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前后胡華對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思考

張靜如 丁俊萍

〔摘要〕胡華畢生致力于中國革命史、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特別是改革開放初期，面對“文化大革命”給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帶來的嚴重破壞，他對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撥亂反正工作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了許多真知灼見，包括：把握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正確方向，明確黨史研究與教學的目的和意義；黨史是一個黨性和科學性相統(tǒng)一的科學，黨史研究者必須有高度的黨性和嚴肅的科學態(tài)度；要實事求是地研究黨的全部歷史，著重研究新中國成立以來黨的歷史，繼續(xù)深化民主革命時期黨史研究；要重視和推動黨史學科發(fā)展；等等。這些觀點對于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撥亂反正工作發(fā)揮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對于現(xiàn)在加強黨史學科建設、搞好黨史研究和教學仍有裨益。

〔關鍵詞〕胡華；黨史研究和教學；撥亂反正

〔中圖分類號〕D232；K27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3815(2018)-07-0068-11

HuHua’sThoughtsonResearchandTeachingCPCHistorybeforeandafter1980
Zhang Jingru and Ding Junping

Abstract: Hu Hua devoted his whole life to the research and teaching of Chinese revolution history and the party history of the CPC. Especially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in the face of the serious damage to the research and teaching of the party history of the CPC caused by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he conducted his in-depth reflections on bringing order out of chaos in the research and teaching of the party history of the CPC, and put forward many insights. It’s necessary to grasp the main direction of the research and teaching of the party history, and clarify the purpose and significance of party history research and teaching. Party history is a unified science of the party spirit and science nature, and party history researchers must have a high degree of party spirit and a serious scientific attitude. We must be practical and realistic to study the entire history of the party, focus on studying the party history sinc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and continue to deepen the study of the party history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Democratic Revolution. We should attach importance to and promote the subject development of the party history, and so on. These views have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bringing order out of chaos in the research and teaching of the party history, and are still beneficial to strengthening the subject construction of the party history and making good job of party history research and teaching.

胡華是當代中國著名的、被公認的中共黨史大家。他畢生致力于中國革命史、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為推動中共黨史學科建設作出了奠基性的貢獻。胡華從參加革命時起，就從事黨史工作，忘我地為黨史研究和教學事業(yè)而奮斗。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胡華深切認識到，中共黨史領域撥亂反正任務繁重，更需要學者去探求。因此，他率先沖破禁區(qū)，帶頭撥亂反正，倡導黨史研究的科學性和黨性原則，不知疲倦地四出講演，如泉涌般地勤奮寫作，成為黨史學科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的先行者和推動者。特別是在1980年前后，面對“文化大革命”十年內(nèi)亂給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帶來的嚴重破壞，他對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撥亂反正工作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了一系列真知灼見。本文主要以《胡華文集》收錄的相關文章為文本依據(jù)，闡述胡華在這一時期對中共黨史研究和教學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

一、探索黨史研究和教學的主線，明確其方向、目的和意義

“文化大革命”搞亂了國家，搞亂了社會，也搞亂了人們的思想。林彪、“四人幫”一伙為了篡黨奪權，把黨史異化為路線斗爭史，歪曲了群眾、階級、政黨、領袖之間的關系，在對黨史事件和人物的評述上充斥了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黨史被任意歪曲，顛倒黑白，使波瀾起伏、多姿多彩的黨史“泛政治化”，毫無學術品味，在人們心目中的威信嚴重下降，致使黨史學科成為慘遭踐踏的“重災區(qū)”。

黨的歷史地位及黨在中國革命建設改革中的領導核心作用，決定了包括黨史研究和教學在內(nèi)的整個黨史工作的極端重要性。而如何進行黨史研究和教學，則關系到能否科學有效地發(fā)揮黨史工作的應有作用。面對“文化大革命”時期“四人幫”大搞影射史學，黨史被歪曲為“兩條路線斗爭史”，黨史研究和教學處于混亂和停頓的狀態(tài)，胡華在1978年11月27日關于黨史教學的若干問題的講話中，明確提出了把握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正確方向問題。他指出：進行黨史研究和教學，就要把握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正確方向，搞清楚什么是中共黨史。他提出幾點看法：“第一，中共黨史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民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取得勝利并繼續(xù)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歷史。”“第二，中共黨史是以毛澤東同志、周恩來同志、朱德同志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為代表的正確路線同黨內(nèi)‘左’右傾機會主義路線作斗爭，特別是同林彪、‘四人幫’的以極左面目出現(xiàn)的反革命路線作斗爭，并不斷地將其克服的歷史?！薄暗谌?，中共黨史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不斷相結合，經(jīng)過勝利或失敗的反復實踐，而逐步認識中國革命規(guī)律和逐步認識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規(guī)律的歷史。也就是毛澤東思想的思想體系的形成和不斷地發(fā)展的歷史。”*《胡華文集》第4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27頁。

從“文化大革命”結束至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思想界處于混亂而朦朧的狀態(tài)，新舊思潮交鋒，正確認識和錯誤認識交織。胡華作出以上三點概括，既是對黨史發(fā)展線索的認識和把握，也明確了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正確方向。雖然在具體表述上帶有當時那個時代的印記，但就其基本思想和總體內(nèi)容來看，是對黨史主要線索、黨史研究和教學主要內(nèi)容所進行的比較正確的揭示。這反映了胡華作為全國高校黨史學科帶頭人對黨史學科內(nèi)涵的正確把握。在當時黨史作為一門思想政治理論課正在全國高校開設的情況下，在黨史研究和教學領域撥亂反正工作亟待展開的關鍵時期，明確黨史教學和研究的正確方向，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

