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310018)
托尼·莫里森是當代美國黑人女性作家的代表,其作品重構(gòu)了美國黑人所經(jīng)歷的種種創(chuàng)傷?!秾檭骸纷鳛槟锷拇碜?,也是創(chuàng)傷敘事的代表作。小說通過一場殺嬰案及其一系列的事件,描繪了在罪惡的奴隸制度下,黑人女性所遭受到的殘酷的創(chuàng)傷?!皠?chuàng)傷”一詞來源于希臘語,最初指人們的身體因機械因素或各種外因所遭受的破壞,后來逐漸被廣泛用于精神分析和精神病學領(lǐng)域。本文從創(chuàng)傷理論的視角,著重分析和對比了這三代女性所遭受的不同程度的創(chuàng)傷,以及她們各自的療傷歷程,揭示了黑人女性試圖走出創(chuàng)傷,重拾自我意識的心路歷程。
在奴隸制的籠罩下,貝比歷經(jīng)磨難。作為一名黑人奴隸,她總是一絲不茍地完成奴隸主布置的工作。對于奴隸主的剝削,她雖不喜歡,但也從不埋怨,因為她知道,在白人的統(tǒng)治下,語言顯得十分蒼白無力,同時,奴隸制度本身也不會發(fā)生任何變化。
除了奴隸制度本身讓她遭受創(chuàng)傷外,家庭的分崩離析也給貝比帶去了巨大的傷痛,“我生過八個。每一個都離開了我。四個給逮走了,四個被人追捕…我的頭一胎。想起她,我只記得她多么愛吃煳面包底兒…八個孩子,可我只記得這么點兒?!币粋€母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一個地離開了她,到最后,連對自己孩子的記憶都少得可憐,這足以體現(xiàn)家庭的離散給她造成的巨大痛苦。后文中有提及孩子離開她時的情形,兩個還都未換牙的女兒被賣掉時,她連再見都沒說上,第三個兒子好不容易能留在身邊,但還是被用以交換木材,后來她又懷了孕,但那個孩子她不能愛,而其余的她根本不去愛。由此可以看出,孩子們在離開時,她都處于一種十分痛苦的境遇,以至于她慢慢開始失去愛孩子們的能力?!啊系巯霂дl走就帶誰走?!f。而且他拿了,而且他拿了,而且他拿了,然后給了她黑爾,而黑爾給了她那時已一文不值的自由。”“而且他拿了”的反復重現(xiàn),突出強調(diào)了貝比飽受痛苦,但又什么都改變不了的無力感,進而體現(xiàn)奴隸制對黑人女性造成的巨大創(chuàng)傷。
改名可以視為貝比的一種試圖走出創(chuàng)傷的方式。在貝比重獲自由前,“甜蜜之家”的主人們都稱呼她為“珍妮”,從加納先生的口中得知,這是她賣奴契上的名字。而當她重獲自由后,出于對奴隸制度的痛恨,她拒絕接受這一名字,而是堅持用她之前丈夫?qū)λ姆Q呼“貝比”來稱呼自己,盡管加納先生告訴她“貝比?薩格斯”這一名字并不適合一個剛剛重獲自由的黑奴,但她仍然堅持這一想法。
毫無疑問,“珍妮”這一名字代表著貝比作為一名奴隸的痛苦的過去,在這個名字下,她的身體和心靈都經(jīng)歷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所以當她重獲自由后,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試圖幫助自己撫平心靈傷的創(chuàng)傷,走出這段悲痛的過去,她有了改名這一舉動,而“貝比”這個名字,作為她前夫?qū)λ姆Q呼,不僅更能代表她本身,也進一步展現(xiàn)她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意識到自己可以重新找回存在的意義。
除了改名外,林間傳教也是貝比作出的一種努力。貝比在重獲自由,抵達辛辛那提后,她提及奴隸制下的生活已將她摧殘得只能靠心靈謀生,因此她帶著滿心的歡喜和信心開始了她的傳教之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黑人。幫助其他黑人其實也是間接地在幫助自己擺脫過去的傷痛,在教導那些解放了的黑人要找回失去的自我,努力用自己的嘴去表達內(nèi)心感受的同時,其實也是貝比自己自我意識的覺醒。
