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文/李燕 圖/sleeping

“有人在跟蹤我。”沈媛媛的第六感告訴她。

放慢腳步，沈媛媛走進路邊的—家甜品店買了一杯鮮榨的甘蔗汁。她一邊吮吸著甘甜清爽中帶著一絲微醺的白色液體，一邊警惕地用余光往身后的路上瞟。路上行人不多，大都一臉冷漠地趕著路，有幾位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高興地聊著天，他們爽朗的笑聲傳得很遠。

“看不出來誰在跟蹤，可能是我神經(jīng)過敏了。”沈媛媛聳了聳肩膀，繼續(xù)往前走，但是好奇心驅(qū)使她又回頭張望了一下。

誰知就在她回頭看的時候，冷不防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手里的甘蔗汁潑到了那人黑色的T恤上，一小塊濕漉漉的很顯眼。

“你這個小姑娘，走路沒有帶眼睛嗎？”那個穿著黑色T恤的瘦高的中年男子沖著沈媛媛惡聲惡氣地大聲吼叫起來，震得她耳膜嗡嗡直響。

“對不起，對不起叔叔?！鄙蜴骆乱贿咁l頻地點頭道歉，一邊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小包紙巾，她拿出兩張想要遞給那位男子。

“叔叔，我有那么老嗎？你這個小姑娘還真是眼睛有問題，需要好好去看病。”男子并不接紙巾，好像更加生氣了。

沈媛媛只得把紙巾捏在手上，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幫男子擦擦衣服上的甘蔗汁。聽到男子憤怒的訓斥，她只得低下頭，心里有些委屈，卻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

“你這么大的人還欺負小姑娘，臉紅不臉紅？”沈媛媛耳旁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一個個頭矮小，身材枯瘦，花白短發(fā)的老奶奶站在她身邊。那位奶奶像一只在老鷹面前勇敢地保護小雞的雞媽媽一樣，一把將沈媛媛拽到自己身后，昂著頭站在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冷不防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那個男子也吃了一驚。他看著老人因為生氣而漲紅的滿是皺紋的臉和被微風吹起的白發(fā)，遲疑了一下說：“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币晦D(zhuǎn)身就走了。

沈媛媛看著男子走遠了，長出了一口氣。

“謝謝奶奶，再見?！鄙蜴骆聦先擞卸Y貌地鞠了個躬想要走。

“思甜，你這么長時間跑哪兒去了，讓奶奶找得好辛苦?！崩先四抗獯魷乜粗蜴骆?，伸出一只滿是皺紋的干枯的手把落在沈媛媛額頭的一綹頭發(fā)別在了耳朵上，看起來好像和沈媛媛很熟的樣子。

沈媛媛被老人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嚇愣了。她忙搖頭說：“老奶奶，您弄錯了！我不叫思甜，我叫沈媛媛。”老人好似并沒有聽到沈媛媛的話，她一把拉著媛媛的手說：“走，跟奶奶回家。”

“不，我不認識您?！鄙蜴骆戮狡鹊叵胍獟昝摾先说氖?，但是這位干瘦的老人手上的力氣卻特別大，把媛媛的手攥得緊緊的。

“老奶奶，您松開手，我還有事呢?！辨骆聭┣蟮??？墒抢先瞬挥煞终f拉著沈媛媛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這位陌生的老人要帶我去哪里？”媛媛急中生智蹲到了地上，但是她的手仍然被老人緊緊抓著不放?！安蝗ィ也徽J識你，快放開我。”媛媛大聲喊了起來，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zhuǎn)，一大滴已經(jīng)流淌到了臉頰上。

幾位路人好奇地圍了過來，沈媛媛忙向他們求助：“你們快幫幫我吧。我不認識這位老奶奶，她非要拉我走?！庇腥藛枺骸袄夏棠蹋阏J識這個女孩嗎？”老人嚴肅地說：“她是我孫女?！薄拔沂堑谝淮我姷竭@位奶奶?！鄙蜴骆路洲q道。

正在相持不下時，一位年輕女子撥開人群走進來。她看到老人拉著沈媛媛的手忙上前說：“媽，您認錯人了。這孩子不是思甜，您快松手?！蹦贻p女子邊勸說邊把老人的手掰開，用目光示意沈媛媛趕快離開。

沈媛媛?lián)炱鸹湓诘厣系臅?，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沈媛媛確認沒有人再跟上來，終于松了一口氣；同時她又覺得有些體力不支，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