胡華在闡述黨史研究和教學的內(nèi)容和方向的同時，進一步闡明其目的和意義，明確為什么要學習和研究黨史這個基本問題。他認為，黨史研究和教學的目的和意義主要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要學習、繼承革命精神和革命傳統(tǒng)，沿著老一輩革命家開創(chuàng)的道路在新長征中奮勇前進。二是要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總結歷史經(jīng)驗教訓，避免今后重蹈覆轍，增加自覺性，去掉盲目性。三是幫助我們完整準確地了解和掌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避免并克服生搬硬套、照抄照搬的錯誤。因為一部黨史，就是一部馬克思主義理論如何與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相結合的歷史。學習黨史，就是完整準確地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最好教科書。四是幫助我們認識革命和建設的客觀規(guī)律，按客觀規(guī)律辦事。學習黨史，必須重視現(xiàn)實問題，加強對現(xiàn)實問題和客觀規(guī)律的研究。*《胡華文集》第4卷，第427—430頁。顯然，在胡華看來，黨史研究和教學的目的是傳承革命精神，總結歷史經(jīng)驗，加深對科學理論的理解和對現(xiàn)實問題的研究。也就是后來概括的“以史為鑒、資政育人”。

總結歷史經(jīng)驗是為現(xiàn)實服務，為未來發(fā)展提供智慧。胡華進一步從黨領導的事業(yè)不斷發(fā)展進步的角度，闡述黨史研究和教學的目的和意義。1980年9月，他在全國高校黨史進修班開課引言中指出，革命和建設取得勝利和發(fā)展的基本條件可以說有兩條：一是要有正確的理論；二是要有正確的辦法。正確的理論就是把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實際情況結合起來，提出正確的理論和方針。根本的方法就是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fā)，辦事切合實際。我們研究黨史，就是要如實地總結經(jīng)驗，汲取教訓，改進我們的工作，改善我們的種種規(guī)章、制度、辦法。不是盲目地歌功頌德，更不是文過飾非、欺騙群眾。因為“歷史是公正無私的，人民是通情達理的，原則是非是不能掩蓋的。我們研究和正確地評價黨史，包括評價偉大的領袖人物，就是采取實事求是態(tài)度，客觀地用科學態(tài)度來總結經(jīng)驗，以便更好地統(tǒng)一全黨思想，完善我們的各種制度，更好地團結起來向前看，以便減少重犯錯誤的可能，加快我們的四化建設”*《胡華文集》第4卷，第544—545，559—560頁。?？梢姡A當年就是分別從學習和繼承革命精神和革命傳統(tǒng)、堅持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實際相結合、認識和把握中國革命和建設規(guī)律、總結歷史經(jīng)驗教訓、激勵人們在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新長征中繼續(xù)前進等方面，來概括和闡述黨史教學和研究的目的和意義。

二、強調(diào)黨史工作者必須以高度黨性和嚴肅科學態(tài)度對待黨的歷史

以黨的歷史發(fā)展進程及其規(guī)律為主要研究對象的中共黨史學，是哲學社會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由于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領導和執(zhí)政地位，又決定了黨史學科具有自身的性質(zhì)、特點、規(guī)范和規(guī)律。胡華既承認“中共黨史是中國歷史學的一門重要學科”*《胡華文集》第4卷，第703頁。，更強調(diào)“黨史是一個黨性和科學性相統(tǒng)一的科學”*《胡華文集》第4卷，第430頁。。他在1978年11月黨史講義討論會上明確提出這個觀點，其意義在于：一方面指出了黨史學科的特殊屬性，即鮮明的黨性，這就是我們今天說的“黨史姓黨”；另一方面指出了黨史學之所以能成為一門學科，即在于它的科學屬性，是一門以黨的歷史發(fā)展進程及其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的學問，其邏輯體系在于鮮明的黨性和嚴肅的科學性相統(tǒng)一，才使得黨史能夠成為一門科學。

胡華認為，“黨史是一個黨性和科學性相統(tǒng)一的科學”，而這一鮮明的學科屬性，對黨史研究者提出了特殊的要求，即“黨史研究者必須有高度的黨性和嚴肅的科學態(tài)度”*《胡華文集》第4卷，第430、468頁。。1978年11月，他在《關于黨史教學的若干問題》講話中指出：“黨史是一門嚴肅的科學。我們必須貫徹歷史唯物主義的精神，還歷史本來面目，決不允許歪曲、篡改黨史?！薄巴瑫r，黨史又是一門黨性、戰(zhàn)斗性、政策性很強的科學。什么問題可以講，什么問題暫時不能講，要有步驟，有個過程；宣傳什么、不宣傳什么，也要有鮮明的馬克思主義的黨性原則。歷史不能篡改，但有些問題暫時可以回避?！?《胡華文集》第4卷，第430—431頁。鑒于當時黨史研究領域亟待撥亂反正的情況，胡華認為：黨史研究者“要敢于撥亂反正，還歷史本來面目，而不能歪曲和篡改黨史。有些問題，我們還有個認識過程，更要認真學習和研究，要解放思想，敢于冒風險、闖‘禁區(qū)’。對于這樣的問題，研究出成果來，政治影響大，教育作用也大?！?《胡華文集》第4卷，第468頁?！翱偟恼f來，應尊重歷史事實，秉筆直書，直書獨論，按事實講。但要有步驟，這就有個政策問題，即有些問題暫時可不講，不講不等于篡改。要有組織紀律性，有些屬于黨的機密，有些是大問題，需要中央作出決定。要保護黨的機密。但是我們也不能歪曲篡改，這就是黨史教學中黨性與科學性的統(tǒng)一。”*《胡華文集》第4卷，第465頁。

在黨史研究和教學中，如何評價黨史上的重大事件和人物？如何對待黨的歷史上所犯的錯誤？這些都是不可回避的問題。在“左”傾錯誤占統(tǒng)治地位時期，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幫”等極少數(shù)別有用心的人肆意篡改黨史、顛倒黑白、編造神話，丑化老一輩革命家和革命先烈，黨史研究和教學亂象叢生。粉碎“四人幫”以后，特別是經(jīng)過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和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后，在黨和國家各項工作撥亂反正的大背景下，胡華滿腔熱情地投入到黨史研究領域的撥亂反正中，相繼提出了關于黨史研究的一系列重要觀點。

