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婕 (上海工程技術(shù)大學(xué)管理學(xué)院 200000)
一個因病痛選擇了逃避,一個為愧疚等待著救贖,在命運(yùn)的安排下不期而遇,或許欺騙是信任的天敵,可是真當(dāng)遇見坦誠相待,它便會土崩瓦解,留下的雖只有感動,但卻救贖了彼此。
——題記
“江白,你怎么又把燈給關(guān)了”,這是護(hù)士經(jīng)常對我說的話。不起眼的我卻被白血病看上了,感冒發(fā)燒像狗皮膏藥似的黏住了額頭和喉嚨,胃像老式的爆米花機(jī),它一開爐,我就沒了嘴。就連頭發(fā)都不要我了,我失去了太多,因此我選擇了抗拒,讓黑暗保護(hù)我,讓上帝也看不見我。當(dāng)上帝還沒注意到我的時候我還是高一的學(xué)生,那天早讀,我輕飄飄地從凳子滑到了地板上,聲音走丟了,只有一幀一幀的圖片,好多人,好多眼神刺過來。后來我只能等待著被命運(yùn)安排,像沙漏一樣活下去。
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和我一個病房,他整天郁郁寡歡,很少說話,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照顧,很多的時候并不是沒有能力做,只是他不想而已。他到了晚期,比我還要不幸,或許以后我和他一樣,未來可能在眼前,沒有活力的運(yùn)動,只有充滿死氣的位移。于是,我想要離開,像步入耄耋的大象,去找個歸宿,抱著尊嚴(yán),落葉歸根。
不知道在第幾次嘔吐后下定了決心,我要騙過所有人,逃脫這個行刑的牢獄,家鄉(xiāng)龍山山頂就是我的歸宿。我知道每天下午四點五十分左右,下午的吊針會掛完,這個時候,騙父親到城北的小吃店,買份小吃,畢竟難得有點胃口。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是自由的。我打開病房的衣柜,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披上父親開了線的軍大衣,這衣服口袋特別的大,把藥放進(jìn)左口袋,把厚厚的衛(wèi)生紙放進(jìn)右袋,偷走了靠床左手邊抽屜里的零用錢,沒有數(shù),但我知道夠用了。我挪著腳掌,緩緩走到開關(guān)旁,食指承載著全身的重力按下了開關(guān),黑暗流進(jìn)了病房,溢出了窗外,逼仄的夕陽余暉腐蝕出一條飄蕩著塵埃的快要干枯的細(xì)流,我提起精神向外走去。
“把門關(guān)上”那個大叔冷冰冰的說道。
“好嘞”。
終于我氣喘吁吁的上了出租車,“師傅,龍山”。感覺失去了筋骨,像爛泥一樣糊在了后座上,我把折起來的毛線帽放下來,蓋住了眼睛就睡了過去,我醒過來的時候,車窗外接滿了冰花,天是陰沉的,連一顆星星都見不到,孤夜里疾馳的我看著疾馳的世界。
終于到了龍山腳下,眼前是一個村莊,兩邊的平房給我騰出了一條大道。我緊了緊衣服,向前邁進(jìn)。耳畔有孩童玩炮仗興奮地喊叫,有老婆子吵著沒人幫我刷個碗。我不羨慕他們,因為他們的幸福是被束縛在水泥盒子里面的,哪像我這么自在。正當(dāng)我得意時,感覺到朔風(fēng)像成百上千的毒針扎進(jìn)了我的雙腿,像蜂刺般越扎越深。我的臉頰不自覺的抖動,上下齒情不自禁的咀嚼著痛苦,每走一步都要用全身的能量去對抗因摩擦而長滿倒刺的妖化的衣服。我開始了暈眩,全是倔強(qiáng)在死撐。眼前平房后窗泄出來交叉的燈光,像火車車廂間的抓鉤,抓鉤在擺動著,車廂也快要脫軌,不知道能到哪,只管向著前方。
恍惚間我來到了一家沒有圍墻的院落,院落里像是有一片菜園,這家的人好像睡著了,沒有一絲光漏出來,我的本能讓我顧不了這些,我趔趔趄趄的走到門口,右手吃力抓起了門環(huán)去敲擊厚實的楊木門。
“誰???”一個大爺?shù)穆曇魝髁顺鰜?/p>
我沒有回答,只是在聽到門栓打開后說道“大爺,我頭很暈,全身都在疼,救救我”。這是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句話。然后我的靈魂就被拽進(jìn)了一個又一個離奇的夢,夢沒有結(jié)束就要有新的開始,在失去時間和空間的維度里只有折磨。
我是被鄉(xiāng)村的雞鳴聲叫醒的,那時候大概是早上五點多。我一睜眼看見了一個吊扇,屋里面灰蒙蒙的看不清,不過我躺著的床正對面就是那扇楊木門,門是虛掩著的。
“有人沒?”我顫巍巍的喊道
“醒過來了,我正在做飯,昨天晚上給你吃了點發(fā)燒藥,剛才摸了下你的頭已經(jīng)不燙了”
順著聲音望去,我模糊的看見一個人影,那人好像在炒菜,火苗在鍋底上下的竄動著,蒸汽被門口的冷空氣吹了回來,它打著旋流進(jìn)了我的鼻腔里。
“大爺,真香!”
