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上京紀行詩的游記價值

基金項目：2015年北京市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元代上京紀行詩文與文人心態(tài)研究”（編號：15WYC082）的研究成果。

摘 要：上京紀行詩是元代獨有的一種文學作品，作為紀行詩的一類，它具有鮮明的游記性質(zhì)。另一方面，由于上京紀行詩是專門記錄“兩都巡幸”這一特殊事件的作品，它的游記性質(zhì)不同于一般紀行詩，不僅形成了成規(guī)模的文人創(chuàng)作群體，且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有著獨特的表現(xiàn)。

關(guān)鍵詞：上京紀行詩；游記；元代文學

作者簡介：趙歡（1983-），女，博士，漢族，遼寧人，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元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2-0-02

上京紀行類作品的產(chǎn)生與元代文學中紀行類作品的大量出現(xiàn)有關(guān)，元初，異域紀行詩和紀行散文盛行，如耶律楚材的《西域河中十詠》，這些紀行類詩歌是為上京紀行類作品的前奏。元代疆域遼闊，多民族混居，與周邊國家的交流也較為頻繁，這是紀行類作品得以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重要基礎(chǔ)。紀行類作品的興盛代表著文人價值取向和創(chuàng)作風向的轉(zhuǎn)變，他們開始接受不同民族的文化，而且有主動融合的意向。

“上京紀行”從名稱上看即有游記的意味，但又不同于一般的游記性詩歌。與個人性質(zhì)的游記相比，上京紀行詩更集體化一些，因為有隨幸經(jīng)歷的文人眾多，參與上京紀行詩創(chuàng)作的人數(shù)也很多，所以上京紀行詩是一種記錄有普遍性的經(jīng)歷的紀行詩。相比于其他紀行詩，上京紀行詩能夠得到廣泛的響應(yīng)，能引起有同類經(jīng)歷的文人的共鳴，因而形成了同題集詠的形式。不同作者的上京紀行詩具有內(nèi)容相似性、情感共通性等特點，但在相似的題材中又會展現(xiàn)出相異的個人風格和不同的關(guān)注點。

最能體現(xiàn)上京紀行詩的游記性的題主要為旅途見聞、上都風物等，其中最具有特色的是描寫草原風光、少數(shù)民族風土人情的作品，它們構(gòu)成了上京紀行詩的主體。另一方面，描寫旅途勞頓、表達羈旅之思也是游記中常見的內(nèi)容，這亦出現(xiàn)在上京紀行詩中。

1.描寫草原風情與旅途見聞

對塞外風光的描繪和欣賞是上京紀行詩中最常見的內(nèi)容，山川風物、北方風俗等旅途見聞是上京紀行詩重要的主題之一。隨幸文人們大多數(shù)是漢族或受漢文化熏陶長大，領(lǐng)略北方草原的風光對來他們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每位作者筆下的草原都帶著強烈的主觀情感，既有相似的特征又具有詩人的個人色彩。如前所述袁桷的《送王繼學修撰馬伯庸應(yīng)奉分院上都二首》即表現(xiàn)了草原自然風光和游牧民族的風俗，詩中描寫了一派草原風光，清新淳樸，格調(diào)明快，詩人的心情也躍然筆端，對北方風情的感受是新鮮的，使整首詩歌帶有游記的性質(zhì)。廼賢的五首《塞上曲》亦從各個角度描寫了草原上清新、自然風光和淳樸的民俗。草原美景在上京紀行詩中不可或缺，除了春天生機盎然的景致外，上都秋景也在很多詩作中有所表現(xiàn)，如張翥的《上京秋日三首》：

