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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本的繼承與訛變
      ——柳宗元《饒娥碑》的文本爭訟與闡釋變遷*

      2018-02-10 10:20:35曉,胡
      關(guān)鍵詞:曹娥柳宗元文本

      劉 曉,胡 宸

      (1.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2;2.中山大學(xué)歷史系,廣東廣州510275)

      《饒娥碑》是柳宗元謫居永州期間應(yīng)饒州刺史元洪請托所作,記饒州樂平孝女饒娥為父哭死的孝行事跡。此碑在后世引起諸多爭訟,其為人所指摘者,主要在于碑文所記乃子厚得之傳聞,有失實之嫌。章士釗在《柳文指要》指出:“《饒娥碑》者,非子厚作也……文乃后代低手偽造,斷然無疑?!盵1]卷5,237-238且不論此碑真?zhèn)?,其文冠以子厚古文大家之名,無疑成為饒娥故事和饒州地方文化建構(gòu)的一個經(jīng)典性文本,“故鄉(xiāng)愛說饒饒姓,往事空傳柳柳州”[2]卷74,1817,宋元地方士人在對其不斷的質(zhì)疑、爭訟中逐漸形成愈發(fā)豐富的“饒娥故事”。我們這里所討論的,正是這一文本在變動不居的過程背后所折射的敘事動機和思想觀念之變遷。

      一、柳宗元《饒娥碑》的文本“爭訟”

      《柳宗元集》卷五載《饒娥碑》:

      饒娥,饒人,饒姓娥名。世漁鄱水。娥為室女,淵懿靖專,雖小家,未嘗出游。治絺葛,供女事循整,鄉(xiāng)閭敬式。娥父醉漁,風(fēng)卒起,不能舟,遂以溺死。求尸不得。娥聞父死,走哭水上,三日不食,耳鼻流血,氣盡伏死。明日尸出,黿魚鼉蛟浮死萬數(shù),塞川下流。鄱旁下民悲感怨號,以為神奇??h人鄉(xiāng)人會錢具儀,葬娥鄱水西橫道上。追思不足,相與作石,以詒后世[3]411。

      碑文記饒娥為尋得溺死父親的尸體“走哭水上”,最終“耳鼻流血,氣盡伏死”的孝行事跡。子厚以文知名,元和間謫居永州時遠近地方長官與士人多有求其文者。其時,饒州刺史元洪與子厚多有書信往來①子厚集卷31、卷32分別有《答元饒州論春秋書》《答元饒州論政理書》,此“元饒州”據(jù)郁賢皓《唐刺史考》當(dāng)為元和七年至九年(812-814)饒州刺史元洪(郁賢皓:《唐刺史考全編》,合肥: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307頁)。《柳宗元集校注》附錄《柳宗元年表》將《饒娥碑》系為元和七年作(第3521頁)。,且子厚好友韓曄亦在饒州司馬任上,故此次為饒州孝女作碑,當(dāng)是子厚受元洪教化地方的請托而作。其所記饒娥事跡,后被歐陽修經(jīng)過一些細節(jié)補充,載入《新唐書·列女傳》:

      饒娥字瓊真,饒州樂平人。生小家,勤織纴,頗自修整。父績,漁于江,遇風(fēng)濤,舟覆,尸不出。娥年十四,哭水上,不食三日死。俄大震電,水蟲多死,父尸浮出,鄉(xiāng)人異之,歸赗具禮,葬父及娥鄱水之陰。縣令魏仲光碣其墓。建中初,黜陟使鄭淑則表旌其閭,河?xùn)|柳宗元為立碑云[4]卷205,5823。

      對比此文與子厚碑,文字表述與故事脈絡(luò)大致相同,都是“父漁溺—娥走哭—三日死—尸浮出”的敘事理路。歐陽修等人在述及饒娥本事時,顯然參考并承襲了《饒娥碑》文本。但我們也可發(fā)現(xiàn)《新唐書》補充了更多細節(jié),如饒娥及其父親的姓名(“瓊真”“饒績”),饒娥的年齡(“十四”)和里閭(“樂平”),于“水蟲多死,父尸浮出”前增入“俄大震電”的氣象因素,將原文中“葬娥鄱水西橫道上”改為“葬父及娥鄱水之陰”等,在故事的真實性、敘事的完整性上更進一層?!娥埗鸨窂拇艘桓奈膶W(xué)文本身份,進入正史記載,成為官方敘事的一部分。

      子厚的《饒娥碑》連同《新唐書·饒娥傳》,使饒娥故事流傳頗廣,卻也招致了后人的質(zhì)疑和爭訟。其起因正在于,子厚所記饒娥事與歐陽修所提及的樂平縣令“魏仲光”之《孝女碣》產(chǎn)生矛盾①樂平令“魏仲光”,在后來文獻表述中,或作“魏仲兕”“魏仲犀”。當(dāng)以“魏仲兕”為是,詳下文。。魏氏碣文,宋元間多有人目驗。如比歐陽修稍后的蔣之奇,在其《饒娥碑考》中云:

      樂平尉朱君素寄《孝女碣》,唐大歷四年(按:769)令魏仲兕與乾符六年(879)令魏愔作也。昔予讀柳子厚《饒娥碑》及《新史》,皆言“娥父醉漁,風(fēng)卒起,不能舟,遂溺以卒。娥走哭水上,氣盡伏死”。今按仲兕《碣》云:娥父績,寶應(yīng)中因涉河采薪為水物所斃,娥晝夜悲哭,越三日,而績尸見江汜。未嘗言娥死。又魏愔按《圖經(jīng)》言:娥訖父喪終身不嫁。則娥之節(jié)已足為烈女矣,不必夸言其死也。予謂寶應(yīng)壬寅(762)距大歷己酉(769)才八年,而仲兕實令斯邑,得于親見。子厚碑在元和間,距寶應(yīng)年紀已遠,蓋得于傳聞也。夫傳聞與親見固異,當(dāng)以仲兕之言為信[5]卷30,796。

      據(jù)此可知,蔣之奇曾親眼見過兩位魏氏縣令的《孝女碣》,且分別轉(zhuǎn)述了碑碣內(nèi)容,其文本與子厚碑、《饒娥傳》大異。尤為重要者,大歷間魏令未言饒娥“哭死”,乾符間魏令據(jù)《樂平圖經(jīng)》言饒娥“終身不嫁”;且饒績并非醉漁而溺,而是“涉河采薪”被水物所攫。一個故事,兩種書寫,究竟哪個更貼近史實?蔣之奇認為魏仲兕曾親令樂平,且碣文寫作時間去饒娥事發(fā)生僅八年,較子厚得之傳聞更為可信,《饒娥碑》有“夸言其死”的嫌疑。此后宋人多持此見,對子厚碑及《饒娥傳》頗多微詞。如岳飛之孫岳珂在《鄂國金佗稡編》中就以此為例,指斥史書記載之不實:

      近觀唐大歷間樂平令魏仲兕記饒娥之事,與史大異。及考之柳子厚所傳,則史蓋全用其文,而不知仲兕為令,于此得之親見,彼子厚特傳聞之訛也。以此知古今之史,邈親見而信傳聞?wù)撸涫嵍嘁?。不特此一、二事也[6]卷27,1106。

      岳珂或懷有為岳飛正名的憤激,因而對史書“訛誤”極為敏感:柳宗元“傳聞之訛”的《饒娥碑》因名人效應(yīng)載入正史,而得之“親見”的魏令碣卻無人問津,“史固足以示信也,所書果得其實耶?”可見,樂平令魏仲兕的碣文,是后人質(zhì)疑柳碑的最主要依據(jù)。那么,此碣文是否傳世呢?檢順治《樂平縣志》,有魏仲兕《寶應(yīng)饒娥頌》一篇:

      昊昊皇天,照臨下土?;侍鞜o私,既父且母。昭爾有德,拯斯民苦。彼饒者績,沒于長江。幼女號愬,激于穹蒼。匪螭伊蛟,爰構(gòu)其殃。上帝懷之,雷霆交作?;鸱匍L川,風(fēng)擾巨壑。煙雨冥晦,云龍騰摶。邦人大恐,水物殄瘁。魚鱉蛟螭,曾無噍類。咸以湯爛,僨于江汜。所貴者男,所賤者女??M緹投身,楊香搤虎。古有其儔,今得其侶。純孝所感,威靈動天。善惡必激,參于上玄。咨爾邑人,感焉慎焉。予忝令長,聞之不書。后之君子,謂我何如。爰樹貞石,表其里閭[7]卷13,207-208。

      此文亦收入康熙《樂平縣志》中,改題《饒娥碣》[8]卷14,66。嘉慶年間董誥編纂《全唐文》收入,亦題《饒娥碣》,除個別文字不同,無大差異,不過作者卻作“魏仲犀”[9]卷408,1850。據(jù)史書載,魏仲犀主要活動于唐玄宗、唐肅宗兩朝,經(jīng)歷安史之亂,歷任殿中侍御史、華州刺史及山南道節(jié)度使等,無貶黜記載,似不大可能在大歷間任樂平縣令②《全唐文》附仲犀小傳云:“元宗朝官比部員外郎,出為華州刺史,歷江陵長史、荊南節(jié)度使”,與林寶《元和姓纂》卷8(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1195頁)所載相同,《全唐文》編者當(dāng)摘錄于此。。又,親見此碣的宋人均言作者為“魏仲兕”③前引蔣之奇、岳珂文均從“兕”,又王象之《輿地碑記目》卷1(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8頁),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聞》卷1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93頁)皆是。,《新唐書·饒娥傳》作“仲光”,似為“仲兕”之形訛。綜合考慮,《饒娥碣》作者當(dāng)以“魏仲兕”為是,《全唐文》有張冠李戴之嫌。那么,這篇文字是否就是宋人口中的《孝女碣》呢?這恐怕要存疑。首先,此文與親見魏碣的宋元人轉(zhuǎn)述不大吻合。岳珂謂魏碣記饒娥事“與史大異”,然今觀此文與《新唐書》所記出入無多,“雷霆交作”的神異情節(jié)亦十分相似;蔣之奇言,饒績“涉河采薪”(而非“醉漁”),饒娥悲哭“三日”,這些信息于其中均未看出①元人李存《顯孝錄序》云:“國朝邑人許道傳獨得大歷四年邑令魏仲光《孝女碣》,謂績涉河采薪,為水物所斃,不言娥死。”(李存:《俟庵集》卷12,《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3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664頁)其轉(zhuǎn)述與蔣之奇相同,兩相參證,可大概知曉魏仲兕碑文情形。。當(dāng)然,也有可能現(xiàn)存文字只是魏碣的銘文部分,前散行序文或已剝落散佚,難窺全貌。其次,此文最早見于順治《樂平縣志》,而更早的正德《饒州府志》并未著錄;且宋人稱碑題為《孝女碣》《饒娥碣》,順治縣志稱《寶應(yīng)饒娥頌》,不免讓人心生疑竇??傊?,我們認為對于這篇碣文應(yīng)持審慎態(tài)度,其或出于后人之手亦未可知。