盡管貝比試圖幫自己走出過去的陰影,但是她的創(chuàng)傷治愈了么?很明顯,并沒有,殺嬰事件的發(fā)生直接導致了她的精神崩潰。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磨難后,貝比深深地限制在自己的創(chuàng)傷中無法自拔,激勵她去布道的動力也已經(jīng)消失殆盡,從而度過了一個郁郁寡歡的晚年。但她的這種思想,在去世了很多年后,還繼續(xù)影響著整個黑人社區(qū),從而激勵更多黑人女性走上她們的療傷歷程。
過去的經(jīng)歷是塞絲所受的一大創(chuàng)傷。塞斯從小就缺少母愛,她一出生就淪為奴隸,和自己的母親之間基本上沒有什么感情上的聯(lián)系?!瓣P(guān)于她出生的地方(也許是卡羅來納?抑或是路易斯安那?)她只記得歌和舞。甚至不記得她自己的媽媽;還是一個看小孩的八歲孩子指給她的呢…”在描述她對之前的記憶時,行文的語氣十分冷淡、平靜,這足以看出塞絲和她母親之間淡薄的情感。而在塞絲為了得到母親的喜愛和關(guān)注,請求在身上烙一個與母親一樣代表奴隸身份的烙印時,她卻換來了母親的一記耳光,這無疑對當時的塞絲來說,又是一次傷害,雖然她當時并不知道母親這樣做的原因,但這也足以體現(xiàn)在塞絲身上,歸屬感和安全感的雙重缺失。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則更是加重塞絲的創(chuàng)傷,而在得知母親被絞死的原因是她企圖私自逃跑后,盡管她不愿相信,但她不得不接受這個不爭的事實,這在她當時的心靈上烙下了深刻的烙印。
除了過去母親給塞絲帶來的創(chuàng)傷外,“甜蜜之家”的經(jīng)歷也給她帶去了深深的傷害。在奴隸制的背景下,奴隸連基本人權(quán)都無法擁有,所以在塞絲意識到這點后,萌生了出逃的想法。在逃跑之前,塞絲遭到了“學校老師”和他侄子們可怕的凌辱,他們強暴了塞絲,并奪走了她留給孩子們的奶水,還不顧塞絲身懷六甲的事實,將她毒打一頓。這些經(jīng)歷給塞絲帶去了難以忘卻的傷痛。奶水的被奪走對塞絲而言不僅僅意味著剝奪了她作為母親的權(quán)利,更是撕開了她童年記憶的傷疤,以至于在她之后的回憶中,多次重復提及“還搶走了我的奶!”,這足以體現(xiàn)她所受的創(chuàng)傷之痛。
塞絲之后的殺嬰行為是她所受創(chuàng)傷的最好例證。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使其免受奴隸制的摧殘,塞絲殘忍地將她殺害了,這種在常人看來無疑是一種極端而且畸形的舉動,但就塞斯而言,傷痕累累的過去讓她認為這是一種偉大的母愛。
保羅?D的到來重新揭開了塞絲極力隱藏起的過去,喚醒了她心中埋藏了許久的記憶。伴隨著保羅對她的關(guān)懷,塞絲的內(nèi)心開始逐漸融化,內(nèi)心的傷痛也在逐漸緩解,從而走出了自我療傷的第一步?!笆欠裼幸恍K空間,一小段時光,她納悶,有可能遠離坎坷,把勞碌拋向屋角,只是赤裸上身站上片刻,卸下乳房的重荷,重新聞到被掠走的奶水,感受烤面包的樂趣?…到底可不可以呢?可不可以去感覺?可不可以去依賴點什么呢?”這是文中對塞絲心理變化的描寫,當一直將自己“囚禁”于過去傷痛內(nèi)的塞絲開始想要追求簡單的幸福時,也就意味著她自我意識的萌生,保羅?D使她開始釋放積壓在自己內(nèi)心的悲痛,重新認識和定位了自己,而之后連續(xù)三句自問式的語句也意味著塞絲開始逐漸想要放下心中的防備,努力試著做回自己。
