是我知道,那個固封在她心里面的結(jié),在那張幸福的全家照面前已經(jīng)土崩瓦解。道理很淺顯,他沒有因為當年她的拋棄而變得不幸,相反,他比她想象得要幸福。既然如此,她也應該走她自己的路。
王文撕毀了離婚協(xié)議書,我順利地收到了程佼付的不菲酬勞。當然,這筆錢里面,有我奔走的血汗,但我的血汗不值這個價,還要加上那張我請高手PS過的全家福。王文的初戀10年后的樣子,也是用電腦虛擬出來的。
我承認我所用的手段有點不道德,可是能讓一對夫妻破鏡重圓,我并不覺得自己在造孽。
我和程佼夫婦之后再沒有見過面。但我一直沒忘記過程佼,在我所接觸的男人里面,他是給我印象最深的。他的深情,他對妻子容忍的限度,都讓我念念不忘。
一年后,我有一次去民政局辦事,碰到一個以前一起在維情事務所做社工的同事,他現(xiàn)在在婚姻登記處工作。我將程佼和王文的名字給他,拜托他有空幫我查一下這對夫婦的狀況。我很想知道一年過去了,程佼和王文過得怎樣。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同事打電話給我,說我拜托他查的那對夫婦沒有離婚,然后他說很奇怪,他查到另外一個同名同姓叫程佼的男人,10年前在廣西和另外一個女人做過婚姻登記。因為他所登記的那個地區(qū)民政局是在一年前才全國聯(lián)網(wǎng)的,所以4年前在上海再次登記結(jié)婚時,他有心隱瞞了自己的資料,上海民政局自然查不到他真正的婚姻狀況。
程佼的深情原來別有原因,他肯定是知道全國的民政局已經(jīng)開始聯(lián)網(wǎng),他害怕如果和王文離婚,到時一查資料,就會查到他重婚,所以他才死也不肯讓步。
一定是這樣。
我按捺不住腦海里瘋長出來的念頭,撥通了程佼的電話。
聽到我的質(zhì)問,程佼在電話里笑了。他似乎并沒有想辯白的欲望,他說他以為我是聰明人,原來我不是,如果我是聰明人,就算我知道了真相,也不該來問他。
他說:“你以為我把那么大一筆錢給你是相信你嗎?不是,我是看上了你的手段。你當初被所里炒魷魚,不也是這原因嗎?”
隔著一條電話線,我依然忍不住臉色緋紅,原來他早就知道我說謊,我根本不是什么和丈夫離婚又下崗的棄婦。我只是因為在做維情社工的時候,暗地收取了不愿意離婚的那一方的錢,采用了一些“非常手段”來進行“勸和”。雖然打算離婚的夫婦沒離成,可我也因為缺乏起碼的職業(yè)道德而被解雇。
天亮的時候,我家的門口被人淋了汽油,還點了火,我是被鄰居從對面陽臺叫醒的。放火的人看來不是有心要我命,否則他大可以半夜放火。
警察來問話,我想起程佼在電話里對我的警告,半個字也不敢說,只是收拾好行李,來不及將我仍在供貸的房子放盤,就坐火車離開了上海。
一個逃命的女人有多狼狽,就有多凄涼。那就是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