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消失的棲息地

我整個人幾乎都趴在泥里，聽著石塊打在背包上的聲音，非常害怕。扭頭向下望，發(fā)現(xiàn)身下的泥水正整體向路邊懸崖滑去，我心想：完了，尸首都要不見了……萬幸的是，泥石流是向側(cè)下方滑動的，就在快要滑到懸崖邊的一剎那，我向側(cè)面撲了過去，雙手正好搭到公路邊緣，再用盡力氣猛地一躍，跳到公路邊上，趕緊往前爬了幾下，總算是脫離了死神的魔爪。

『要小心了，不能再說話，幾步之內(nèi)你就會看到綠孔雀?！粠返睦相l(xiāng)對我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不由屏住呼吸，告訴自己接下來的每個行動都要小心翼翼。這里是云南普洱市景谷縣的山區(qū)，我正在調(diào)查綠孔雀的棲息地，這位老鄉(xiāng)說知道哪里可以看到綠孔雀，于是我跟著他走進了深山。向?qū)У脑捯魟偮洌胺揭恢恍劭兹蛤v空而起。和森林中的其他鳥類不同，它不是一直忽閃羽翼，而是在振翅之后，非常飄逸地沿著山梁滑翔而下，舒展的巨大尾屏和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與棕色的飛羽交相輝映，周身帶著一種仙氣和靈氣。那一瞬間，我腦袋里閃出四個大字：驚鴻一瞥。

這是我剛開始進行綠孔雀野外考察時，永難忘記的一幕。

據(jù)說，在白馬雪山下的德欽縣，有當?shù)孬C人打到過綠孔雀。為了確認傳言是否屬實，我特意繞道去那里考察。外行人常常分不清綠孔雀和藍孔雀，可當我拿著書里的圖片讓獵手的妻子辨認時，她很準確地分辨出了綠孔雀：“就是它。哎呀，那個肉很多啊，煮了一大盆！”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覺非常傷心，那么美麗的鳥被獵殺，而人們對它價值的評估，僅僅是一大盆肉。

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我看到綠孔雀的棲息地不斷萎縮、被蠶食，一開始是開荒修路，后來是種植煙草、橙子等綠孔雀無法食用的經(jīng)濟作物。綠孔雀的棲息地多為低海拔地區(qū)，比如山腳和河谷地帶，這些地方人類活動頻繁，開發(fā)強度也大，很多地方?jīng)]有列入保護區(qū)，常被用來開發(fā)水電站或是挖礦等。我曾經(jīng)在一個地方對綠孔雀做了一個多月的觀察，后來再去，全是新修的路，綠孔雀不見了。如果綠孔雀接近人的活動區(qū)，有可能會被獵殺；它們有時也會偷偷進入農(nóng)田吃豌豆等農(nóng)作物，而農(nóng)民為防止鼠害會在農(nóng)田中撒下加了農(nóng)藥的種子，這也會對綠孔雀造成傷害。其他人類活動也會影響綠孔雀的生活，比如人類進入它們的棲息地采蘑菇、放牧，正在孵卵的綠孔雀聽到人聲會迅速離開，最終不堪其擾，就會棄巢。我在考察中遇到、聽到過無數(shù)這樣的事情，既悲傷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