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錦菜

雪梨

冬天，快要過年時，是我最歡喜的日子，因為阿婆家就要炒什錦菜了。

阿婆家的什錦菜，是媽媽、姨母、舅舅們一起炒出來的。炒什錦菜那天，媽媽一早就帶著我趕往阿婆家。等我們到時，阿婆已經(jīng)收拾干凈院子，準備了很多洗菜盆和菜簍子。陸陸續(xù)續(xù)的，姨母、舅舅帶著表弟表妹們也來了。

“媽，給你捎了云片糕……”

“媽，今天不用你動手！”

“媽，給你帶了兩斤棗！”

阿婆笑著，一件件接過東西，但一轉(zhuǎn)眼，那棗呀糕的就分到了我們手上。

不一會兒，阿婆的兒女們到齊了，大人小孩擠滿了堂屋和院子?！伴_始吧！”大姨父說。

院子里的兩個水龍頭被打開，各家拿出帶來的蔬菜，忙活起來。媽媽泡發(fā)金針菇、香菇、木耳；姨母們剪著菠菜、薺菜，擇著豆芽；爸爸切著黃瓜和胡蘿卜；姨父們有的削筍子，有的切干子；我們小孩呢，一人一個小簍子，幫著剝毛豆、蠶豆。

才剝了一小會兒，表弟就坐不住，鬧著要洗菜。他才把手伸進洗菜盆，就被小姨母一巴掌打回來：“水涼，別瞎鬧！”

“哇——”表弟大哭起來。

小姨母趕緊從腌菜里掐出菜心，塞進表弟嘴里：“乖，吃完到堂屋玩去?！?/p>

我們看見了，都說也要吃。結(jié)果，腌菜里的菜心全被掐了出來，進了我們的嘴里。

吃完菜心，我們把蠶豆殼套在指尖上，玩“綠手指抓人”的游戲。一群小孩兒前前后后地跑，一會兒踢飛了籮，一會兒踩著了貓，一會兒打碎了碗……鬧出一屋子聲音。

阿婆一邊跟著收拾，一邊叨咕著：“不得了，大鬧天宮啦！”我聽到了，學著說：“大鬧天宮……”于是，表弟表妹也拍著手，跟著說：“大鬧天宮、大鬧天宮、大鬧天宮……”

鬧哄哄中，菜洗好了。爐火點起來，各家輪流掌勺。小廚房里響起鍋鏟歡快跳躍的聲音，香味飄了出來。我們停止了哄鬧，聚在小廚房邊，等著嘗菜。

大姨父炒出來的菠菜綠油油，還有點甜；二姨母炒了筍絲和雪菜，雪菜鮮、筍子麻；大舅舅炒了金針菇和胡蘿卜，吃得我們滿嘴油；二舅舅的茭瓜絲細得像粉絲，又嫩又脆……

“不能再吃了！”大姨母開始攆小孩。

阿婆插嘴說：“早晚都是吃，給娃兒們吃吧！”

我們受到了鼓勵，圍在廚房邊硬是不走。

終于，所有蔬菜都炒好了。它們被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盤子摞盤子。這時，阿婆拿出一個好大的盆，把蔬菜一樣樣倒進去。接下來，就是我最喜歡看的“表演”了——

阿婆用筷子邊拌蔬菜邊說：“幾個兒女有長短，互幫互助日子暖，上人攪菜不攪事，兒女壽齊福滿堂?！卑韬玫氖插\菜不咸不淡，不油不干，正好。

開飯啦！大人做大桌，小孩坐小桌。姨父們喝酒、勸菜、大聲說話；姨母們都不上桌，在一邊閑聊；阿婆呢，總喜歡和我們坐在一起。她笑瞇瞇地瞅著我們。如果誰吃得少了，阿婆就把菜推到他面前說：“囡囡吃菜?！?/p>

我們說：“阿婆你也吃！”

阿婆說：“我老了，吃不動了，你們吃！”

直到孩子們?nèi)氯孪胨X的時候，晚飯才結(jié)束。阿婆用干凈的罐子把什錦菜分裝好，讓各家?guī)Щ厝ァ６⑵?，總是只留很少的一份?/p>

從沒有想過，去阿婆家炒什錦菜會停止在那個冬天。那年，阿婆走了。什么病也沒有，只是說有點累，阿婆睡了三天后，再也沒有醒過來。

媽媽帶著我去上墳時，我哭了。到那時我才明白：我永遠也見不著阿婆了！后來的每年，我們自己家還是炒什錦菜，但再也沒有阿婆拌過的什錦菜那么好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