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玩物”一定“喪志”？

裊裊

編者按 全運會航空模型比賽期間，有關賽事的各種微信在朋友圈頻頻刷屏。除了《航空模型》官方微信公眾號“模范er”（ID：Mofans1982）的持續(xù)報道外，一條名為“誰說‘玩物一定‘喪志？”的微信也頗受關注。這篇由《當代貴州》雜志記者汪梟梟所寫的文章從別樣的視角講述了老將范民以及他帶領的貴州隊征戰(zhàn)本屆全運會的故事。

2017年7月15日，貴州老將范民如愿以償?shù)啬玫搅说谑龑萌\會群眾比賽航空模型F4J遙控渦噴特技飛行的銅牌。不過對于范民而言，這枚銅牌是意料之中的事。早在比賽之前他就說過：“拿冠軍我們不敢說，但我們有沖擊前三的實力。”

第一次見到范民是7月6日。連日暴曬的天津衛(wèi)突然陰了下來，我們驅車前往離市區(qū)70多千米的竇莊機場看望正在訓練的貴州航模運動員。由于不識路，車開到了當年林沖得罪高太尉后被發(fā)配的地方——河北滄州。隨后我們走國道折返，才來到竇莊機場。

范民戴著鴨舌帽，和其他隊員微笑著站在機場的餐廳門口等我們吃飯，57歲的他看上去干練而謙遜。由于6月末的貴州連日暴雨，航模隊不得不開著大貨車，載著兩車航模器材，7月1日就來到這里起早貪黑地訓練。

來到這里，大家入鄉(xiāng)隨俗，吃住都很簡單。一群平均年齡50多歲的爺們住著上下鋪的鐵床，每天早晨五六點就起床訓練。餐廳里是一鍋饅頭和大餅，還有炒好的洋蔥、土豆和豆腐。桌上放著幾瓶“老干媽”辣椒醬，撫慰著貴州爺們的鄉(xiāng)愁和味覺。

在“老干媽”的幫助下，我努力地吃著大餅。范民也在旁邊慢慢講起了貴州航空模型運動的歷史。

貴州航模運動的歷史，大概還要從幾十年前的“三線建設”說起。1964年到1978年，中國中西部13個省、自治區(qū)迎來了一場以戰(zhàn)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guī)模國防、科技、工業(yè)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大批支援三線建設的知識分子舉家南遷，來到貴州。

范民屬于南遷的一代，7歲就隨家人從北京來到貴州。那時，航模運動還是軍事體育的一部分，大批技術型知識分子的到來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氛圍，學校也比較重視。范民說，那時候繪圖設計和制作模型就是他們的課外活動，大概就像現(xiàn)在的小孩玩“王者榮耀”。

除了老范，貴州航模隊的很多運動員都是南遷的一代，如今他們大都50多歲，會說一口流利的北方普通話。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到貴州三線建設的光榮歷史。

正是由于廣泛的群眾基礎和學習氛圍，貴州航模運動創(chuàng)造了光輝的歷史，涌現(xiàn)出了王建忠、許國軍、巴連利、范民等一批航空模型世界冠軍及全國冠軍。

范民則是1983年至1993年全國航模錦標賽十連冠獲得者。說起“老范”，知道航模運動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

盡管曾有過輝煌，但臨近退休的“老范”也正在為貴州航模運動“后繼無人”而擔憂。

作為國內規(guī)模最大、水平最高的綜合性運動會，全運會的一大目標就是為奧運會的國家隊鍛煉新人、發(fā)掘人才。1993年，全運會取消了很多非奧比賽項目，航空模型運動就是其中之一。

隨著全運會航模項目被取消，貴州省也撤銷了航模隊，學校和社會對航模運動的熱情逐漸消退，范民等人走上了其他工作崗位。

但范民始終沒有放下航模。2006年，他回到貴州清鎮(zhèn)航模集訓基地，次年開始組織貴州省青少年航模錦標賽等賽事。2008年，他們開始申請經(jīng)費，并于2009年外出比賽。

雖然曾創(chuàng)造過全國航模錦標賽十連冠的成績，但范民始終有一個遺憾，那就是沒拿過全運會冠軍。時隔24年，航模運動重返全運賽場，老當益壯的范民有點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意思。

我吃完大餅時，范民說：“做了一輩子運動員，關鍵時刻還是應該站出來，努力為貴州爭取點榮譽?！毕駛€戰(zhàn)士一樣！

根據(jù)比賽要求，F(xiàn)4J遙控渦噴特技飛行需要配樂，范民和隊友選擇的是《我愛你中國》。悠揚的小提琴聲在華北平原蒼涼的田野上響起，范民操控的F-16隨著旋律在天空翱翔。

這首歌哽咽了在場所有的人，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明白“老范”和隊友為什么甘愿輾轉2 000多千米來這里訓練、甘愿住上下鋪的鐵床、甘愿用“老干媽”就大餅和饅頭。

那一刻，我沒有覺得“老范”是一個即將代表貴州去比賽的運動員，他只是“老范”，愛玩航模的“老范”，一個骨灰級的航模玩家。在我們面前，他是一個運動員，但在航模面前，他只是一個“老頑童”。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詞——玩物喪志，這個詞常常和不務正業(yè)、游手好閑聯(lián)系在一起。

古文《旅獒》里說“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毙r候大人也一直教育我們不能玩物喪志，那時候玩游戲是被禁止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玩得很優(yōu)秀，也很開心。

我逐漸明白，玩物喪志不可怕，半途而廢才可怕。

每當我看著孩子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學校出來之后去補習班、補習班出來之后去學芭蕾、周末還要去學鋼琴和小提琴，我心里就在想，他們堅持到最后的能有幾個？

我們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些朋友過去擁有的技能：你以前還會拉小提琴？你居然會畫國畫？你居然學過架子鼓？為什么你現(xiàn)在成這鳥樣了？對方淡淡地說：要考試啊，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

在我心里，“老范”就是一個從“玩物喪志”到“玩物養(yǎng)志”的人。盡管全運會取消了航模比賽，但他卻一直沒有放下航模，依然醉心其中。也正因如此，當時隔24年航模運動重返全運會時，他才有“沖擊前三”的底氣。

一個沒有徹底醉心和沉迷過一件事情的人，不可能“喪志”，更不可能“養(yǎng)志”。正如看到朋友放下自身所有的戒備全心全意去愛一個姑娘，你會覺得他是個呆子、傻子，但你也會被他的勇敢和純粹所打動。

沉迷于一件事，和醉心于一個人的性質其實差不多，只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能夠善始善終的人不多。

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一輩子太長，如果沒有一件事、一個人能夠讓你沉迷和醉心，那將是多么可悲的事情。然而這種“玩”的心態(tài)似乎與現(xiàn)實世界格格不入，因為這是一個強調“奮斗”的時代，不奮斗、就落后。

越是這樣，那些真正的“玩家”才越是值得尊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