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影
在女孩兒的生命里, 一個耐用的男人總比一個草包要靠譜很多。
蔣樂文的好奇心一直都很重。
當(dāng)年有彩條牙膏的時候,蔣樂文就率先剪開過一支,探究三種顏色的牙膏為何能夠整齊地從一個小口中跑出來。后來網(wǎng)絡(luò)上流行把曼妥思扔進(jìn)可樂制造噴泉,蔣樂文也試過。只不過,她把糖果扔進(jìn)去的時候,眼睛還對著瓶口直瞪,于是可樂就在她眼皮底上炸開了。
這次在西北旅行,她的好奇心又發(fā)作了。汽車路過一個杏園,有個農(nóng)夫在門口坐著,旁邊一塊牌子上寫著:20元一腳。20元怎么可能是一只腳呢?蔣樂文等司機(jī)一停車就沖下去詢問。當(dāng)蔣樂文聽到是花20元允許向杏樹踹一腳,掉下的杏就歸自己時,蔣樂文驚喜天下怎么可能有這么讓人興奮的買賣。
她給了農(nóng)夫20塊錢,拎起一個桶,走向杏林深處。杏樹大小不一,蔣樂文選擇一棵碩大無朋的杏樹,背過身,像驢子一樣猛踹杏樹,腳踝都快腫了,一顆也未落。她剛想再接著踹,農(nóng)夫說:“再交20元。”
蔣樂文悻悻地往回走時,就看見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對著一棵細(xì)弱的小杏樹,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杏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蔣樂文和農(nóng)夫都看傻了。
回城的車上,那個叫尉池的男人把杏分給車上的人吃。獨獨蔣樂文不要,她吃不下,丟臉丟到了大西北。
因為一個景點滑坡,蔣樂文提早回來了。臨下車的時候,尉池居然把剩下的杏全部給了意志堅定的蔣樂文。我不要,她還沒有說出口,他已經(jīng)走掉了。
爬上3樓,蔣樂文沒有帶鑰匙,敲了好半天的門,開門的不是高原,居然是公司老總的女兒。她很快意識過來,把那袋杏塞給了那女孩兒,飛快地說:“我剛旅游回來,帶了杏給高原,真巧你也在。嗯,我先走啦。”蔣樂文聽見后面高原在喊她的名字,鼻子一酸,裝作沒聽見,提著行李箱噼里啪啦下了樓。
她和高原是一起進(jìn)的小鞋廠的設(shè)計部。兩個小青年,常常設(shè)計一些奇形怪狀的鞋子。部門的同事都不喜歡這些鞋子,它們還是鞋子嗎?蔣樂文和高原一起反駁,鞋子一定要長一個樣子嗎?這兩個非主流像兩只抱團(tuán)取暖的小老鼠偷偷摸摸地戀愛了。戀愛了,當(dāng)然也不能讓同事知道,因為這是一個不允許辦公室戀愛的古板單位。
同事們給蔣樂文介紹對象的時候,蔣樂文看見高原恨得直咬牙她就想笑??墒怯心敲匆淮?,蔣樂文笑不出來了。廠長請設(shè)計師們吃飯,席間,廠長的女兒一直找高原說話,廠長看明白了,就問高原:“你是單身吧。”高原大言不慚地說:“是的?!?/p>
蔣樂文聽著心就很酸,在桌下狠狠踹了高原一腳。
偷偷摸摸的戀愛總是那么卑微。只是,真沒想到這么快。
蔣樂文去旅館住了一晚上。月光照進(jìn)來,孤獨極了。
星期一上班,高原偷偷摸摸走過來,塞給蔣樂文兩千塊錢?!?/p>
你干什么?”
高原扭捏著,說:“你能不能把東西搬走,這是租房的錢?!?/p>
蔣樂文傻眼了,別人不知道,不代表你不知道。她有一堆話想說,可是已經(jīng)換了人間。她只是口干舌燥地憋出幾個字:“如果我不呢?”她想耍賴,可是底氣不足。
“你是要丟工作還是丟感情,隨便你。”
他是那么冷,蔣樂文非常絕望。蔣樂文當(dāng)天下午沒有來上班。她先去了租住的樓里,把所有的舊毛衣、舊外套、舊包包,一股腦兒地扔到了樓下。扔掉這些東西的時候,蔣樂文很解氣,她甚至想到這些東西晚上會被人撿走,第二天,小區(qū)里就有許多穿得像蔣樂文的人了。高原一定會很迷惑、很傷感吧,一定會的。
她什么都沒有拿,唯一帶走的是那堆旅行時帶回來的杏。它們黃澄澄的,還住在塑料袋里,個個被憋得很悶熱。她捧著悶熱的杏,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
好在,她居然遇到了尉池。她想找房子,他恰好在派房屋中介的宣傳單。那個下午,尉池用小破摩托載著蔣樂文一個區(qū)一個區(qū)地看房子。尉池不知道蔣樂文失去了判斷力,她甚至已經(jīng)靠著他的后背在風(fēng)馳電掣中睡著了。最后,夕陽西下,華燈初上,還是看不中房子。尉池說:“要不你住我那里?”
“你為什么不早說?”