胡華特別強調(diào)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來研究黨史，克服受政治運動影響、隨風改史的不正之風。1978年6月，胡華在全國歷史學規(guī)劃座談會上的發(fā)言中指出：加強中共黨史研究，就是要完整準確地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體系；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來研究現(xiàn)代歷史實際，說明歷史現(xiàn)象、歷史問題，揭示政治斗爭的規(guī)律性，宣傳和發(fā)揚黨的光榮革命傳統(tǒng)，“提倡敢于創(chuàng)新、勇于探索、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加強黨史、現(xiàn)代史學科的戰(zhàn)斗性和科學性?！?《胡華文集》第4卷，第408—409頁。

胡華尖銳批評了黨史研究中存在的隨風改史的不正風氣，指出：黨史研究不講實事求是，隨風改史，隨意篡改歷史，是一個突出的學風不正的問題。他明確指出了隨風改史的嚴重危害：“不講實事求是，隨風改寫歷史，就使黨史的科學性受到很大的損害”，使黨史教師受到社會責難，黨史課和政治課受到譏諷訕笑，使有些青年不愿意學黨史，認為黨史不真實、不可靠、不科學，沒有什么可學的。他還進一步分析了產(chǎn)生隨風改史現(xiàn)象的多方面原因：一是研究者得不到大量的資料，既缺乏“實事”，也就“求”不出“是”來；二是有的人出于好心，為了謳歌領導人而篡改了歷史；三是人云亦云，怕“挨棍子”；四是林彪、“四人幫”、康生、陳伯達之流為了篡黨奪權而篡改黨史事實，黨史工作者或懾于他們的淫威，或不明真相，加以附和。在胡華看來，隨風改史的根本原因在于黨史研究中沒有貫徹實事求是的精神，因此，要克服隨風改史的不正之風，一定要弘揚黨的實事求是之風，“實事求是之風不張，黨史不可能直書獨論，處處用曲筆，如孔子作《春秋》，‘為尊者諱，為賢者諱’，不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主義的具體分析態(tài)度，那么黨史還是不能成為科學?！?《胡華文集》第4卷，第479—480頁。

顯然，胡華所強調(diào)的“黨史研究者必須有高度的黨性和嚴肅的科學態(tài)度”，就是要貫徹歷史唯物主義精神，以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研究黨的歷史，使研究成果、提出的觀點能夠盡可能地符合歷史事實，盡可能地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而決不允許歪曲歷史、篡改歷史。黨史研究堅持黨性原則，就是指站在黨的立場上，著眼于黨的事業(yè)發(fā)展的全局來研究和宣傳黨史，維護黨的領導地位和執(zhí)政基礎，在實事求是對待黨史、研究黨史、還歷史本來面目的前提下，對有些問題暫時可以回避。當然，對于這些“暫時回避”的問題，并非是要歪曲或篡改歷史，而是基于黨的事業(yè)發(fā)展的全局需要而作出的某種策略上的考慮和選擇。也就是說，實事求是地對待黨史、研究黨史，這是黨史研究、教學和宣傳中不能違背的一項基本原則；而對黨史上的某些敏感問題采取暫時回避的態(tài)度和做法，僅僅是維護黨的工作全局和事業(yè)發(fā)展而采取的一種策略。這樣，就把黨史研究、教學和宣傳的原則性與靈活性統(tǒng)一起來。

根據(jù)黨史學科的性質(zhì)和特點，胡華闡明了關于黨史研究和教學人員的科學定位及其應有的政治思想素質(zhì)的看法。他認為，黨史學科的性質(zhì)和特點必然對黨史工作者提出特殊的、更高的要求。黨史教員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宣傳員，這是光榮的稱號、艱巨的任務。“黨史研究者首先是革命者，要以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要立場堅定，旗幟鮮明，敢于戰(zhàn)斗；要增強黨性的鍛煉，言行一致、以身作則；要真正做到用實事求是、以實踐檢驗真理的態(tài)度來教學黨史?！?《胡華文集》第4卷，第431頁。

胡華特別重視黨史工作者應當堅持黨性原則，強調(diào)黨史研究和教學的出發(fā)點是為了適應黨和人民的需要，認為如果黨史工作者不是滿懷著對社會主義事業(yè)的高度責任心，熱愛社會主義祖國的激情，有強烈的事業(yè)心，熱愛自己專業(yè)和工作，就不可能寫出好的具有科學性的文章。*參見張騰霄：《〈胡華文集〉序三》，《胡華文集》第1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1頁。與此同時，胡華也認為黨史研究人員不僅要有正確的治學態(tài)度，也要有科學的治學方法，治理歷史科學，包括黨史科學，要精讀自己專業(yè)的基本著作，包括正反兩方面的基本著作，并能熟悉地記憶和應用。腦海里要記憶著歷史的大事年表和重要事件，并盡可能把這些知識條理化，這樣既可提高研究效率、多出成果，又可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和質(zhì)量。要注意不斷提升自己的業(yè)務素質(zhì)，要善于學習，在廣泛占有資料的基礎上學會思考，要明確主攻方向，做到“博”與“?！鞭q證地結合。*參見張騰霄：《〈胡華文集〉序三》，《胡華文集》第1卷，第12頁。這些論述既體現(xiàn)了胡華堅定的黨性原則、強烈的使命職責，也體現(xiàn)了其高深的理論素養(yǎng)和深厚的治學功底。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經(jīng)歷 “文化大革命”之后，需要從政治上、思想上徹底消除十年動亂造成的混亂，因而從黨的指導思想上撥亂反正是當時的重要任務。而撥亂反正就是要撥“文化大革命”之亂，也要撥毛澤東晚年“左”的錯誤之亂，回到毛澤東思想的正確軌道上來。當時黨面臨兩種考驗：一是敢不敢正視在指導思想上犯過的“左”的錯誤，敢不敢正視毛澤東領導和發(fā)動的“文化大革命”的錯誤；二是善不善于科學地、歷史地、實事求是地分析這些錯誤，如何正確地認識和評價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毛澤東思想。胡華作為黨史研究專家，在深刻總結歷史經(jīng)驗教訓、深入研究黨的歷史基礎上，思考了黨為什么會犯“左”的錯誤，剖析產(chǎn)生“文化大革命”的重要原因，提出要正確認識黨的歷史，要正確評價毛澤東的功與過，他而且在各種會議上闡述這些觀點，不僅推動十年動亂之后黨史研究和教學步入正軌，而且在撥亂反正中澄清了一些混亂的思想認識。