      雖無法窺知魏碣全貌,但可確定柳碑、魏碣的“正誤”之辨在宋元之際頗盛。如沙隨程氏曾作《辨饒娥》,朱熹頗愛重且為其作跋[10]卷84,3961;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聞》云“子厚失于傳聞,而史承其誤”[11]卷17,493。至宋末元初的樂平士人李士會,更是旁搜廣記,詳辨饒娥本事之疑誤,“以其終身不嫁者為是,而謂其即死者為非?!盵12]卷14《跋孝女記》,472按正常邏輯推理,魏仲兕、魏愔因親令樂平,時代相近,饒娥未死、終身不嫁或更貼近事件原貌。從這個角度來說,柳宗元《饒娥碑》其實是一個“訛誤”性文本。然而,如南宋樂平地方士人所說“故鄉(xiāng)愛說饒饒姓,往事空傳柳柳州”,正因柳宗元的這一“訛誤”文本,饒娥故事才大為彰顯,后人也正是在“正文本”與“誤文本”的選擇與闡釋中表達著他們對“饒娥”形象的建構(gòu)和理解。對于我們而言,最有意義的,不是饒娥的結(jié)局究竟是“氣盡伏死”,還是“終身不嫁”,而是柳宗元為何做這種講述?其文本敘述差異背后的意圖與考量是什么?

      二、《饒娥碑》對《曹娥碑》的文本繼承

      饒娥事既發(fā)生在寶應(yīng)間,至柳宗元謫居永州已隔五十余年,子厚作為一個南貶北人,從元洪那里得之多少傳聞、是否親眼見過魏仲兕《孝女碣》我們不得而知,只從今天的文本看,子厚當(dāng)初定是接觸了一個信息多有模糊的“傳聞”版本,因而在作碑時,勢必會加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考量。我們試圖從文本出發(fā),探討《饒娥碑》對傳統(tǒng)孝女故事書寫范式的繼承,尤其對孝女典型“曹娥”本事文本的吸收,并在此基礎(chǔ)上對前人的質(zhì)疑作出回應(yīng)和解釋。

      傳聞之模糊,在文中最明顯的體現(xiàn),即是對饒娥姓名的處理:“饒娥,饒人,饒姓娥名。”饒娥顯非真名,長于饒州,便以“饒”為姓;以“娥”為名,則讓這一形象更具普泛化色彩。娥,本是女子的泛化稱呼,常用來形容女子修長美好?!墩f文》段注云:“娥,好也。秦曰娥,秦晉之間凡好而輕者謂之娥?!盵13]617魏仲兕碣、歐陽修《饒娥傳》皆載饒娥父女姓字,子厚不提,正因傳聞所限,不得細情。這種模糊處理在客觀上弱化了故事個性,突出了地方教化屬性。也是在此基礎(chǔ)上,子厚成功將饒娥故事接入孝女書寫的傳統(tǒng)之中②在古代孝女故事中,以“娥”為名較為普遍,如東漢曹娥、北宋朱娥等,一方面因其為閭巷草野之民,或不具名,另一方面以“娥”為名,可直接突出其孝的社會性別,從而區(qū)別于男孝。。最為關(guān)鍵者,是他在《饒娥碑》文本建構(gòu)與書寫中有意識地對孝女經(jīng)典文本《曹娥碑》進行繼承和吸取。

      曹娥是東漢有名的孝女,其事跡傳播最為重要的文本是東漢邯鄲淳的《曹娥碑》:

      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其先與周同祖。末胄荒沉,(爰)茲適居。盱能撫節(jié)按歌,婆娑樂神。以漢安二年(按:143)五月,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不得其尸。時娥年十四,號慕思盱。哀吟澤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經(jīng)五日,抱父尸出。以漢安迄于元嘉元年(151),青龍在辛卯,莫之有表。度尚設(shè)祭誄之。辭曰:(略)③葉程義:《漢魏石刻文學(xué)考釋》,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第1167-1168頁。關(guān)于《曹娥碑》的文本流變情況,可參啟功《“絕妙好辭”辨》,《啟功叢稿·論文卷》,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239-251頁。。