山前孤戍水邊營，落日無人已斷行。甌脫數(shù)家門早閉，轒溫千帳火宵明。

白摧野草狼同色，秋入榆關(guān)雁有聲。最是不禁橫笛怨，海天秋月不勝情。

水遶云回萬里川，鳥飛不下草連天。歌殘《敕勒》風生帳，獵罷閼氏雪沒韉。

紅頰女兒花作隊，紫髯都護酒如泉。峙巡歲歲《還京樂》，別換新聲被管弦。

遠山平野浩茫茫，曾是當年古戰(zhàn)場。飲馬水乾沙窟白，射雕塵起磧云黃。

中郎節(jié)在仍歸漢，校尉城空罷護羌。今日車書逢混一，不辭垂老看氈鄉(xiāng)。[1]523

這三首組詩描述了上京秋日的景色和活動，秋天的上都景色壯闊，比春景更多一分深沉悠遠。北方的秋景與南方不同，蕭瑟、悲涼而又開闊，詩人見到草枯雁歸，自然心生傷感，但又會為草原大器的秋色所觸動。第二首詩中描寫的應(yīng)為皇帝每年返大都前在上都舉行的馬奶子宴的場面，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和歌謠配合秋天的上都更能顯示出異族情調(diào)。第三首則是一首懷古詩，李陵臺是上都和大都之間主要的驛站之一，也是詩人們在上京紀行詩中詠懷次數(shù)最多的地點，馬致遠也曾在《天凈沙》組曲中有“李陵臺下，淡煙衰草黃沙”的詠嘆。隨幸文人們多詠此地，不僅因為它在巡幸的路上，也是對歷史人物的感懷。隨幸文人多為在元廷出仕的漢族人，對李陵這個歷史人物或有感同身受之意，且李陵的經(jīng)歷亦能令文人們體會到自己在元朝這個異族所建立的朝代的矛盾感，所有容易產(chǎn)生感嘆。

旅途中所見山川景色的壯麗是上京紀行詩普遍的題材，如柳貫的《度居庸關(guān)》：

居庸朔方塞，始入兩崖張。行行轉(zhuǎn)石角，細路縈澗岡。層壑倒天影，半林漏晨光。崎嵚里四十，所歷萬羊腸。千轅絡(luò)前后，兩軌通中央。谷開稍夷曠，在險獲康莊。豈唯遂生聚，列廛參雁行。激流或機硙，架廣亦僧坊。

旅途中的艱難險阻描寫得細致生動，有李太白《蜀道難》的影子，表現(xiàn)了詩人出行北方時的激動心情，也反映了隨幸文人共通的情緒：期待旅行帶來的新奇見聞與感受，既怵于路途的艱險，又將其作為值得回味的體驗和談資。元代上京紀行詩中多有同題作品，居庸關(guān)是最常出現(xiàn)的地點，可見文人們的體會具有相似性。

2.羈旅之思與感物傷懷

羈旅之思是上京紀行類作品中另一個明顯的游記性特征，如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第一首便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描寫羈旅傷情的作品。這類作品大都是描寫詩人在途中的情緒，因為巡幸的路途漫長，旅途的疲累會令人產(chǎn)生消極、沮喪的情緒，但這種情緒往往又和景色描寫交融在一起，在愁思的同時又夾著描寫風光的字句，看起來頗為矛盾，但又符合作者的心情和感受。

袁桷的《端午日由車中抵開平客中三度端陽愴然有懷》是一首具有代表性的感懷作品：

居庸昔日逢端午，子規(guī)聲聲勸歸去。舊歲灤陽萬壽宮，九節(jié)菖蒲泛瓊醑。今年車中飽掀簸，盲風北來雨如注。沙坡馬鬣高下迎，土屋魚鱗先后附。舊家松篁百尋碧，薝卜花前石榴樹。停車俯首不得語，鄰墻簫聲雜駝鼓。勞生得意同蝸牛，舊歷卻行等蠅虎。[2]677endprint

從這首詩的小序中可以得知詩人“愴然有懷”的原因：

至治二年三月甲戌，改除翰林直學士。四月乙丑，出健德門，買小草臥行，八日至開平，舍于崇真宮。有旨：道士免扈從，宮中闃無人聲。車架五月中旬始至，書詔簡絕，僅為祝文十三道。已入內(nèi)制。悲愉感發(fā)，一寓于詩。而同院亦寡倡和，率意為題，得一百篇。閏五月，上幸五臺山，以實録未畢，趣史院官屬咸還京。是月丁巳發(fā)，癸亥還寓舍。五月，灤陽大寒。閏月，道中大暑。觀是詩者，亦足知夫馳驅(qū)之為勞，隱逸之為可慕也。六月丁卯朔，桷敘。[2]677