關于如何看待黨史上的“左”傾和右傾錯誤問題，胡華提出了“主要是要警惕重犯極左路線的錯誤”的觀點?；仡欬h的歷史，20世紀30年代中期遵義會議和70年代后期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歷史轉(zhuǎn)折，都是在總結、吸取、克服了“左”傾錯誤的深刻教訓的基礎上完成的。其中后者是在經(jīng)歷長達20年“左”的思想影響，特別是10年“文化大革命”極左錯誤的基礎上實現(xiàn)轉(zhuǎn)折的。胡華是歷史的親歷者，又是黨史研究者，對此有深切體會。他認為，十年動亂的教訓是慘痛的，出現(xiàn)動亂的社會根源就是中國延續(xù)兩千年的封建社會和革命前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zhì)，政治上的思想根源是封建專制的政治習慣和封建專制思想。因此，在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任務中，存在著嚴重的完成民主革命遺留任務和在思想上、制度上的民主“補課”問題，存在著建立和不斷完善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培養(yǎng)人民的民主習慣問題。這一“補課”任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的和具有歷史深度的任務，比起新中國成立初期，繼續(xù)完成的反帝反封建、土地改革、統(tǒng)一全國等民主革命的遺留任務，要深刻得多，也難得多。*《胡華文集》第3卷，第399—400頁。他在1979年10月發(fā)表的《研究黨史，肅清極左路線流毒》一文中指出：“一部黨史，充分證明了‘左’傾錯誤和極左路線的危害，是最主要、最嚴重、最慘烈的危害，這是鐵一樣的事實?！薄拔覀兿胍獙崿F(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關鍵是要求我們不要再重犯‘左’傾和右傾的錯誤，而從黨的歷史看，主要是要警惕重犯極左路線的錯誤?！?《胡華文集》第4卷，第526頁。集親歷者和研究者于一身的胡華所得出的歷史結論，無疑是科學的和實事求是的。

在如何分析“文化大革命”產(chǎn)生的原因問題上，胡華提出要從思想路線、政治路線、組織路線，特別是社會歷史根源和思想根源來分析。在1980年9月全國高校黨史進修班的開課引言中，胡華著眼于總結經(jīng)驗教訓，對新中國成立后的30年黨的歷史進行了概要回顧和總結，其中特別指出“文化大革命”這段歷史是無法回避的，必須研究。應該說，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胡華堅定地主張研究“文化大革命”的歷史，是充滿了膽識和勇氣的。胡華指出，歷史必須正視：究竟犯了什么樣的錯誤？特別是要著重分析為什么會犯這樣的錯誤。光說林彪、“四人幫”如何壞，是不夠的，要作歷史的分析*《胡華文集》第4卷，第549—550頁。。他認為，造成“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和表現(xiàn)：一是在思想路線上陷入了主觀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導致了對形勢的錯誤估量；二是搞了一條“左”傾政治路線，具體表現(xiàn)為搞錯了革命對象，錯誤地定出了一大批假想的敵人，采取了“斗、批、改”“奪權斗爭”等錯誤的斗爭方法；三是組織路線上的錯誤，公開破壞了黨的民主集中制，并且不是依靠黨和人民，而是肆意摧殘廣大干部和群眾。那么，“為什么產(chǎn)生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左’傾路線？建國后三十年歷史，居然發(fā)生了十年的大曲折，這當然不是偶然的，有它社會歷史的根源和思想根源?！?《胡華文集》第4卷，第553頁。胡華認為，是封建專制主義在黨內(nèi)的反映，把人神話，搞個人迷信；新中國成立以來民主改革不徹底，缺乏民主的傳統(tǒng)和習慣，沒有建立起健全的、完善的黨內(nèi)民主生活及國家的民主制度和法制；個人專制作風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作風，以及首長特權制、官僚制等等，都是產(chǎn)生十年浩劫的根源。“清算這些根源，就找到了克服和改進的辦法”。*《胡華文集》第4卷，第554頁。胡華對發(fā)生“文化大革命”原因的分析不是簡單地就事論事，而是探尋了社會歷史根源和思想根源，這些論述是深刻的，與1981年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以下簡稱《決議》)對“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和經(jīng)驗教訓的分析，其基本精神是一致的。

由于毛澤東領導中國革命取得勝利并締造了新中國的偉大功績，新中國成立后他的威望達到了頂峰，同時對他的個人崇拜也越來越盛行。到“文化大革命”時，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和神話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因此，如何評價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功過是非，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一時成為十分敏感和有爭議的問題。黨內(nèi)長期存在的“左”傾錯誤不僅沒有得到糾正，反而得到延續(xù)，并突出表現(xiàn)為提出和貫徹“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 “兩個凡是”錯誤方針受到鄧小平等老一輩革命家的批評和抵制，經(jīng)過全國范圍的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得到糾正。但是，在撥亂反正、解放思想過程中，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評價出現(xiàn)了兩種錯誤傾向：一種傾向是一些人受“左”的思想束縛，維護毛澤東所犯的錯誤；另一種傾向是極少數(shù)人利用黨進行撥亂反正的時機，曲解“解放思想”的口號，全盤否定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