      曹娥事亦載范曄《后漢書·列女傳》[14]卷84,2794。此碑是曹娥死后八年,東漢上虞縣令度尚為彰表其孝行所立,碑文為邯鄲淳作,因蔡邕“黃絹幼婦,外孫齏臼”的題字而聲名大噪[15]卷下,183-184。據(jù)碑文可知,曹娥本事與柳宗元所記饒娥事十分相似,都是“父溺死—尸不出—娥哭死/投江死—尸浮出”敘事模式,甚至在孝女命名、死亡年齡上都高度相似,只在決定人物身份的細節(jié)處不同。無獨有偶,這種孝女故事書寫模式亦見于《后漢書·列女傳》的《叔先雄傳》。叔先雄較曹娥稍早,為東漢永建間(126—131)人,其父乘船墮水,“尸喪不歸”,雄“感念怨痛,號泣晝夜,心不圖存”,遂“自投水死”,六日后“與父相持,浮于江上”[14]2799-2800。這些故事高度耦合,似已成為“父溺”故事中孝女行徑的經(jīng)典書寫范式,《饒娥碑》的敘事理路極有可能受其影響,致成“氣盡伏死”而非“終身不嫁”的文本敘述。這是其一。

      其二,柳宗元在《饒娥碑》末尾四言頌贊中的確透露出他對前代孝女故事,尤其是曹娥故事的關(guān)注。其頌有言:

      齊女色憂,傷槐罷誅。趙姬完父,操棹爰謳。肉刑不施,漢美淳于。烈烈孝娥,水死上虞,娥之至德,實與為儔[3]411-412。

      此處援引四個典故?!褒R女”“趙姬”事,皆見劉向《列女傳》[16]159-165,齊女父因“醉而傷槐”得罪齊景公,齊女造晏子之門為父辯駁,最終得以罪免;趙姬則是掌管渡河的津吏之女,因“津吏醉臥”,耽擱了趙簡子渡河,趙姬直言陳詞,代父持楫。由此看去,柳宗元對饒績“醉漁”(而非“采薪”)的處理,也就似有所自了?!皾h美淳于”,指文帝時緹縈救父、廢除肉刑之事?!傲伊倚⒍稹彼木洌瑒t直接將曹娥與饒娥類比:曹娥“哀吟澤畔”“自投江死”,五日抱父尸出;饒娥“走哭水上”“氣盡伏死”,次日尸出,其孝德堪匹曹娥??梢?,在柳宗元心中,曹娥是一個孝女的“典型”和“標(biāo)桿”,其所附著的《曹娥碑》文本亦是“絕妙好辭”的典范,故子厚基于“傳聞”作《饒娥碑》時,勢必會對其進行參照和吸取,這既是創(chuàng)作過程之必要,也暗含借曹娥為饒娥顯揚造勢之意。讀者在閱讀《饒娥碑》時會通過本事之相似、用典之提示,自覺聯(lián)想到曹娥故事以及《曹娥碑》,由此達到借曹娥揄揚饒娥、強化孝理教化的作用。宋人對子厚的這種考量已有認識,如游九言在評論柳、魏對饒娥“死生不同”的結(jié)局書寫時,說到:“意者子厚貶于江南,遙聞其事,依仿曹娥以為此碑?!盵17]卷3《賜孝女廟額記》,457李士會亦云:“自建中,天子慨然舉旌異之典。而河?xùn)|大儒更援曹娥之事以為碑,而娥之孝遂彰彰于天下?!盵18]卷2《孝娥別祠記》,133此“旌異之典”,即《新唐書》所載建中元年黜陟使“鄭淑則”表旌饒娥里閭之事①“鄭淑則”宜作“鄭叔則”,《冊府元龜》載:“建中元年二月,發(fā)黜陟使分往天下……刑部郎中鄭叔則,往江南、江西、福建等道”(王欽若編《冊府元龜》卷162,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957頁),文中所言當(dāng)為此事。,饒娥雖有朝廷旌表,但魏仲兕以縣令身份所作碣文似默默無聞,子厚以文章大家之名作《饒娥碑》,且有意借助曹娥文本之影響,恐怕是饒娥事跡“彰彰于天下”的最主要原因。