由于道士免除扈從，原先熱鬧的崇真宮變得十分冷清，詩人感覺孤獨寂寞，所以“非愉感發(fā)，一寓于詩”，這既是感嘆友人不在身邊，又能看出詩人對旅途勞頓的煩惱，“今年車中飽掀簸，盲風北來雨如注”二句表現(xiàn)了詩人孤冷凄清的心境。由于袁桷當時較特殊的情況，這首詩的傷感之情也有具體的抒發(fā)原由，除此之外大部分文人的感懷之作是單純的羈旅之嘆。

張養(yǎng)浩的《上都道中》是一首以旅人心態(tài)抒發(fā)鄉(xiāng)思的詩：

窮冱惟沙漠，昔聞今信然。行人鬢有雪，野店灶無煙。

白草牛羊地，黃云鵰鶚天。故鄉(xiāng)何處是？愁絕晚風前。

“白草牛羊地，黃云鵰鶚天”這樣過于空曠的景色更易令人傷懷，人煙稀少、野店廢棄，更顯凄涼，故而詩人發(fā)出“故鄉(xiāng)何處是”的悲嘆，與“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異曲同工。

3.草原風俗和百姓生活

北方草原生活的是游牧民族，他們的風俗習慣迥異于受儒家思想教育長大的漢族人。所以隨幸文人在初抵上都時都會被上都淳樸、鮮活的民俗所吸引，對上都簡單快樂的生活產(chǎn)生向往。

描繪上都生活的作品中，最具特色且藝術(shù)性較高的是寫少數(shù)民族女性的詩篇。和遵守禮教、思想傳統(tǒng)的漢族女子不同，蒙古族女性較少受到約束，她們的地位相對較高，所以更有個性，甚至能承擔男性的勞作。她們性格活潑、奔放，行為舉止亦不同于漢族女子的溫良賢淑，更多地表現(xiàn)為潑辣、大膽、直爽。從描寫蒙古族女性的作品來看，文人們對她們的熱情奔放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并從她們身上看到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和旺盛的生命力。從這里可以看出，元朝的民族融合使?jié)h族接受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對女子的看法亦是這種影響的表現(xiàn)。如廼賢的《塞上曲五首》（其三）：

雙鬟小女玉娟娟，自卷氈簾出帳前。忽見一枝長十八，折來簪在帽簷邊。

長十八，草花名。[3]

此詩描寫一位活潑的蒙古族少女，少女的行為、神態(tài)充滿孩子氣，天真可愛，“自卷氈簾出帳”的舉動更顯其率直、純真。折“長十八”戴在帽簷上表現(xiàn)了愛美的小兒女情態(tài)，又有游牧民族女孩自由無拘的特點。“長十八”、有簷的帽子等顯然都不是漢族女孩的飾物，突出了蒙古族少女的服飾特色，展示上都的異族風味。

在正面描寫之外，有一些作品也表現(xiàn)了上都百姓生活的坎坷，而這多少也是由巡幸造成的。巡幸不僅令許多官員疲憊勞累，也給普通百姓生活造成很大影響，從一些上京紀行詩里能找到相關(guān)描述，如一些描寫女性的詩篇便表現(xiàn)了兩都巡幸給婦女造成的苦難，也是對當時上都生活的真實寫照。

4.小結(jié)

游記性是上京紀行詩最突出的文學價值之一，在現(xiàn)存的500余首上京紀行詩中，描寫旅途風光和異地見聞的作品占了大半，并且這些作品多出自漢族文人或生活在漢族文化區(qū)域內(nèi)的文人之手，它們的內(nèi)容和風格體現(xiàn)了當時大部分隨幸文人的心態(tài)。上京紀行詩是元代紀行詩中一個獨特的分類，亦是元代詩文中特色突出的作品，研究上京紀行詩的游記價值對豐富整個元代文學具有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1]顧嗣立.《元詩選》初集02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7。

[2]顧嗣立.《元詩選》初集01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7。

[3]廼賢.《金臺集》.元刊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