當時，胡華提出一個令人深思的疑問：是不是可以對毛澤東這樣一位偉大歷史人物的功過是非不如實地作反映呢？即只說他的豐功偉績，而對他晚年的錯誤加以掩蓋、粉飾，或采取回避的手法，采用一些籠統(tǒng)的、含糊的說法？對于這個問題，胡華從人民與黨的關系、吸取蘇聯(lián)赫魯曉夫全盤否定斯大林的教訓、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需要等方面，回答了客觀評價毛澤東的功過是非的極端重要性。胡華認為：我們是馬克思主義者、唯物論者。歷史是客觀存在的?！拔覀?nèi)绻麑︻I袖人物不采取科學的分析態(tài)度，而一味文過飾非，那么，人民群眾就會感到共產(chǎn)黨不說真話，而說假話；這樣，就失掉了人民對黨的信任、信仰和信心。人民也會說我們的黨史是偽黨史，是偽造的歷史?！薄叭绻话褮v史的是非、毛澤東的功過說清楚……這代人，或者再后一代人，有可能將來真的要學赫魯曉夫”，“不但毛主席被全盤否定，連只作出籠統(tǒng)的、含糊的歷史決議的老一代革命家，也要被否定”?！拔覀円闼幕ㄔO，要前進，要改革，要解決新問題，也必須把毛主席后期，主要是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劫中的一些錯誤決定，一些錯話，糾正過來。而且我們已經(jīng)做了一系列的大量的改正工作?！?《胡華文集》第4卷，第555—556頁。同時，胡華也特別強調(diào)毛澤東是一位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他對中國革命、對黨的貢獻是很巨大的，但是他在后期又犯了很大的錯誤，給黨、給民族帶來了許多不幸。他提出研究毛澤東的功過是非要注意“四個區(qū)分開”：“第一是把毛主席的前期同他的后期區(qū)分開；第二是把毛主席正確的地方，同他的錯誤的地方區(qū)分開；第三是把毛主席說過的話，同他自己實踐中違背了這些話的做法區(qū)分開；第四還要把毛澤東同志，同林彪、‘四人幫’、康生一伙反革命陰謀集團區(qū)分開?！?《胡華文集》第4卷，第556頁。他認為：“任何政黨，任何個人，犯錯誤是可以理解的，都有歷史的原因。不可能完全避免。問題是要認真地總結教訓，力求避免重犯，盡量少犯錯誤，這是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態(tài)度?！?《胡華文集》第4卷，第557頁。

1981年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召開前，中央為制定《決議》，曾在北京組織了4000多人的大討論。北京高校系統(tǒng)有一個有十幾位專家及領導干部組成的討論小組，由胡華任組長。在討論中，胡華提出了明確的觀點：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的思想，是中共集體智慧的結晶，是中共的指導思想；對毛澤東必須要一分為二，功大于過，成績和貢獻是主要的，錯誤是次要的；“文化大革命”的發(fā)動是一個大錯誤，但這是一個階段、一個方面的錯誤。沒有毛澤東的領導，中國革命不可能在1949年就取得勝利，新中國建立后也不可能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否定毛澤東是完全錯誤的。這一觀點在小組引起激烈的爭論，有人甚至拍了桌子。事實說明，胡華的觀點是正確的，后來通過的《決議》，就有好幾處提法明顯地吸收了胡華的思想和觀點。*陳明顯、黃小同：《胡華與〈中國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史講義〉》，陳威、楊鳳城主編：《長與英烈共魂魄——追思史學家胡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1年，第70頁。這既體現(xiàn)了胡華堅持實事求是原則的勇氣，也反映了他思想認識的超凡出眾，是他對《決議》的重要貢獻。

胡華長期從事黨史、革命史的教學和科研工作。他始終堅持黨性原則，無論身處何種境遇，從不間斷學習、研究和寫作。他主張黨史著述應盡可能地秉筆直書，直書獨論，不能曲筆，“黨史必須貫徹唯物主義的‘直書獨論’的精神?？茖W不能有禁區(qū)，有禁區(qū)不能成為科學?，F(xiàn)在還有禁區(qū)的地方，寧肯不講，絕不亂講?！?《胡華文集》第4卷，第423頁。這些論述精辟深刻，發(fā)人深省。顯然，胡華強調(diào)黨史必須貫徹唯物主義的“直書獨論”的精神，鋒芒直指“文化大革命”中一些人別有用心地歪曲黨史上的人物和事件，也是對一段時間里一些人屈服于某種壓力而不能實事求是研究和宣傳黨史的尖銳批評和真誠提醒。

三、著重研究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黨史，繼續(xù)深化民主革命時期黨史研究

黨史學科創(chuàng)立和建設是黨史研究和教學的基礎，決定了其水平和方向。新中國成立至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黨史研究和教學主要以中國革命史的名義和形式體現(xiàn)出來，黨史與中國革命史重合，甚至是同義語。嚴格來說，黨史(包括黨建)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而確立和發(fā)展是在改革開放以后，胡華是主要奠基者之一。他不僅對黨史研究和教學提出了撥亂反正的指導性建議和原則，而且對黨史研究和教學中的難點問題和禁區(qū)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的闡述。

針對在“文化大革命”中黨的歷史被歪曲、篡改、糟蹋的現(xiàn)象，胡華抓住關鍵的問題，提出要以實踐檢驗真理的態(tài)度研究黨史。要以高度的黨性和嚴肅的科學態(tài)度，遵循三點原則：總結革命實踐的經(jīng)驗教訓，找出規(guī)律性的東西，堅持真理，修正錯誤，接受教訓，避免重犯歷史的錯誤；要完整地了解和掌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體系，避免和克服生搬硬套、照抄、照搬的錯誤；逐步認識革命和建設的規(guī)律，按照客觀規(guī)律辦事。學習和研究黨史要解放思想，要敢于撥亂反正，還歷史本來面目，要敢于冒風險、闖“禁區(qū)”。*《胡華文集》第4卷，第466—468頁。