      其三,還可作旁證的是子厚在元和初至永州時極有可能讀過《曹娥碑》。前文已言,蔡邕的“黃絹幼婦”題辭提升了《曹娥碑》的知名度,李白曾作詩“笑讀曹娥碑,沉吟黃絹語?!盵19]卷16《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752劉長卿也曾經(jīng)作詩云:“舊石曹娥篆,空山夏禹祠。”[20]《送荀八過山陰舊任兼寄剡中諸官》,301實際上,《曹娥碑》文本在唐代的流傳還曾依托另一書法作品,即傳為王羲之小楷的《曹娥碑》帖②該墨跡現(xiàn)存遼寧省博物館,絹本,縱32.3厘米,橫54.3厘米,因卷后署有“升平二年”(358)年款,又名《升平帖》。傳為王羲之作品,今人多認為是晉人小楷。參見楊仁愷《晉人書〈曹娥碑〉墨跡泛考》,《中國書畫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79-292頁。。其上不僅有梁代書法家唐懷充、徐僧權(quán)、滿騫題署,還有唐代懷素、楊漢公、韓愈、柳宗直等人的觀款,可見此帖在唐人間流傳之廣。最可引起我們注意的是柳宗元堂弟柳宗直的墨跡識語。柳宗直素善書法,且得柳宗元屢屢稱道。清編《石渠寶笈》曾著錄柳宗直此題記:“進士盧宏[弘]禮同進士柳宗直來古(缺),元和(缺)年(缺)月十四日,宗直留題于卷末。州刺史馮(缺)、刑部員外郎孟簡次(缺)同來看書?!雹酃蕦m博物院編:《石渠寶笈》卷13養(yǎng)心殿4,《故宮珍本叢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年,第439冊,第121頁。王元軍在《〈曹娥碑〉題記中有關(guān)孟簡的幾個問題》(《文獻》,2015年第2期)一文中,有對此段文字的釋讀和考證,據(jù)其說,題記闕字處應(yīng)為“元和元年三月十四日,宗直留題于卷。永州刺史馮敘、刑部員外郎孟簡次日同來看書”。字跡雖多漫漶不清,但這顯然記錄的是一次觀書活動,其中參與者皆是柳宗元在永州交往過密的親友,有表弟盧弘禮、堂弟柳宗直,又有孟簡及馮姓永州刺史。元和間馮姓永州刺史只有馮敘[21]2480,于元和元年至三年在永州,故此次觀書活動定是發(fā)生在元和初。柳宗直雖未明確提及與柳宗元同行,但作為書法愛好者,子厚極有可能參與其中④據(jù)王昶《金石萃編》卷105《柳宗直等華嚴巖題名》:“永州刺史馮敘,永州員外司馬柳宗元,永州員外司戶參軍柴察,進士盧弘禮,進士柳宗直,元和元年三月八日,直題?!保ū本褐袊鴷?,1985年,版心第1-2頁)可知柳宗元曾在元和元年與幾位親友同游華嚴巖并留題,那么很有可能在此后“元和元年三月十四日”同觀楷書《曹娥碑》。;即使子厚未能親眼觀帖,也會從親友言語間對碑文多有聽聞。故柳宗元對《曹娥碑》文本當(dāng)是十分熟悉,那么后來應(yīng)元洪請托作《饒娥碑》時,對《曹娥碑》多有參詳且體現(xiàn)于文本之中,也是情理中事了。

      以上,我們對柳宗元《饒娥碑》與魏仲兕《孝女碣》的差異記載做出了一點推求和解釋,其中子厚對《曹娥碑》的有意繼承和吸取當(dāng)是影響?zhàn)埗鸨臼旅婷驳闹饕?。對此,宋元間人雖頗有微詞,但從未視其為“偽作”。章士釗在《柳文指要》中則指出“乃后代低手偽造,斷然無疑”。章氏之語,自有武斷之嫌,我們可對他所提幾點質(zhì)疑進行回應(yīng)。首先,章氏疑子厚“足跡未親履饒州”“與仲兕墓碣形成矛盾”等事,由前文都可得到合理解釋,不贅述。章氏在反復(fù)推衍文本之后,亦自知出言率意,才得出“正負兩歧”的結(jié)論①章士釗《柳文指要·通要之部》卷15,第2100頁。章氏在《饒娥傳與胡稚威》一節(jié)云:“右說乃吾九十一歲病后隨意寫成,不料持與前編《饒娥碑》原簽互核,致成正負兩歧之筆,不勝悵悵。然翻覆推衍,覺湖現(xiàn)兩尸,魚鼈隨死者眾,妖妄性不大,不必看作與子厚推天引神之舊知識,適成背反。”又言,“文可能由(元)藇托為之,曩謂無人事請托,殆由想不著藇之故?!痹v任饒州刺史乃在元和十五年,子厚已不在世,以元洪為是,章氏誤。。其次,章氏認為“子厚最不喜推天引神”,水物浮死的“奇行”與子厚平生意趣迥異。后其雖又指出“妖妄性不大”,但這種因孝感而產(chǎn)生的“神異”,確實在子厚碑文中若隱若現(xiàn),易讓讀者對向來“不窮異以為神,不引天以為高”[3]3143的柳宗元產(chǎn)生認知“盲點”,實需辨明。事實上,這種孝感神異在教化故事中屢見不鮮,暗含“神道設(shè)教”的意味,早在曹娥故事中即已體現(xiàn)此一跡象②《會稽典錄》載:“(娥)號慕思盱,乃投瓜于江,存其父尸,曰:‘父在此,瓜當(dāng)沉。'旬有七日瓜偶沉,遂自投于江而死。三日后與父尸俱出?!保ā稌滗洝肪硐?,《叢書集成續(xù)編》,第229冊,第183頁)其中禱祝情節(jié),及曹盱的巫祝身份,皆含神怪色彩,后世民間多奉曹娥為江神。。子厚承地方長官之請彰表饒娥孝行,借助“典范性”的曹娥文本塑造饒娥形象,保留神異氣息以宜教化,實有可能。其次,柳宗元雖反對鬼神之說,但亦是變通之人。他曾在《柳州復(fù)大云寺記》中提及其地方治理策略,即在“董之禮則頑,束之刑則逃”的情況下,“唯浮圖事神而語大,可因而入焉,有以佐教化”[3]1863,即對信奉鬼神的民眾“順而化之”,利用其“事神”心理達到“趨于仁愛”的目的??梢?,子厚對“神異”之事并非籠統(tǒng)排斥。而饒州在元和間因產(chǎn)銀、貢銀,“其民牟利斗力,狃于輕悍,故用暴虐聞”[22]卷10《答饒州元使君書》,258,饒娥故事所彰之“孝”本就屬于儒家禮教的范疇,以其神異昭孝感來改變民風(fēng),與子厚的政理觀念亦不違背。因此我們認為,對于《饒娥碑》,追求文本記錄的事件真相只是一方面,但并不是第一要義,推求文本差異背后的作者用意,才是最應(yīng)該著眼之處。

