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書寫

王馨冉

摘要：林徽因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優(yōu)秀女性作家，其小說中的女性書寫在與時代進行呼應(yīng)的同時，又帶有明顯的自我經(jīng)歷投射。與同時代的其他女性作家相比，林徽因的筆調(diào)既抱有希望，又難免帶著克制的缺憾。

關(guān)鍵詞：林徽因 小說 女性書寫

20世紀(jì)初的中國社會風(fēng)起云涌，帝國瓦解，民國建立，“五四”運動轟轟烈烈地帶來了新的寫作方式。傳奇的女性作家林徽因就生長于那個時代，緊跟文學(xué)變動的步伐，以女性特有的筆觸傳達其所見所思。在她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雖然小說的數(shù)量與詩歌相比并不算多，但其中對于女性的書寫卻十分集中，成為我們窺探那個年代與林徽因的一個重要載體。

一、時代的女性剪影

“五四”的思想解放和理性追求造就了“思考的一代”，在全社會掀起了探討人生的熱潮?！皢栴}小說”隨之登上文學(xué)舞臺，要求作家對各類尖銳的社會問題予以探討。其中，女性的解放正是當(dāng)時“問題小說”所關(guān)注的重點之一。林徽因受問題小說的影響，自覺地在其作品的女性角色身上注入時代的烙印，體現(xiàn)特殊時代下女性的別樣剪影。

五四以近乎決絕的姿態(tài)與傳統(tǒng)文化做切割，意欲向新的思想體系轉(zhuǎn)型。林徽因筆下的女性角色，也涌動著有別于傳統(tǒng)女性的嶄新變化。在小說《窘》中，女主人公芝的言行舉止都與古典的大家閨秀有著很大的差別。林徽因?qū)懰Φ谩把霾黄痤^來”，而青梅竹馬的小孫卻直言“這才叫女孩子”。這樣的刻畫體現(xiàn)了新時代對女孩子完全不同的認知，從舊式的文靜端莊走向了發(fā)展個性和自我。更具有進步意義的是，芝的哥哥直接對父親說“真丟臉，現(xiàn)時代的女孩子還要爹爹保護嗎”。林徽因在此處體現(xiàn)了女性主體的初步覺醒，不再滿足于讓女性成為家庭與男性的附庸，要求做到獨立、自主。作為獨立的女性，其人生價值不再簡單地通過家庭或者男性得以體現(xiàn)，接受教育成為了豐富其人生價值的一個重要方式。過去女子極少進入學(xué)堂，而小說中芝的父輩更傾向于去讓女兒去外國讀大學(xué)，接受新式的教育。

林徽因通過成長于新式家庭的芝來反映時代中女性的進步，但同時她也關(guān)注到傳統(tǒng)的舊式家庭女性改變的重重阻力。小說《九十九度中》的阿淑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她在爭取婚姻自由三年之后，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迫嫁給了陌生人。即使在高喊“婚姻自由”的社會思潮下，阿淑的父母骨子里依舊堅持舊式的一套，掌控著女兒命運的軌跡，將嫁人作為女性人生的最終歸宿。小說中提到“她這結(jié)婚的實際，并沒有因為她多留心報紙上，新文學(xué)上，所討論的婚姻問題，家庭問題，戀愛問題，而減少了問題?！痹陬B固傳統(tǒng)勢力面前，精英式的討論并沒有很好地深入群眾從而產(chǎn)生實際的指導(dǎo)作用：新思想浮于表面，并沒能撼動壓抑人性的傳統(tǒng)禮教，也沒有影響普羅大眾，更沒有提出明確的解決問題方針。阿淑無法反抗家庭，又找不到真正理解她的戀人，在清醒中依舊走了老路，而使自己更加痛苦。倘或社會不發(fā)生徹底的變革，那么單靠女性意識的覺醒是無濟于事的。

二、林徽因的自我投射

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角色既受時代影響，又有作家獨特的個人印記。其特別的人生經(jīng)歷對小說中女性角色的塑造有著直接的影響。《繡繡<模影零篇四>》一篇近乎是林徽因個人經(jīng)歷投射最豐富的一篇作品。

林徽因的母親何雪媛是傳統(tǒng)的舊式婦女，沒有受過教育，不得丈夫林長民的喜愛；但她又出身商人家庭，不懂琴棋書畫，不會操持家務(wù)，所以也得不到婆婆的認同。加之林長民新娶了姨娘，林徽因的母親在家庭中的處境便頗有些凄苦。這樣的家庭組成被林徽因原封不動地借用到了《繡繡》中。丈夫的冷落和姨娘的得寵使得林徽因的母親抑郁而無可奈何，只能背著人哭自己命苦。小說中繡繡的母親也被塑造為一個懦弱無能的形象，在繡繡生病時連醫(yī)生都不叫，只干坐著掉淚，心情極度抑郁，不停地大罵繡繡，難以對兒女展現(xiàn)出作為母親的愛。對于這樣一個夾雜在封建與新式社會中的女性，林徽因看到了她命運的苦楚，突出了她的不幸，在文字間給予了同情。