歷史是由無數(shù)歷史事件和人物組合的，歷史發(fā)展有其主題主線。中共成立以來艱苦卓絕、頑強奮斗、波瀾壯闊的歷史，決定了黨史研究具有極為豐富的內(nèi)容。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多姿多彩的黨史被一些別有用心者歪曲成為兩條路線斗爭史，由眾多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無數(shù)革命先烈和廣大人民群眾集體奮斗的歷史被描寫成少數(shù)英雄史，甚至被任意描繪成一兩個領袖人物主宰歷史舞臺永遠正確的歷史。針對這種錯誤傾向，胡華在1980年9月全國高校黨史進修班的開課引言中，明確提出了要研究全黨的歷史，要研究眾多革命領袖和無數(shù)革命先烈同廣大黨員干部群眾一起英勇奮斗的歷史，要著重研究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要注意研究和總結歷史經(jīng)驗、黨史研究不要搞得太窄等觀點。

胡華指出：黨史是全黨同志的奮斗史，是無數(shù)老一輩革命家和無數(shù)革命先烈同千百萬人民群眾在一起，在各個地區(qū)、各條戰(zhàn)線上英勇奮斗、前赴后繼的歷史。我們要研究全黨的歷史，研究黨領導各族人民英勇奮斗的歷史。要研究黨的理論、綱領、策略、路線、方針政策、領導方法；研究黨史上的重大事件、重要會議、重要斗爭、重要人物；也要研究各個地區(qū)、各條戰(zhàn)線、各路革命軍隊、各個黨組織的革命業(yè)績。也就是說，黨史是全黨的歷史，不是一個人、一個地區(qū)、一個方面軍的歷史。黨史是黨和人民一起進行革命和建設的歷史，不要寫成只是黨內(nèi)互相斗爭的歷史，或者是兩條路線斗爭的歷史，一兩個英雄人物的歷史；不要把黨史寫成有那么一個、兩個黨內(nèi)領袖絕對正確、永遠正確的人搞了一條絕對正確、永遠正確的路線，一個絕對正確的人代表一條絕對正確的路線同其他錯誤路線作斗爭的所謂兩條路線斗爭史。歷史告訴我們：黨自成立以來，是在勝利發(fā)展和失敗挫折中曲折前進的。黨的順利發(fā)展是全黨的功勞，當然也包括杰出領導人的突出作用。對黨的失敗挫折，黨所犯錯誤的主客觀原因、性質(zhì)和責任，要作具體分析、如實反映。黨內(nèi)的不同意見在多數(shù)情況下是黨內(nèi)同志式的工作上的討論，不能都說成是路線斗爭。當然也包括有重大的路線斗爭。*《胡華文集》第4卷，第544頁。

在研究黨的領袖和革命英雄人物方面，胡華主張研究群體而非一兩個人。他指出：“在我們光榮偉大的黨史上，我們應該樹起許多面革命領袖、革命先烈的鮮紅的旗幟?！?《胡華文集》第4卷，第480頁。顯然，胡華強調(diào)研究黨的領袖群體、革命英雄群體的業(yè)績，研究黨的領袖群體、革命英雄群體的思想，不僅尊重了歷史事實，使呈現(xiàn)出來的黨史更加豐富、真實、生動，也使黨的領袖群體、革命英雄群體成為改革開放新時期激勵人們進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精神旗幟。

針對當時黨史研究領域偏窄，廣度和深度不夠的問題，胡華在1985年6月、8月分別舉辦的有關講習會、講習班上，明確提出了要更加擴展黨史研究領域和教學內(nèi)容的問題。他說：“現(xiàn)在對黨史，不是不要研究或教學的問題，而是更加擴展的問題，是從較狹小的研究范圍走出來，走向更寬廣的研究領域和教學領域。”他認為：我們不能把黨史、現(xiàn)代史研究領域搞得很窄；研究課題應當包括中共黨史研究，中國現(xiàn)代史研究，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中華民國史、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的研究，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革命活動研究，老一輩革命家、革命烈士的生平、思想和事業(yè)研究，現(xiàn)代歷史人物研究，各革命根據(jù)地史、各地區(qū)革命斗爭史研究，人民解放軍各方面軍、各野戰(zhàn)軍軍史研究，典型的公社史、工廠史、村史、家族史等四史的研究，以及地方志的編纂工作。還要加強對敵、友的研究。*《胡華文集》第4卷，第597、411—414頁。

黨史研究的重要目的和意義在于總結經(jīng)驗教訓，提供歷史借鑒、資政育人，推進黨和國家事業(yè)發(fā)展。而且，黨史本身在不斷向后延伸。因此，胡華在1980年9月明確提出黨史研究的工作重心向新中國成立后的黨史轉(zhuǎn)移的問題，認為“現(xiàn)在我們要著重研究建國以來的黨史，因為經(jīng)驗更切近”*《胡華文集》第4卷，第545頁。。特別是要研究為什么我們這樣一個偉大光榮的黨，會出現(xiàn)“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需要冷靜思考研究，吸取教訓。歷史上每個時代的興衰成敗，都有它的原因和規(guī)律。共產(chǎn)黨、社會主義國家歷史發(fā)展也有規(guī)律。我們也必須正視十年浩劫的深刻教訓，才能更好地進行四化建設。這就是當前我們黨史研究的任務?，F(xiàn)在回頭看，胡華當時率先提出黨史研究重心后移，擺脫傳統(tǒng)當代人不治當代史的范式，確實是黨史研究領域的先行者。

在明確提出黨史研究重心后移的同時，胡華也提出要繼續(xù)深化民主革命時期黨史研究。他認為，經(jīng)過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撥亂反正，對于民主革命時期黨史的重大歷史事件、重要歷史人物的研究和評價，已經(jīng)沒有重大爭論了。接下來主要是要求研究得更深入細致，研究面要更寬廣，許多歷史的空白要填補，許多活的材料要搶救，檔案資料也有待開放。*《胡華文集》第4卷，第586—587頁。

此外，胡華還提出要有“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工作”的看法。他在1982年1月《文匯報》上發(fā)表的《要有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工作》一文中，對劉少奇的理論素養(yǎng)和理論著作的特色予以高度評價，并闡發(fā)了自己學習劉少奇著作的體會和所受到的啟發(fā)，這就是：“讀馬列或毛主席的書，要聯(lián)系新情況，解決新問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要“不唯書、唯上，而敢于唯實”；要勇于創(chuàng)造，要做“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工作”*《胡華文集》第4卷，第613—614頁。。