      三、饒娥本事文本的“訛變”及闡釋變遷

      文本一旦產(chǎn)生,其闡釋即帶有開放性特征,這種開放性既與文本自身的敘事屬性有關(guān),也與參與者的闡釋意圖相關(guān),最終或?qū)е隆把苌谋尽钡漠a(chǎn)生③孫少華,徐建委:《從文獻到文本:先唐經(jīng)典文本的抄撰與流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96、103頁。該書對“衍生文本”的定義是“個體文本產(chǎn)生之后,后來記載同一文獻、但表述差異的新文本”,文本之間具有時間上的先后關(guān)系。文本的“開放性”是指文本產(chǎn)生后,給讀者留下積極介入并進一步闡釋的文本空間這一特征。。如果說《曹娥碑》是柳宗元《饒娥碑》所仿效的“原始”文本,那么這種繼承本身即是一種闡釋,皆強調(diào)曹娥與饒娥的孝行;此后柳文又被《新唐書》收入《列女傳》,饒娥故事從文學(xué)文本走向史書文本,其本事敘述和文本闡釋均未發(fā)生太大變異。但隨著魏仲兕《孝女碣》走入人們視野,宋人開始關(guān)注到《饒娥碑》文本在文學(xué)性與真實性之間的矛盾,對此屢屢有辨,也正是在這種“正”“誤”文本的爭訟間,我們看到了兼采兩種敘述的“衍生文本”:

      粵有饒績往樵于山,反舟涉江,操舟弗良,遂殞厥生。孝娥聞之,亟走伏哭,逮三晝夜,淚盡血流。鳥獸號鳴,悲于水濱,魚黿鼉蛟,沸死蔽川。既出父尸,終身弗嫁[17]卷3,457。

      始唐寶應(yīng)中,娥父績涉舟而樵,中流風(fēng)濤,為水妖所覆以死。娥年十四,在織機中,感犬銜梭之異,因跡之,及諸河,知父溺矣。娥晝夜哭,彌三日不休。忽雷電震赫,數(shù)里內(nèi)水沸如湯,蛟若魚盡浮死,父尸忽涌出湍磧間。殆天假之威以伐昏妖,以成娥孝!嗚呼異哉。娥畢父喪,終身不嫁④李士會《孝娥別祠記》,同治《樂平縣志》卷2,《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西府縣志輯第31冊,第133頁。饒娥故事類似版本亦載同治《饒州府志》卷25:“娥年十四,方理織纴,忽犬自外來,倉皇銜墜梭以出,娥怪而跡之,至河濱,知績溺死?!鸾K喪畢不嫁,尋死?!保ā吨袊胤街炯伞罚鞲h志輯第29冊,第655頁。)。

      第一段文字出自南宋嘉泰年間游九言的《賜孝女廟額記》,第二段則出自宋末元初李士會的《孝娥別祠記》。兩個文本在故事框架上雖與柳文一貫相承,但也顯然吸收了魏仲兕碣文的敘述,譬如饒績身份的變化、饒娥“終身不嫁”的結(jié)局等。這些在此前都是宋人爭訟的焦點,由此可見出饒娥本事文本的一個演化線索。

      更值得注意的是,李士會在饒娥尋父過程中加入了“感犬銜梭”的情節(jié),對柳文中饒娥“治絺葛,供女事循整”的簡單描述進行了虛擬的想象和擴大化敘事,這一情節(jié)在此前柳碑、魏碣中均未得見。比李氏稍早的南宋季末宰相馬廷鸞在饒娥廟落成時,亦記此事:

      祠之初建也,有白犬伏神座下,依依終日,投之魚肉不食,嚙灰而去,不知所之。豈異時娥感父尸,固有銜機梭之祥,而厖也復(fù)出于斯時歟?[12]卷18,490

      白犬銜梭,是一個極具靈異性的情節(jié)。南宋佛家典籍《五燈會元》曾記“白犬銜書”的故事:“(千歲寶掌和尚)與朗禪師友善。每通問,遣白犬馳往,朗亦以青猿為使令,故題朗壁曰:白犬銜書至,青猿洗缽回?!盵23]卷2,125白犬在這里擔(dān)當(dāng)靈物信使的功能,與饒娥故事中的銜梭報信之犬十分類似。拋開佛家故事,在南方本土亦存在犬神信仰。有學(xué)者指出,“犬”在楚人或泛楚文化里或被視為神物和珍奇,且“尤重白犬”,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畫》中即有站立的二“白犬”[24]321-323。饒州屬鄱陽郡,位楚越之交,民間受此信仰之影響并增入饒娥本事亦有可能。李士會作為樂平人,“專意邑乘”,“遍采古今史、文章,家謄載、石刻靡不稽及”[5]卷22,574,其所記應(yīng)是當(dāng)時坊間流傳版本的反映。那么,為何會在此時增入這樣一個具有民間信仰痕跡的情節(jié)呢?