二

沈媛媛抱著書包在小區(qū)的運動場邊上坐著。

運動場上有很多老人在使用健身器材，孩子們在一旁嬉戲打鬧著。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這些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人們，她平復了一下心情，決定回家。

一進門，媽媽已經(jīng)準備好了晚飯。

“媛媛，今天上學還好吧？”媽媽關(guān)心地問。

“嗯，挺好的?！辨骆潞斓鼗卮鹬?，背著書包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半年前，爸爸工作調(diào)動，他們一家三口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剛到這里沒多久，媽媽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一家人都希望能生下這個寶寶。于是媽媽就在家里養(yǎng)胎，沒有再去工作了。

看著媽媽拖著臃腫的身體在屋子里忙碌著，沈媛媛決定不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她。“不然會讓媽媽擔心的。她肯定要每天接送我上學，這樣的身體怎么吃得消呢？”沈媛媛心想。

好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沈媛媛沒有再被人跟蹤，也沒有再見到過那位老奶奶。

沈媛媛的普通話很標準，聲音清脆動聽。她被老師推薦到學校廣播站當了一名校內(nèi)廣播員。

一天下午，校廣播站新買了很多書籍和影像資料。老師請沈媛媛他們幾個小廣播員幫忙整理一下廣播室的資料室。

資料室并不大，里面有兩個木頭柜子，放的都是以前的一些陳舊的資料。老師讓他們把這些舊資料都清理出來，騰出空間好擺放新的書籍和影像資料。

“這些資料好古老了，很多書頁都發(fā)黃了?！蓖瑢W王曉楠說。他們把那些發(fā)黃的書和塵封的舊本子，還有錄音帶都扔到了一個紙箱里。

“你們看，還有幾個學生證?！绷鄰墓褡永锓鰜硪粋€牛皮紙信封。“孫悅、王盼盼、張雨琪、劉思甜……”她一邊念著一邊往紙箱里扔。

“劉思甜？”沈媛媛聽到這個名字愣住了?！白屛铱纯??！彼畔率掷镎谡淼匿浺魩В觳阶哌^去從紙箱里找到了那張學生證。

劉思彤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長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圓圓的臉蛋上蕩漾著青春的笑容，還露出了一對潔白的小虎牙。

“咦，這個劉思甜長得和你還有幾分像?！蓖鯐蚤l(fā)現(xiàn)了新大陸?！耙膊皇翘貏e像，沈暖嬡的眼睛是雙眼皮顯得更有精神?！绷嗯e起照片比在沈媛媛臉前說。

在收拾好廣播室準備離開的時候，沈媛媛把那張劉思甜的學生證放進了自己的衣袋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在一瞬間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兩天后的一個下午，王曉楠來找沈媛媛。

“媛媛，告訴你一個爆炸性的事件?！蓖鯐蚤又f出了塵封的往事。

“什么，你說劉思甜失蹤了？”沈媛媛吃驚地問?！笆堑?，就在兩年前，劉思甜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市重點高中。也就是在那年的暑假，她和父母去海邊度假，不幸被巨浪卷進了海里。”王曉楠一臉神秘說。

“后來呢？”沈媛媛問。“后來也沒有找到?！蓖鯐蚤f。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說：“聽說劉思甜的奶奶并不知道這回事。他們家人瞞著老人說劉思甜去外地上學了，需要幾年后才能回來。這位奶奶由于思念孫女經(jīng)常會到學校來找她?！?/p>

一天下午上自習課，沈媛媛正專心地寫作業(yè)。班主任李老師走到她座位旁，俯下身輕聲說：“沈媛媛請你出來一下，有點事?！鄙蜴骆赂罾蠋熥哌M辦公室，那兒坐著一位中年女子，看到他們走進來忙站起來笑臉相迎。

“您就是那天的阿姨?！鄙蜴骆抡J出來了。中年婦女點點頭說：“那天真是不好意思。”