如果說保羅?D的到來讓塞絲的自我意識開始萌生,開始踏上療傷的歷程,那么寵兒的到來則是以一種更加強烈的方式讓塞絲開始治愈自己的創(chuàng)傷。寵兒的出現(xiàn)使塞絲意識到過去的記憶重見天日,要想走出過去的創(chuàng)傷,面對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塞絲最不愿意正視的就是她的殺女行為,而在寵兒的追問下,塞絲不得不去剝開內(nèi)心的痛苦,在回憶和講述的過程中重新構(gòu)建自己的身份和價值。從開始不承認寵兒是她的女兒到之后的承認,這一轉(zhuǎn)變能很好地體現(xiàn)出塞絲從逃避到敢于面對的轉(zhuǎn)變,進而為了贖罪,塞絲對寵兒百般呵護,竭盡自己所能迎合寵兒的各種要求,而寵兒的日益放肆讓看似能走出創(chuàng)傷的塞絲又深陷其中,最后在丹芙、保羅?D以及黑人社群的幫助下才最終得以走出創(chuàng)傷。
丹芙的創(chuàng)傷主要是來源于對自己母親的恐懼以及內(nèi)心的孤獨。在得知自己母親的殺嬰行為后,丹芙對自己的母親充滿了恐懼,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母親給掐死,所以為了防止這一悲劇在自己身上發(fā)生,她就再也沒有獨自離開過124號。而之后先是哥哥們的逃離,然后又是貝比奶奶的過世,都對丹芙造成了創(chuàng)傷,原本內(nèi)心就很孤獨的她,在這些親人們相繼離開她以后,就變得更加的孤獨,同時也再也沒有同齡人愿意和她一起做游戲。這種孤獨的創(chuàng)傷在保羅?D初次到來時,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丹芙看來,媽媽和保羅先生的交流是一種完全屬于他們而不是屬于她的方式,以致于在塞絲責備她時,她流下了九年來從未落過的淚水,并抽泣著表達出不被人們喜歡的痛苦。
丹芙對寵兒的情感,可以說是即依靠又保護。在寵兒到來之前,屋中的幽靈一直是丹芙的秘密伙伴,隨著寵兒的到來,丹芙開始做出了改變,她開始有了可以交流的對象,因此也漸漸地開始對寵兒有了越來越強的依賴。書中描寫道,寵兒對丹芙哪怕是片刻的凝視,丹芙都會“飄飄欲仙”;丹芙只要看寵兒幾眼,就可以三天不知肉味,由此可以,在精神上,寵兒開始成為了丹芙強有力的支撐,進而讓丹芙不再這么孤單,這也為丹芙之后敢于與外界交流奠定了情感上的基礎(chǔ)。而丹芙對寵兒的保護欲,則可以看成是丹芙自我意識的萌生,鑒于母親之前殺害自己孩子的經(jīng)歷,丹芙堅信她必須保護寵兒不受傷害,正式這種意識,讓丹芙開始成長,進而在情感上逐漸變得成熟起來。
丹芙是塞絲唯一留下來的孩子,在整本書三個部分的敘述中,丹芙逐漸從一個情感發(fā)育存在缺陷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女人。作為新一代黑人女性,丹芙走過了一段與貝比和塞絲完全不同的道路,她一直渴望獲悉歷史,想要知道更多關(guān)于她出生的細節(jié),進而建構(gòu)她的自我身份,最終走出心理的創(chuàng)傷。丹芙作為書中最年輕的一代,代表著未來,也代表著她這一代黑人女性在自我意識上的崛起,從而敢于去治愈自己的創(chuàng)傷,追求更光明的未來。
貝比的一生都籠罩在創(chuàng)傷的陰影下,盡管她做了很多努力,但她終究還是沒能走出去,但是她的思想?yún)s激勵著歷代黑人。塞絲是幸運的,盡管在一定程度上,她的思想將自己限制在了過去創(chuàng)傷里,但在保羅?D、丹芙、寵兒,以及黑人社群的幫助下,她還是走出了創(chuàng)傷。而在丹芙身上,自我意識的覺醒就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了,她并沒有經(jīng)歷過奴隸制對她的壓迫,雖然生活環(huán)境對她造成了一些創(chuàng)傷,但在一系列外界因素的綜合作用下,丹芙能勇敢地走出創(chuàng)傷,去重現(xiàn)構(gòu)建自己的意識和人格?!秾檭骸分兴枋龅倪@三代女性在自我療傷、自我意識重拾上,存在一種層層遞進的關(guān)系,也反映了黑人女性在重獲自由后,對自我意識重構(gòu)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其覺醒程度也一代比一代更加得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