胡華還提出：“我們的黨史、革命史，也是一門不斷演變、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的科學”，我們從事黨史教學和研究的人，“不能故步自封，而要不斷地為黨史、革命史教學增添新內(nèi)容，不斷地有所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這是因為“一門學科要想充滿著生命力，不斷豐富和發(fā)展，就必須不斷增添新的研究領域和教學內(nèi)容”。*《胡華文集》第4卷，第604、600頁。

胡華上述有關黨史研究的一系列論述，既體現(xiàn)了黨史學科的黨性和科學性相統(tǒng)一的內(nèi)在邏輯，也體現(xiàn)了黨史學科不斷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的要求，還明確了進入改革開放時期如何開展黨史研究等重要內(nèi)容。這些論述既對當時的黨史研究和教學產(chǎn)生了積極的指導作用，也對今天的黨史研究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有著重要的啟迪。

四、加強黨的領導，為黨史研究創(chuàng)造條件，推動黨史學科發(fā)展

黨史學科的性質(zhì)和特點，黨史學科的重要性和特殊性，都要求必須加強黨對黨史工作的領導，并為實事求是地開展黨史研究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胡華一貫認為：黨史研究尤其需要加強黨的領導。早在1964年3月，他就在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現(xiàn)代史研究會上的發(fā)言中指出：“如果不是有領導、有組織地花相當大的力量來進行，是出不來有較高水平的東西的?！薄叭绻麑懤碚撔缘膯栴}，要提得高，講得深刻，政策口徑對得準確，就必須有強的領導，集中一些人力，有人審查才行。”“如果寫歷史性的問題，除了論點外，如果資料要求得完全，不得到領導的支持，也是很難的?！?《胡華文集》第4卷，第397—398頁?！拔幕蟾锩苯Y束以后，特別是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中央高度重視黨史研究工作，號召全黨研究黨史，提出了黨史研究工作要在撥亂反正、正確評價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的指導方針。在此前后，胡華在多個場合呼吁進一步加強對黨史工作的組織領導，并且有針對性地向黨中央和有關部門提出了若干具體建議。

第一，建議黨中央編寫黨史，設立有關機構指導黨史研究。1978年11月,80多所高校120多名黨史教師在召開教學研討會時，他就表達了希望黨中央編寫黨史和設立機構指導黨史研究的要求。1979年3月，胡華在出席中國社科院召開的中國歷史規(guī)劃會議的發(fā)言中進一步建議：迅速設立一個編寫中共黨史的特設委員會，由中央政治局的老革命家和建黨以來的一些老革命家為該委員會的委員，下設一個編寫機構，調(diào)集國內(nèi)長期研究黨史、有一定革命經(jīng)歷、實際能執(zhí)筆的同志，從事編寫、訪問、探討，先寫出長編，然后由主管的中央領導同志定稿，由黨中央審定出版。*《胡華文集》第4卷，第476頁。后來，中央黨史工作領導小組、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文獻研究室等黨史機構的設立和運行，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胡華等黨史工作者上述建議的影響。

第二，建議中宣部設立黨史研究的直管機構。由中宣部會同教育部、社會科學部(研究院)、出版局、文物局等部門，配合特設委員會，發(fā)動各地高等院校、研究所、紀念館、博物館的黨史教研人員，開展黨史專題、人物的調(diào)查研究，編出資料、專著、年譜、傳記、回憶錄等，并指導研究方法，貫徹“雙百”方針，幫助解除禁令，支持黨史教研工作者和學術團體活躍學術空氣，改善他們的政治待遇和工作條件，給予精神鼓勵。*《胡華文集》第4卷，第476—477頁。后來相繼設立的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黨史學會、黨史人物研究會以及各級黨史部門，它們編輯出版的有關黨史資料匯集、人物傳記、年譜、回憶錄等，也是一定程度地回應了胡華等黨史工作者的訴求。

第三，建議加強黨史資料的收集、整理、出版。胡華多次呼吁組織有關部門編輯出版檔案、資料、譯叢，鼓勵撰寫回憶錄，傳記、年譜等，定期公布檔案、文件，開放部分檔案供黨史研究工作者查閱。針對當時全國黨史教研工作者靠“一刊(《紅旗》)、二報(《人民日報》)、三口袋(‘文化大革命’前中宣部發(fā)下來的三口袋黨史資料)”，加上一些手抄本、講話稿、小冊子進行黨史研究和教學的情況，胡華在1979年5月一次會議的書面發(fā)言中指出：目前我們黨史研究工作中的最大困難，是缺乏黨的歷史文獻和檔案資料。而“沒有黨的歷史檔案作依據(jù)，黨史研究很難做到準確，很難成為科學”*《胡華文集》第4卷，第481頁。。因此，我們需要多編印一些有關黨史的資料書、工具書。大家都不要壟斷資料，互相封鎖。尤其希望檔案部門能真正貫徹中央的“以用為綱”的方針，歷史檔案應該向黨史研究工作者開放，尤其是30年前的檔案。對研究工作者的研究，應該放寬限制；而對外公開發(fā)表，則應該把好關，做到既實事求是，又不泄露國家機密，這是可以做到的。在1979年5月中國人民大學召開的檔案工作科研大會上的書面發(fā)言中，胡華也強調(diào)：周恩來總理生前曾多次明確指出檔案工作要為史學工作服務，這是對檔案工作者和史學工作者的最親切關懷?，F(xiàn)在應該是這樣辦的時候了。*《胡華文集》第4卷，第482—483頁。在發(fā)言中，胡華還代表廣大黨史工作者提出五點希望：一是開放中央檔案館和省、地、縣檔案館的部分檔案；二是繼續(xù)征集和收集散在各地的私人手中的檔案資料，繼續(xù)影印珍貴的有關黨史的檔案、文獻；三是編輯公開的和內(nèi)部的黨史檔案資料刊物，編輯公開的和內(nèi)部的編年的黨史檔案資料集和黨史檔案的專題叢書，繼續(xù)整理和編出南京國民黨檔案；四是放寬進口國外和港臺印出的有關中共黨史的檔案資料和文獻，去偽存真，加以鑒別；五是大力支持和擴大中國人民大學檔案系，有條件的大學歷史系和各地檔案館也可開辦檔案專業(yè)或檔案訓練班，培養(yǎng)檔案人才。*《胡華文集》第4卷，第483頁。胡華的這些建議是十分中肯、很有見地的，反映了廣大黨史工作者的心聲，對于推動黨史文獻的收集、整理、開放和利用，創(chuàng)造加強黨史研究的有利條件起了積極作用。