原來中年婦女是劉思甜的姑姑。

她告訴沈媛媛，老奶奶因為想念劉思甜患上了輕度的老年癡呆。她的精神有時不大清楚，偶爾會趁家里人不注意跑出去滿世界找孫女。

前段時間老奶奶病倒了，醫(yī)生說這次情況不是很好，讓家屬滿足一下病人的愿望。而老奶奶的愿望就是能見劉思甜一面。

說完，中年婦女期待地看著沈媛媛。

“您是想讓我假扮劉思甜，完成老奶奶的心愿？”沈媛媛遲疑地問。“你猛一看和思甜長得還真挺像。我代表全家求你了?！敝心陭D女懇切地說。

“這……”沈媛媛有些猶豫?！皠⒋蠼悖男那槲覀兛梢岳斫?，還是要尊重孩子的意見。讓媛媛考慮一下再說吧?！焙眯牡睦罾蠋熣f。

三

回到教室，沈媛媛無心再寫作業(yè)，她從抽屜的深處找出了劉思甜的學生證。劉思甜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仿佛在說：“沈媛媛，請你幫我去看一下奶奶吧。”沈媛媛把照片扣過去又放回到了抽屜里。

其實沈媛媛已經(jīng)有些動搖，但是她想到那天下午，那個有些歇斯底里的老人心里不免還是有一點恐懼，連同對這件事都產(chǎn)生了幾分抗拒。“讓我再想想吧。”她對自己說。

“媛媛餓了吧，媽媽給你準備了一塊你最愛的提拉米蘇蛋糕?！眿寢屝χ鴮ι蜴骆抡f?！爸x謝媽媽，您對我太好了?！辨骆聫暮竺姹ё寢尩膶捄窦绨颍樫N著媽媽的臉。她嗅到了媽媽身上特有的氣息，那是一種無比溫暖而舒服的香味，是媽媽的味道。

“都這么大了，還愛撒嬌?！眿寢屵呎f邊笑著用手撫摸著媛媛的頭發(fā)。依偎在媽媽身邊的溫暖讓沈媛媛忍不住把劉思甜的事情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那位老奶媽病得很嚴重嗎？”媽媽問。“聽說是。”沈媛媛說。“這樣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眿寢寙?。“但是那位老奶奶跟蹤過我，她還想拽我走呢！”媛媛心有余悸地說?！暗撬€幫助過你啊。人還是要多想想別人的好?！眿寢屘嵝阉?。

沈媛媛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她想起了五歲那年的夏天。

那天下大雨，沈媛媛突發(fā)奇想要給上班的媽媽送雨傘，結(jié)果她迷了路。手里抱著的雨傘也不知去向，年幼的媛媛站在雨地里號啕大哭。正好在這時，一位好心的阿姨路過，帶著她找到了媽媽的工廠。如果不是那位阿姨，媛媛都不敢想自己現(xiàn)在會在哪里。

“李老師，我決定了去看望劉思甜的奶奶?！钡诙欤蜴骆聦蠋熣f。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老師會陪著你的?！崩罾蠋煾袆拥醚廴τ行駶櫫恕?/p>

當天，沈媛媛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看到了渾身插滿管子的老奶媽。才一個多月的時間，老奶奶看起來更消瘦更憔悴了，就像是一棵曬干了的稻草，面容枯槁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

“媽，您看誰來了?！敝心陭D女附身在她耳邊輕聲說。老人緩緩地睜開眼睛，遲緩的眼神像緩慢移動的攝像頭，一幀一幀地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了沈媛媛站的位置上，然后就定格了。

“奶奶，是我。”沈媛媛對老人說。老人渾濁的目光突然閃爍了一下，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媛媛的臉，艱難地抬起沒有掛吊針的手向她揮了一下，示意她走去過。

沈媛媛和李老師對視了一眼，在老師眼神的鼓勵下，媛媛走了過去。她蹲下身雙手捧起老人干瘦的手臂，又說了一句：“奶奶，我來看您了，您要趕快好起來。”

老人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一大滴眼淚流了出來?？粗撊醯睦先?，媛媛也忍不住流下了淚。

半個月后的一天，沈媛媛對媽媽說：“明天我要去醫(yī)院看望奶奶。您能幫我給她熬一罐營養(yǎng)粥嗎？”“好啊，那位奶奶現(xiàn)在怎樣了？”媽媽問?！八呀?jīng)脫離危險，醫(y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鄙蜴骆麻_心地說。

“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她。”媽媽說?！疤昧?，老奶奶一定會很開心的?！鄙蜴骆抡f。

“那位奶奶真把你當成她孫女了？”媽媽問?！笆前。棠虒ξ铱珊昧?。但是她已經(jīng)知道我不是劉思甜。而是媛媛，沈媛媛。”媛媛笑著說。

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了沈媛媛的身上，讓她覺得暖暖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