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梁骨不能彎

衡德宏

江海在一家鞋廠打工，時間一長，跟一個工友成了好朋友。工友叫強子，兩人一起從事著眼前艱苦的工作，又一同幻想著未來美好的生活。

誰知正幻想著，工廠倒閉了。兩人沒法，只得一起又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工地上做小工。工地上的活又臟又累，不過看在工資還算可以的份上，兩人相互鼓勵著，一天天撐了下來?？墒?，當工程結(jié)束要結(jié)工資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工頭跟上頭結(jié)了所有工資后，跑了！

這一打擊可太大了，兩人差點都崩潰了。江海強作笑顏說：“事不過三，我就不相信我們會一直走霉運的，走，再找工作去?！?/p>

強子卻有點心灰意冷了，無精打采地說：“還找什么找啊，老天爺根本就把我們拋棄了?！?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2/22/gshl201803gshl20180304-1-l.jpg" style="">

話是這么說，飯還是要吃，錢還是要掙的，于是兩人又強打起精神，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烧襾碚胰グl(fā)現(xiàn)工作越來越難找了，病急亂投醫(yī)之下兩人決定出國打工，掙大錢去。就在這時恰好遇到一家出國勞務公司招工人，不過要交好多押金。兩人咬咬牙，七拼八湊，又打電話回家讓匯錢來，好容易湊齊了，正做著出國掙大錢的美夢，晴天又一個霹靂：那家氣派不凡的出國勞務公司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他們遇到了騙子，血本無歸！

這下子不僅沒掙著錢，還欠下了一屁股債，真可謂見不得爹娘，回不得家鄉(xiāng)。在租來的破屋內(nèi)兩人蒙頭就睡，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強子扛不住了，爬起身搖搖晃晃走了出去，江海也不管他，繼續(xù)死人一樣昏睡，頭腦一片空白。沒多久強子回來了，手里竟拿著兩份盒飯，說：“江海，有飯吃了，快！”

江海聞到飯菜香，興奮得要死，要知道他都整整兩天兩夜沒吃一口熱茶飯了。他當即一骨碌爬起來，問道：“你身上一分錢都沒了，盒飯哪來的？”一邊接過來大口吃。強子同樣埋頭大口吃，也不回答。

等吃完了，強子開腔了：“江海，我找到工作了，而且這份工作旱澇保收、無本經(jīng)營、利潤豐厚，最主要的是還不費心不費力?！?/p>

江海聽了雙眼炯炯放光，一抹嘴問道：“世上有這樣的工作？快說說，到底是什么？你可得帶上我哦?！?/p>

強子認真答道：“做乞丐，這兩份盒飯就是我要來的。在這兩天內(nèi)，不知怎的，我腦子內(nèi)靈光一閃，就想到這個了。你知道的，實際上好多乞丐白天要飯，晚上都開豪車出入大酒店哩。剛才我試了一下，你猜怎么著？只一會功夫就要到了幾十塊錢，我馬上買了兩份盒飯……”

江海早聽傻了，說：“飯竟是要來的？你你你做了乞丐？你不怕丟人嗎？”

強子一撇嘴，說：“丟什么人?。靠偙却蚬瓴坏藉X還被人騙好吧？不做乞丐的話，你我欠上的債什么時候能還上？我不攔路搶劫就算為社會做貢獻了。再說了，這里離家鄉(xiāng)千八百里的，誰認得誰??？等掙到錢回家了，不是照樣神氣活現(xiàn)的，誰又管你在外面干什么？這社會就是笑貧不笑娼，知道不？走，跟我一起干去?！?/p>

江海被說動了。是啊，光靠打工的話，什么時候能掙到大錢還上那小山一樣的債啊，什么時候能蓋房娶媳婦啊，何況家里爸媽還眼巴巴等著自個掙錢養(yǎng)老哩。唉，就這么定了，老天爺，不要怪我不要臉，這都是被你逼的！

于是兩人簡單化裝一下，把頭發(fā)弄亂，臉涂臟，衣服撕破，就一同做了乞丐。為擴大業(yè)務，不惡性競爭，兩人分頭行動各找地盤?？墒莾商煜聛砉质鲁霈F(xiàn)了：強子要到的錢是江海的幾倍多。

在出租屋內(nèi)，江海虛心討教是怎么一回事。強子一邊喝酒吃燒雞，一邊眉飛色舞地說：“江海，你太老實了，不動腦筋。干咱們這行的，首先一定得找準行乞地點，如果隨便找一塊地方行乞，其結(jié)局只能是討多討少全靠老天爺賞賜。我只選擇在學校大門口附近行乞，孩子們一張白紙，心地善良見不得貧窮，口袋里也不缺零錢，因而他們總是最肯施舍的一群，而接送孩子的家長也總愛在孩子面前樹立一個善良的榜樣，這樣一來他們?nèi)咏o我的錢當然多了?！?/p>

江海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對，這就像開店鋪找準市口一樣。強子，你頭腦真管用?！?/p>