第四，建議將現(xiàn)代化的手段引入黨史研究和宣傳。1978年6月，胡華在全國歷史學規(guī)劃座談會上的發(fā)言中提出：在實現(xiàn)科學技術現(xiàn)代化的工作中，史學研究工作也需要發(fā)展電化設備、電化教育。例如，把近現(xiàn)代史陸續(xù)拍成電影，把珍貴的圖書、報刊、檔案、資料拍成微型膠卷，電化閱讀或復印，組織專家的錄音講座，等等。*《胡華文集》第4卷，第415頁。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現(xiàn)代化的手段成為提升黨史研究和教學水平、更好地發(fā)揮黨史的傳承文明、資政育人作用的必要條件。而胡華能在1978年6月就明確提出將現(xiàn)代化的手段引入黨史研究和宣傳，表現(xiàn)了他作為黨史學科帶頭人的戰(zhàn)略眼光和現(xiàn)代意識。

第五，建議開展海內(nèi)外黨史研究交流。胡華主張改變學術界閉關自守的狀態(tài)，組織翻譯力量，有選擇地出版海外對中共黨史研究的動態(tài)和翻譯有影響的專著，加強人員、書籍同國外的交流。*《胡華文集》第4卷，第479頁。胡華呼吁重視研究海外黨史動向與傾向，把開展黨史研究和重視研究海外動向、傾向結合起來。1981年8月，胡華在紀念中共成立60周年黨史學術研討會上的報告中指出：當今研究中共黨史、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上歷史研究的一個中心課題，并呈現(xiàn)出研究隊伍和組織結構、研究內(nèi)容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以及重視原始資料和工具書的編纂等特點。了解海外研究中共黨史和中國現(xiàn)代史的狀況，加強中外學者的學術交流，是我們中共黨史和中國現(xiàn)代史研究工作者應該注意和重視的一個方面。近年來外國對中共黨史的研究有很大的發(fā)展，研究成果數(shù)量頗為可觀，其中有不少是根據(jù)大量史料和長期研究后寫成的，也不乏比較客觀、比較友好的著作。這給我們的黨史工作者以很大的啟發(fā)，也是一種促進。當然，我們也要看到海外有些著作和文章的觀點是十分錯誤的，存在著所謂“權力斗爭論”“中共是知識分子、小資產(chǎn)階級政黨論”“國際主義和民族主義兩條路線斗爭論”“中國革命勝利是外援起決定作用論”“中國共產(chǎn)黨變質(zhì)論”“國民黨領導北伐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論”等錯誤傾向和謬論。胡華認為：如同國外社會科學的其他學科存在各種思潮和流派一樣，海外中共黨史研究中出現(xiàn)的動向和錯誤傾向也是不足為奇的?！瓣P鍵在于，我們怎樣正確分析和對待海外中共黨史的研究?！?《胡華文集》第4卷，第731頁。他認為，為了搞好與國外的學術交流工作，應該正確處理下列幾對關系：一是在介紹海外研究情況方面，既要重視進口和翻譯外文書刊，又要注意分析其動向和傾向，并以此作為黨史研究的一個方面。二是閱讀海外黨史著作方面，既要重視吸收其中有用的成果，又要注意對其中的錯誤觀點進行批判，決不能任其泛濫和制造混亂。三是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加強我們的黨史研究，這是更重要的。我們要把自己的黨史研究和重視研究海外動向與傾向結合起來。*《胡華文集》第4卷，第731—733頁。胡華在80年代初就對海外中共黨史研究動向和傾向如此關注并提出了正確處理若干關系問題，充分表現(xiàn)了他在黨史研究方面的國際視野和開放思想。

胡華在1980年前后提出的關于黨史研究和教學以及黨史學科問題的上述一系列看法，適應了改革開放初期黨和國家各項工作撥亂反正的客觀要求，反映了黨史學科發(fā)展的迫切需要，代表了廣大黨史工作者的共同意愿和心聲，體現(xiàn)了一位老共產(chǎn)黨員對黨的事業(yè)的赤誠之心，也體現(xiàn)了一位高校黨史學科領軍人物對學科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思考和主動積極謀劃。總的來說，胡華為改革開放時期黨史研究和教學及黨史學科確立發(fā)展作出了開創(chuàng)性貢獻。

胡華對改革開放初期黨史學科確立發(fā)展的貢獻是多方面的。胡華在中共黨史學科發(fā)展過程中有很大的作用。他主編的《中國革命史講義》《中共黨史人物傳》在學術界產(chǎn)生極大影響。同時，他還發(fā)表過許多學術價值很高的專著和論文。另外，他培養(yǎng)了大量學生，成為黨史界以及其他學界的骨干。*張靜如：《靜如文存》下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946頁。胡華對中共黨史學科的貢獻在于：他在改革開放醞釀起步時期，對于涉及黨史學科的一系列問題，包括黨史學科的性質(zhì)、地位，黨史事件、人物研究，黨史研究的方式、方法，黨史資料的收集、整理、運用，對黨史教學及學生培養(yǎng)等，作了全方位探討，對這一學科的發(fā)展做了大量開拓性工作。雖然他本人對這一學科沒有作過系統(tǒng)的界定和闡述，但其很多方面的開山之功不可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