“嘿嘿,我孫女也夸我菜炒得好吃”
很快飯就熟了,大爺把飯端到了我旁邊的桌子上,我強(qiáng)打精神吃了幾口,果然我發(fā)現(xiàn)吃不下去了。大爺正在津津有味的吃飯,我放下了筷子,右手端起了熱騰騰的稀飯,我的左手偷偷地伸進(jìn)了被窩里,夠到了左口袋,用手掌把藥瓶按在大腿上,手指吃力的擰開了瓶蓋,夾了一片藥丸放在了口袋里面,又這樣擰開了其它藥瓶,最后把口袋里散落的藥片抓在左手里面,我假裝鼻子有點癢,再用左手揉鼻子的時候藥片就進(jìn)了我的嘴里面,喝了一大口稀飯咽了進(jìn)去。一切都是那么天衣無縫!
到了中午的時候,大爺喊我吃中午飯,他自己提著一個板凳坐在了灑滿陽光的院子里。我恢復(fù)了一點力氣下了床,這才有空打量起這個小屋子來。小屋的形狀像學(xué)校寢室,空間是長方體的。家具和廚房用品擺在小屋的兩邊,左手邊主要是廚房,右手邊是一張桌子,幾個大箱子,還有凳子之類的。當(dāng)然中間是過道,地面上很干凈,放眼望去,一切都井然有序,就連那個鍋底都是锃光瓦亮的。我盛了小半碗飯,搬著凳子,也想到院外吃飯曬太陽。然而,無意中發(fā)現(xiàn)唯一的一個單控開關(guān)上面沾滿了灰塵,我順著線路發(fā)現(xiàn)頭頂懸著一個白熾燈。
“多盛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嗯,好”。
我走到了院外,把板凳放在了地面,正準(zhǔn)備坐,發(fā)現(xiàn)桌面上也是鋪滿了灰塵,我怕大爺尷尬,就沒有擦,直接坐了上去,我的對面便是老大爺。
“你那天是怎么回事?”。
我吸了一大口面條,好讓我不能馬上說話,我的大腦飛速的轉(zhuǎn)動著,終于我想到了說辭。
“本來想著爬山旅游,誰知道這離我家這么遠(yuǎn),我到這里天就黑了,沒想到還發(fā)燒了,對了大爺,只有你一個人在這住嗎?”
“唉,對啊”。我成功的轉(zhuǎn)移了話題。
“這是主對我的懲罰呀!”,大爺竟然哭了起來。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對不起”,我被嚇了一跳。
大爺深吸了一口氣說:“九年前,我還有兒子,兒媳婦,還有個可愛的孫女,那時候我的兒子二十九歲,我孫女才五歲,想著孫女也大了,我們合計著在平房上搭個簡易房,給俺孫女收拾個屋子。那天終于完工了,家里面都很高興,孫女嚷著要餃子,我就讓他們在家?guī)臀艺虏?,我就去買肉。可回來的時候,房子竟然塌了,他們?nèi)珱]了!”大爺痛哭了起來。
我的心里面也不好受,連忙對大爺說:“都過去了,這事也不能怪你,別難過了?!?/p>
“怎么不怪我,那時候我去肉鋪,羊肉牛肉都沒了,只剩下豬肉,我們是回族,但想著孫女也在長身體,要點“莫稱肉”也沒關(guān)系,可沒想到···”
“莫稱肉”是什么?”我轉(zhuǎn)移話題說。
“它就是沒有上稱稱重過的肉,大概看著多少,多給點錢就是了,都是我沒遵守教規(guī)叛教的懲罰,都是我的錯”
我安靜的坐在那再也沒有說話,或許大爺和我一樣都需要找個人來傾訴。
“兒子他們走后,村里面兌錢幫我蓋了這個房子,我在這幾年里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比如我的眼睛剛開始看東西有點昏,到現(xiàn)在啥都看不見了”。
“唰”我的大腦一下子蒙了,我急忙抬起頭看著大爺?shù)难劬?,他的皺紋很深,上眼皮松垮地搭到了下眼皮,只漏出來灰白色眼珠的雙眸。就這樣不知道愣了多長時間,寒風(fēng)戳了戳我的后背,它似乎也提醒了大爺。他嘆了一口氣,似乎吹走了寒氣。太陽終于徹底掉進(jìn)了大山里面,似乎還沒給我們夕陽就睡著了。大爺站了起來,端著碗向屋里面走去,我木訥的跟著。我感覺不能在這里呆下去了,爬山難道要分晝夜嗎?
“大爺,謝謝你的招待,我該回家了”沒等大爺回答我就向屋外走去,剛想著從院子這邊上山,這時候一下子燈亮了,泛黃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拉在了我的身前,我停下了腳步,不解的向屋里面望去。正見到大爺左手按著開關(guān),雙腿微微的開合,腰板挺得很直,臉剛好面對著我,頭頂?shù)臒艄獍阉砬罢盏暮芰?,他把黑暗丟到了身后。
“開燈,就不黑了”大爺向著院中喊去。
似乎有一道電流擊中了我,我的心臟和淚腺受到了刺激,心臟加速,淚水狂飆,我緩緩的轉(zhuǎn)過身喊道:“大爺你至少救了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娃子,謝謝你,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