接下來江海也照強子教的方法行乞?？梢娏斯砹?，幾天過后兩人總結(jié)成果時，強子的收入還是高很多。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強子舒舒服服地斜躺著，噴著酒氣晃著腿，說：“這就是我的過人之處了，江海，干什么事情，即使是乞討，也要用心琢磨。就咱這行來說，行乞時的方位一定要講究，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方位跟人家討要，切忌死纏爛打風度盡失，那樣做只會使人生厭從而躲得遠遠的。經(jīng)我仔細揣摩并多次實踐，發(fā)現(xiàn)采取前45度右斜角、側(cè)身討錢是最適宜的，具體說就是迎著來人但不正對，而是向右偏45度角，同時側(cè)身彎腰，這樣一來人家既看到了你的樣子、聽到了你的哀求，但又不感受到來自你的壓力。而當他們停步開始掏錢時，我總是躬身謙卑地等待，如果他們邊掏錢邊前進，我則碎步同步后退，并不強攔住人家的去路。這是個普遍適用的黃金法則，無論對誰都適用，所以他們總是很愉快地給我錢，連電視上領(lǐng)導視察時，下屬們都是這樣子接待領(lǐng)導的。”

這回江海沒有發(fā)出由衷的驚嘆了，而是若有所思地說：“你腦子這么好用，為什么不用在正道上呢？強子，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終于想通了。我不適合干乞丐，不為別的，我實在過不了自尊心這道關(guān)，要是爸媽、朋友知道我干這個，他們不知道有多傷心哩?！?/p>

強子一聽笑了起來：“好啊，你有自尊心，可工作到哪里找？欠下的債又怎么還？拿自尊心還嗎？江海，聽我一句話，不要假清高了，跟我一起干吧，好日子還在后頭哩。”

江海堅決搖搖頭，說：“我好手好腳年輕力壯的，不想就此廢了，至于債務，總會還得起的。強子，你沒發(fā)現(xiàn)你脊梁骨都有點彎了嗎？這都是做乞丐做的。做乞丐即使有再多錢，也永遠低人一等。”

強子冷笑起來：“既然這么說，行，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倒要看看誰先發(fā)財！”

江海收拾起簡單的行囊，說：“我已找到工作了，在一家超市做代理員，你多保重！”

時間匆匆流逝著，這天兩人又相遇了，是在一家小飯館內(nèi)。江海點了最簡單的飯菜，而強子面前則擺滿了好酒好菜。

見江海如此寒酸，強子得意地說：“怎么樣江海，在超市收入還可以吧？”

江海點點頭，說：“我目前是咱超市的金牌代理，我代理的商品總是賣得特別快、特別多，強子你知道為什么嗎？”

強子叼著牙簽，斜著眼說：“說說看?！?/p>

江海說：“就因為我時時刻刻記著你教我的方法。在向顧客介紹商品時，我既不站在顧客的正面，也不站在顧客的后面。站在正面平視顧客，人家會有壓迫感，站在人家后面，人家會以為我在監(jiān)視他，心里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按你的說法，我總是站在顧客右偏45度角的地方，側(cè)身介紹商品，同時并不死纏爛打，讓人家感覺到我是真心的，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買跟不買都很愉快。這么著時間一長，銷售量就上去了……”

強子打斷他：“那你一月能掙多少錢？債還了嗎？”

江海自信地說：“目前掙的肯定沒有你多，債也沒還清，但正在慢慢還，我相信很快就會還清的?！?/p>

強子笑起來：“我的債幾個月前就還清了，現(xiàn)在天天到夜店泡妞，你說咱們誰更成功？對了江海，你想不想去一個刺激的地方？告訴你，我昨晚贏了好幾千塊錢哩……”

江海吃驚地說：“你說的是賭場吧？強子，那可不是我們能去的地方……強子，換個職業(yè)吧，無論做什么，脊梁骨都不能彎！”

可強子已噴著酒氣，不屑地走遠了。

時光飛快，這天是個好日子，一大早，隨著噼里叭啦一陣鞭炮響，一家規(guī)模頗大的超市開業(yè)了，老板一身新衣站在門口，笑迎八方來客。

就在這時從外面擠過來一個渾身骯臟、頭發(fā)凌亂、彎腰佝背、瘦骨嶙峋的乞丐，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前前后后圍住老板不讓走，口里還可憐巴巴地說：“老板老板行行好，你吃肉來我喝湯……”

老板和乞丐一對眼，一起愣住了，老板是江海，而乞丐竟是強子！

強子一見是江海，掉頭就要走，早被江海一把拉住。江海急急問道；“強子，你的腿怎么了？還有，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強子見掙不脫，一臉難堪地說：“都怪我，要到錢后大手大腳地花，根本攢不住錢。后來又染上賭癮，輸急了就借高利貸，結(jié)果越滾越多，一條腿就被打斷了。唉，你都當老板了，我倒好，連要飯都趕不上人……”

江海心情復雜地聽著，說：“可你以前是多么肯動腦筋的一個人啊，現(xiàn)在卻一丁點靈氣都沒了，也學會死纏爛打了，脊梁骨都快彎到地啦。說起來我能有今天真的多虧你哩，無論是選擇開業(yè)場所，還是商品出樣、跟顧客交流，都想著你的那套理論，然后一點一滴地積累，終于有了今天……強子，我能有今天，你也會有的，只要你從今天起挺直胸膛，重新開始！”

強子聽了一臉的懷疑：“我還能行嗎？來得及嗎？”

江海一點頭，說：“來得及，永遠來得及！”

強子慢慢抬起頭，灰暗的眸子內(nèi)閃過一絲亮光，吐口氣，用力說道：“行，我聽你的，我一定要重新挺起脊梁骨來！”

（圖◇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