小說中的繡繡則更多地有著林徽因本人的影子，細膩的心理描寫來自于林徽因自己的親身體驗。繡繡后悔自己惹父親生氣，“惋惜著曾經(jīng)領(lǐng)略過又失落了的一點點父愛”?，F(xiàn)實中林徽因?qū)Ω赣H的疼愛所表現(xiàn)出的小心翼翼，對于家庭溫暖的渴望和倍感珍惜，都與繡繡如出一轍。繡繡過早的懂事，承受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拘謹禮貌。“爹翻開抽屜問姨娘有什么好玩藝兒給我，我看姨娘沒有答應(yīng)，怕她不高興，便說，什么也不要?！边@又可以看作是林徽因早慧的投射。她幼年即通曉人情世故，小心維護著一家人微妙的關(guān)系，盡量不讓父親感到不滿，也不讓母親難堪。繡繡對她母親有同情：“媽媽雖然有脾氣，她實在很苦的，她是有病”，但也有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之意。但繡繡明白，母親的悲劇命運也與父親有極大的關(guān)系，痛苦著埋怨她爹：“爹爹也太狠心了”?，F(xiàn)實中林徽因也曾對父親的狠心感到心寒，卻無法勸說，只能任由父親冷落母親。林徽因?qū)Ω改傅倪@種復(fù)雜感情在小說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小說最后以“我”的口吻寫到“那時我對繡繡的父母兩人都恨透了”。此番恨意也是林徽因本人的恨意，她雖然深愛著自己的父母，但也看透了大人之間的情仇愛恨。這樣家庭環(huán)境下給林徽因的成長帶來了復(fù)雜的影響，塑造了她敏感的性格。繡繡就如同是林徽因的一番自白，帶有強烈的傳記色彩。

三、缺憾中的希望

與林徽因同時期的女性作家，譬如廬隱和冰心，都曾相應(yīng)地創(chuàng)作過相關(guān)的小說，探討女性處境。林徽因與同時代的女性作家相比，其寫作手法與思考態(tài)度上既相似又迥異，在作品中展現(xiàn)著屬于其個人的印記。

總體而言，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或多或少地有令人惋惜的缺憾，總附帶有某種悲劇性的色彩。廬隱與林徽因相似，都在作品中有著明顯的自我經(jīng)歷投射，而熱衷于塑造帶有缺憾的女性角色。與林徽因的阿淑相似，廬隱在《海濱故人》中指出女性向往愛情與婚姻，又殘酷地否認了以愛情和婚姻到達女性理性人生彼岸的可能。小說中五位女性在五四的影響下抱著美好的幻想走向社會，可是卻接二連三的陷入愛情的苦海。然而同樣是描寫女性的創(chuàng)傷與困窘，林徽因卻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閱讀廬隱，讀者可以感受到一種纏綿的苦悶和沉重的失落之感。閱讀林徽因則不然，她似乎更傾向于選擇一種克制的寫作手法，避免對于女性痛苦的過度暴露。且以《鐘綠》為例。鐘綠是林徽因構(gòu)建的一個理想化的、近乎于完美的形象，既有著古典女子的氣質(zhì)，又是傾心于工業(yè)戰(zhàn)爭的斗士，是林徽因?qū)Α芭悦馈崩斫獾木唧w呈現(xiàn)。而最后，這樣的一位“美人”竟死在了一艘漂泊的帆船上。鐘綠悲劇性的結(jié)局，似乎是林徽因理想的幻滅。這樣一個超前的女子，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于林徽因的那個時代。林徽因?qū)τ阽娋G的死沒有交代任何的直接緣由，這種留白的敘事手法制造了懸念和解讀空間，是小說技巧上的選擇。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能是林徽因有意識地避開了對于女性傷痛的直接觸碰，由此也使小說的基調(diào)不至于太過傷感，留有一種克制的、淡然的美感。

受到自身經(jīng)歷與時代洪流的影響，林徽因書寫女性的苦難。但同時，她也在苦難中留有著希望?！毒健分械摹爸ァ背錆M新生的朝氣與活力，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實現(xiàn)自我價值。從這一點看，她又與謝婉瑩有著相近之處。謝婉瑩小說中的女性書寫往往附著理想化的色彩，未來充滿愛與希望。但林徽因?qū)@種理想化的未來卻不做過于樂觀的憧憬。小說《文珍》中，“文珍”依照父母之言即將被嫁給一個“長街小錢莊里管賬的”，卻“在中秋節(jié)后快要出嫁以前逃跑了”。出走的文珍似乎終于實現(xiàn)了“阿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一個更富于斗爭精神與獨立個性的女性形象出現(xiàn)了。然而林徽因也只寫到了“文珍”的出走，從此以后音信杳無。這種模糊的、開放性的結(jié)局并不一定是指向了光明的未來，正如同魯迅筆下出走的“娜拉”，或許正陷入另一個未知的困境。這其中，便寓含著林徽因在希望中保留的理智和謹慎。

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人物以真實的姿態(tài)存在于各種社會環(huán)境，有著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在巨大的歷史浪潮中徐徐前行，她們曾經(jīng)彷徨，掙扎，也獨立，個性，自強，以自己女性的身姿面對變動的生活。她們?nèi)缌只找虮救艘粯樱词乖?jīng)遭遇或正在承受苦難，但懷揣朦朧的希望，以女性獨特的細膩人格，來反觀動蕩的困境，并堅韌地生存著。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書寫，是時代的產(chǎn)物，也是其人生經(jīng)歷的映射；既與文學(xué)寫作的潮流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又呈現(xiàn)出獨特的個人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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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島第九中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