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絢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江南古鎮(zhèn)的人們常常就是在微醺的黃昏里,右手邊一盒棋子,左手邊一壺黃酒,就著吳儂軟語和山水詩情,揮霍著慢悠悠的時光。我自然是不敢喝黃酒的,所以只能躲在執(zhí)棋的爺爺身后,似懂非懂,看著棋盤上生出四海八荒、江山社稷。
在古鎮(zhèn)上,酒香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春風,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里漫溢出來,化作纏綿悱惻的詩行鉆進鼻孔。江南人好酒,江南人的酒也如同他們的性情一樣,溫柔如水,卻自有山的風骨。
從小在酒糟子里長大的我,對酒有著莫名的親近感。每到冬至,人們張燈結(jié)彩地忙碌起來的同時,酒香也就緩緩地溢出來了。母親將糯米淘洗干凈,籠屜上放著竹葉似的屜布,不出半日,糯米便飽脹起來,晶瑩剔透,白白胖胖。隨后,母親在糯米里拌上酒曲,酒香味兒就爭先恐后地扯破寂靜的夜空,鉆入錯綜復雜的巷道,和各家各戶的酒香交融在一起,和空氣中的甜味交融在一起,更和江南人的一言一行交融在一起,醉倒了山石草木、月色朝陽。
自家做的米酒往往只喝一個冬天,可酒鋪里老伯的米酒卻是碼了一缸又一缸,用紅紙封上,給人們帶去一年的酒味。冬天是他最忙的時候,后院里還釀著酒,前廳里便有許多人提著酒罐來打酒。他打酒時端得穩(wěn)重,一勺就是一勺的量,從來不會少三分。
有時老伯還會和打酒的人嘮嘮嗑:“聽說今年你家娃娃考上大學啦?恭喜恭喜,這勺給你家娃娃嘗嘗!”“你家房子前幾天新修啦,我看啦,水泥墻好,家家都換咯!”如果遇上個外鄉(xiāng)人,他便會津津有味地介紹起古鎮(zhèn)的黃酒來,末了還不忘說一句:“這都是家釀的,就這兒有,多帶點回家!”
從小到大,我總是在做同一個夢,就像這么多年走在同一條路上。這條路還沒走完,這個夢也就依然在繼續(xù)。有時候,我會突然想象自己還站在家鄉(xiāng)的老屋前,面前擺放著的是米酒與棋盤。尋常的酒是無法醉我的,只有家鄉(xiāng)的月色、山水、父母、鄉(xiāng)人才能醉我。我于大醉中醒來,才發(fā)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回家的夢。
有人說,當你酩酊大醉時,世界開始清醒。不管現(xiàn)實中有多少不快,幾杯濁酒下肚,就可以感受到飄飄欲仙的快感。而品家鄉(xiāng)的酒時,總會感受到一份經(jīng)年累月的沉淀,那是酒的風骨,是江南的風骨,是褪去現(xiàn)代浮華后留下的古韻濃情的厚重。我知道,這源于我的記憶,源于我記憶深處的故鄉(xiāng)。
也許,所謂故鄉(xiāng)不過是同一塊空間上的記憶的堆積。我們愿意談?wù)摰?,不是新添的磚瓦草木,而是走過這里和躺在這里的人。
先淺后深,一杯見底,再來一杯——
周公醉矣,渾然快哉。endprint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