      我們認為,這一變異的背后實際反映了饒娥形象及時人闡釋觀念的變化。文中雖對饒娥之“孝”亦不避言,但聯(lián)系當(dāng)時的史料,饒娥已不單純是柳宗元所塑造的儒家孝道倫理范疇內(nèi)的孝女形象,而成為一個具有神靈屬性、可資民眾祭拜信仰的“地方神靈”。這在馬、李二氏的敘述中均可見出端倪。馬廷鸞在歷數(shù)饒娥廟幾度興廢后說,“蓋娥之英烈,地行為神,空飛為仙,或搴月窟之芳,使士之舒翹揚英者扣焉;或灑天瓢之霖,使農(nóng)之植稻種黍者祈焉?!盵12]卷18《饒娥廟記》,490饒娥在地為神,在天為仙,民眾叩拜,不僅可保農(nóng)夫風(fēng)調(diào)雨順,更能佑文人應(yīng)試折桂,明顯具有地方神靈屬性,體現(xiàn)出時人對饒娥認知的變化。李士會在《孝娥別祠記》中亦云:“乃若廟食之所扶持不墜,與夫旱雨、疾瘳、明感幽應(yīng),皆神功之,不容不述。”[18]134饒娥廟香火不斷,正因其旱禱而雨,疾禱而安,這與柳宗元《饒娥碑》記載的那個號哭救父的孝女形象,相差不啻千里。

      從柳宗元《饒娥碑》寫作的元和時期,到宋末元初李士會的時代,已有四百余年。這其間對饒娥認知的轉(zhuǎn)變,是一個頗為復(fù)雜的問題,涉及到官方教化與民間信仰的“雙向互動”。一方面,官方出于宣揚孝文化的道德性目的為饒娥旌表、建廟,允許民眾祠祀;另一方面,民眾在祠祀過程中逐漸將祈福免災(zāi)的功利性目的加之于上,饒娥的道德功用反而退居次位①這種邏輯在曹娥文本與形象變遷中亦有類似體現(xiàn),可參見陳志勤:《禮俗互動與民間信仰內(nèi)涵置換的邏輯——“孝女”的曹娥和“水神”的曹娥》,載《民俗研究》,2016年第6期。。并且需要強調(diào)的是,民眾對饒娥神靈屬性的現(xiàn)實需求,在饒娥形象轉(zhuǎn)變中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雖然饒娥在唐代即被官方旌表,但其廟食祭祀的正統(tǒng)性遲遲未得國家認可,朱熹前往祭拜時,無奈言道:“為請敕額、列祀典,而莫有應(yīng)者,甚可嘆也”②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4,《朱子全書》(修訂本),第24冊,第3961頁。需要說明的是,在宋代,地方神祠若無朝廷賜號、敕額,即被視為國家正式祭祀體制“祀典”之外的“淫祠”,是理應(yīng)被毀棄的。參見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第271-274頁。。而事實證明,饒娥信仰在地方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如紹熙四年(1193),樂平“自夏徂秋積不雨,年谷大損……甫脫兇荒,邑復(fù)大疫”[25]卷5,258,災(zāi)荒、疾疫接連而至,時任縣令的楊簡為穩(wěn)定民心,特新修饒娥廟并作記文曰:“(孝)道通貫上下,至一而無殊。天以此健行,地以此發(fā)生,日月以此照臨,雷霆以此震動,風(fēng)雨以此散潤,四時以此變通……饒氏孝女得此道,故能慟哭流血以出父尸……此豈有他道哉?孝而已矣?!室厝遂舳鸲V瑲v年數(shù)百,旱禱而雨,疾禱而安,事禱而應(yīng)?!盵26]卷2,161這里的“孝”僅托以儒家倫理之名,實際已成為饒娥被神化、信仰化的合理外衣,其孝無所不包,無所不能,只要“眾心一誠”地祈禱,即可“變禍災(zāi)為福祥”[26]續(xù)集卷1,424。楊簡利用樂平由來已久的饒娥祭祀,因勢利導(dǎo),既順應(yīng)民眾心理,又不違背儒家原則,體現(xiàn)了政府官員在處理儒家教化與地方民間信仰關(guān)系的折中考量,較柳宗元變通的政理觀念更為外顯,這種舉措在地方遇到災(zāi)荒、疾疫等重大危機時顯得尤為重要。正是在此種力量的推動下,饒娥終于在南宋嘉泰三年(1203)被朝廷賜額“顯孝”,列入祀典。至李士會的時代,饒娥祠祀在饒州已非常普遍,“廟而祀之者闔郡而是”[18]133。這一變化與國家禮制的世俗化趨勢密不可分,饒娥之“孝”逐漸與神靈信仰相聯(lián)系,反映至文本世界中,即表現(xiàn)為增入“白犬銜梭”情節(jié)、凸顯饒娥神異性的“衍生文本”之產(chǎn)生,體現(xiàn)了由下到上的、民眾需求對士人創(chuàng)作進行影響的過程。從這一角度而言,李士會時期的饒娥文本,又是對柳宗元文本的一種“訛變”。

      除文本面貌顯在的變化外,南宋時還出現(xiàn)了對饒娥故事的有意“誤讀”,即以南宋季末宰相馬廷鸞為代表一批遺民士人,對饒娥之“孝”作“忠臣節(jié)烈”觀的闡釋。馬廷鸞為饒州樂平人,因權(quán)奸當(dāng)國,于咸淳八年(1272)被迫罷相,宋亡后隱居不仕,養(yǎng)疾著書,其對饒娥本事的闡釋,投射出“遺民”情結(jié)下的“節(jié)烈”思想。其《跋孝女記》云:

      大概古今人之稱娥者,或稱其當(dāng)時哭死,或述其終身不嫁而死。死不死未足為娥輕重也,娥豈茍生也哉!……饒娥則女中之三閭大夫也。……臣之忠猶子之孝,以娥之事觀之,死易不嫁難耳。唐之亡也,不嫁者惟司空表圣一人而已![12]卷14,472

      馬廷鸞雖言饒娥死不死未足輕重,但他還是認為“死易不嫁難”,更傾向饒娥“終身不嫁”的本事敘述。因自古就有“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的道德比附,馬廷鸞將“臣之忠”比于“子之孝”,表明在他看來,饒娥盡孝終身不嫁,正如這些遺民盡忠不改節(jié)操。前柳碑、唐書對饒娥本事強調(diào)的皆是其“孝”本身,然在馬氏這里“孝”已退居次位,他更看重饒娥“不嫁”所比附的忠貞節(jié)烈品質(zhì)。

      顯然,這種“曲解”和“誤讀”,與馬廷鸞的遺民身份密不可分。同為遺民的宋末理學(xué)家程時登,對饒娥本事亦作此種解會。其《題饒娥》(其二)詩云:“松陰庭戶枕清波,小立碑亭校舊訛?!篱g如此丈夫少,天下從渠女婦多。倚遍欄桿千古意,登臨不敢更高歌。”[8]卷14,140程時登,字登庸,亦是饒州樂平人,詩云“校舊訛”顯然指柳文、魏碑的文本爭訟,以柳為“訛”,以饒娥“終身不嫁”為是。這除文本正誤考量外,想必還因其“終身不嫁”更顯忠貞守節(jié)品質(zhì),因為僅就孝行而言,孝子不會少于孝女,程氏喟嘆天下丈夫如饒娥般少之又少,正是有感宋元之際剛烈守節(jié)者寥寥。這種本事解會的變化,體現(xiàn)出饒娥文本闡釋的開放性特征,且這種闡釋與參與者的立場、思想觀念息息相關(guān)。

      四、結(jié) 語

      以上,我們圍繞柳宗元《饒娥碑》的文本爭訟討論了饒娥本事在不同文本中的敘述和闡釋,以及這種差異背后的文本考量。柳宗元作為南貶北人,因傳聞所限,不得饒娥細情,在《饒娥碑》文本創(chuàng)作中有意識地對孝女經(jīng)典文本《曹娥碑》進行繼承和吸取,暗含借曹娥為饒娥揄揚造勢之意,這是導(dǎo)致柳碑與魏碣形成矛盾敘述的主要原因。伴隨著士人爭訟,宋元之際產(chǎn)生了調(diào)和柳、魏兩種敘述的本事文本,且增入“白犬銜梭”的靈異情節(jié)。這一現(xiàn)象緣于官方教化與民間信仰的“雙向互動”,民眾對饒娥神靈屬性的現(xiàn)實需求,使得人們對柳宗元筆下“孝”的內(nèi)涵闡釋發(fā)生變異,逐漸與神靈信仰關(guān)聯(lián)起來,反映在文本世界中,即為神異性凸顯的“異文本”之產(chǎn)生。而宋末樂平地方士人在“遺民”情結(jié)下對饒娥之“孝”作“忠貞節(jié)烈”觀的闡釋變化,則體現(xiàn)出人們在特定環(huán)境下對《饒娥碑》等文獻的“曲解”和“誤讀”。

      孫少華和徐建委曾就先秦文獻談到文本的“訛變”與“誤讀”:“文本‘誤讀',經(jīng)過不同學(xué)術(shù)渠道甚至下層士人傳播,以訛傳訛,從而造成了文本的‘訛傳'。這種在特定文化背景下產(chǎn)生的文本‘誤讀'與‘訛傳',就在原始文本基礎(chǔ)上,形成了‘層累'的文化‘再解讀'與‘再闡釋',在長期的流傳中,必然逐漸遮蔽文本的原意,形成新的‘次生文本'?!盵27]55《饒娥碑》則與先秦文獻性質(zhì)有所不同,一方面唐宋是抄本和刻本流傳的時代,口頭傳播中“以訛傳訛”的現(xiàn)象已大大避免,更為突出的是參與者對文本有意識地“改造”與“誤讀”,構(gòu)成“層累”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先秦很多作品無作者屬性,《饒娥碑》則是古文大家柳宗元所作,即使它是一個“誤文本”,也無法改變其在饒娥本事敘述中的經(jīng)典地位,故其文本原意在“衍生文本”不斷產(chǎn)生的情況下仍是不可遮蔽的,這無疑更有利于我們比較在其陰翳下產(chǎn)生的文本變異和闡釋變化??傊ㄟ^柳宗元《饒娥碑》的文本繼承、訛變及闡釋變遷,我們可以見出一個生動、完整的文本“演化史”,這既彰顯了文本闡釋的開放性特征,也提醒我們,在文本演變中考訂真?zhèn)喂倘恢匾?,但文本呈現(xiàn)和闡釋差異背后的意圖和觀念同樣值得重視。通過對經(jīng)典文本產(chǎn)生及演變原因的追索,掌握變化發(fā)生的內(nèi)在邏輯,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原始文本與次生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從而更準確、深入地對文本作出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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