他傻笑:“我怕你覺得我很色?!?/p>
當(dāng)天晚上,蔣樂文就花掉了那兩千塊,沒有買床單,沒有買新衣服。她請尉池去了一家高級的夜店,兩個人喝了幾瓶高級酒,看一些女郎跳鋼管舞。喝了幾杯酒后,她也要沖上去跳,可是被尉池死活拉了下來,扛回了家。
這個叫尉池的男人盡心盡職地照顧剛剛失戀的蔣樂文。通常我們的人生中總有這樣幾個好好先生,他們不是糖丸,永遠(yuǎn)是大傷大痛過后需要補(bǔ)充的維生素??墒俏覀儗幵笭I養(yǎng)不良,也要甜到哀傷。
蔣樂文面無表情地去上班,辦公室的人也不知道她的故事,本來關(guān)系就不好,誰會搭理誰啊??墒强匆姼咴谋秤?,蔣樂文的眼淚就可憐兮兮地掉到了咖啡里。
她決定忘記。幸好尉池幫了她大忙。他帶她去這座城市冷僻的景點游玩,那些化石公園,可以找到一些古老的海洋化石。他帶她去放生,他們買了泥鰍,在涼快的周末,將它們一起放進(jìn)江里。
蔣樂文相信情感能量守恒原理,年輕的時候用掉很多的愛,老了的時候就會愛不起來。她覺得自己是愛無能了。有一段時間,她設(shè)計起鞋子來更加天馬行空,包括高原等一干辦公室鳥人都來譏笑她的作品。她的業(yè)績少得可憐,無聊的時候只有把這些照片貼到博客上,有些和她一樣情緒的人會頂一頂,但大多數(shù)人都說,這是什么狗屎。
只有尉池,他以看不懂的名義贊美她設(shè)計的鞋子。他小心呵護(hù)她的自尊,他是老好人。
圣誕節(jié)的時候,蔣樂文在辦公室收到一個禮物,拆開一看,是稀奇古怪的東西,仔細(xì)看才看出是一雙鞋,再仔細(xì)看居然是自己設(shè)計的鞋。她在鞋盒里看到了日本東京一家鞋廠的聘書,千真萬確。他們非常喜歡蔣樂文的作品。
蔣樂文回家就一把撲進(jìn)尉池的懷抱,猛掐尉池的胳膊。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人會把她的作品偷偷寄給設(shè)計公司。
晚上,他們在陽臺上看月亮,蔣樂文說:“你能不能親我一下?”被親住的時候,蔣樂文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囫圇吞棗地說:“我去東京你一定要送我?!?/p>
要去日本的前幾天,蔣樂文特意去以前和高原同居過的小區(qū)懷舊。她內(nèi)心還貪戀那些不堪回首的時光,那些兩個人蝸居的歲月。她甚至看到了高原走進(jìn)小區(qū),提著魚和芹菜,一副家庭婦男的打扮。蔣樂文甚至和他微笑,她決定開始祝福他和他的愛情,雖然笑得有些忸怩作態(tài)。
可是,第二天一早,蔣樂文的大門就被擂開了。高原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吼道:“蔣樂文你給我死出來,不要以為你要出國就可以隨意打人了?!备咴男屡言谑Y樂文去小區(qū)的那天晚上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高原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笑得非常不自然的蔣樂文。
他一口咬定是蔣樂文干的,拉著蔣樂文一定要說個清楚。蔣樂文從驚恐轉(zhuǎn)向憤怒,她說:“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高原卻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fā)。可是嚴(yán)刑拷打下出不了軟弱,相反,蔣樂文越戰(zhàn)越勇。終于,當(dāng)高原繼續(xù)大罵的時候,蔣樂文拿起了一把設(shè)計用的美工刀,唰地就朝高原的胳膊刺過去。
救護(hù)車來的時候,蔣樂文面對一攤血已經(jīng)嚇傻了。高原胳膊被刺得鮮血噴涌。蔣樂文不知道廠長的女兒是因為到處亂勾搭才被人打的,她只知道,那天尉池和警察說:“事情都是我干的,和她沒有關(guān)系。”他還沒有來得及送她去東京,就被警察帶走了。
東京的水果和蔬菜奇貴,桃子和蘋果常常只能一個一個地買。
啃著蘋果的時候,蔣樂文會分外想念一個人。那個為她被拘留的男人在她來到東京后就失去聯(lián)系了。那個務(wù)實的男人,務(wù)實地踢杏樹,務(wù)實地找房子,務(wù)實地幫她療傷,唯一一次的不務(wù)實是頂替她的罪名,讓人心痛。
秋天的一個早晨,蔣樂文看到一則新聞:廣受歡迎的美國Crocs涼鞋風(fēng)靡全球7年后,可能在秋天倒閉。丑丑的Crocs鞋7年來銷量達(dá)1億雙,成為一個神話。但是它的倒閉并非因為丑陋,而是來自于令人絕望的過于耐用。它太耐用了,導(dǎo)致民眾對其需求迅速飽和,令產(chǎn)品滯銷。
只是連蔣樂文都沒有想到,這個世界更需要華而不實的草包,而不是實用主義的低調(diào)??吹竭@則新聞,蔣樂文有點兒哀傷,不是為了這雙鞋子,她只是想起了尉池,同樣耐用的務(wù)實先生。
是的,蔣樂文是從那一刻開始決心要找到尉池的。她開始知道,在女孩兒的生命里,一個耐用的男人總比一個草包要靠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