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

余 瑋

特約記者

在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有兩次會議對中國百姓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一次是遵義會議，一次則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三中全會雖然開了僅僅5天，卻實現(xiàn)了從“兩個凡是”向“實事求是”的轉(zhuǎn)變、從階級斗爭為綱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轉(zhuǎn)變、從封閉和固守成規(guī)向改革開放的轉(zhuǎn)變。全會發(fā)起了推動中國社會加速發(fā)展的“第二次革命”，宣告了中國新的歷史時期的到來。

鄧小平曾經(jīng)這樣說過：“我們真正的轉(zhuǎn)折點是1978年底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

在中國即將迎來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的歷史節(jié)點，讓我們一同回顧、梳理鄧小平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的活動線索與背景脈絡，追溯歷史，以期未來。

真理標準討論，打響思想解放第一槍

1977年，整個中國依然沉浸在剛剛粉碎“四人幫”的喜悅之中，然而許多覺悟者也深知，當時中國社會仍然面臨著這樣一些嚴峻的政治局勢：黨內(nèi)個人迷信、個人崇拜依舊盛行，大量的歷史冤假錯案尚未得到清理和平反……

1977年的二三月間，南京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南京大學哲學系教師胡福明正在埋頭寫作一篇戰(zhàn)斗檄文。他苦苦思索著：判斷理論、認識、觀點、決策是否正確的標準究竟是什么？判斷是非的標準究竟是什么？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在歷史上也經(jīng)常按實踐來修改自己的觀點，怎么能說句句是真理？怎么能搞“兩個凡是”？這完全是教條主義、形而上學的東西，是宣傳個人崇拜，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點。

7月上旬，胡福明的妻子生病住進醫(yī)院。他白天在大學的講臺上講課，晚上到醫(yī)院的病床邊陪伴妻子。夏天的南京，素有“火爐”之稱。每當夜深人闌難以入睡時，他就搬來椅子，搖著蒲扇，借著走廊的燈光看書，對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等有關實踐真理標準的論說一邊閱讀做摘錄，一邊進行認真研究。9月，《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問世，文章從哲學理論上論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不是領袖人物的指示。在當時這實在是一個石破天驚的舉動。

文章寫完后，胡福明將稿件投給了光明日報社的王強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一種什么樣的命運，也不知道這篇文章將會在中國社會引發(fā)一場怎樣的地震。一場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往往起源于一個平凡的開端。就在胡福明靜靜地等待著《光明日報》回信的這段時間里，遠在北京的中共中央黨校也正在醞釀著一場有關真理標準的大討論。

10月9日，中央黨校舉行復校以后的第一次開學典禮，中央副主席葉劍英在講話中提出：“中央黨校的同志，來中央黨校學習的同志，要認真研究總結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的經(jīng)驗。”所謂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是當時的一種說法，實際上就是總結文化大革命。12月2日，中央黨校黨委會開會討論黨史黨建研究室提出來的“總結”方案。會上，胡耀邦明確提出實踐標準，他說：“這十幾年的歷史，不能根據(jù)哪個文件、哪個人的講話，要看實踐，要用實踐來檢驗?！痹谌绾螌Υ叭温肪€斗爭”的問題上，胡耀邦提出了兩條原則和標準：“一個是要看實踐，以實踐作為標準；一個是要完整、準確地理解毛澤東思想?！?/p>

1978年1月14日，胡福明終于收到了《光明日報》王強華的回信和文章清樣，開始著手按所提意見修改文章。此時《光明日報》的人事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楊西光已調(diào)任《光明日報》總編輯。4月，胡福明到北京參加一個全國哲學討論會，他見到了王強華，也見到了當時正在著手寫同一論題文章的中央黨校的孫長江。饒有趣味的是，孫長江還是胡福明50年代在中國人民大學讀哲學研究班時的老師。

胡福明回憶說：“我到北京開會當天晚上，王強華就把我接到了《光明日報》，接到了楊西光同志的辦公室。楊西光同志是《光明日報》當時的總編，是胡耀邦同志把他調(diào)過去的。在他辦公室里碰到了馬沛文還有孫長江；孫長江是原來人民大學講哲學史的老師，一看見嘛，很高興，多年不見老師，同是經(jīng)過了‘文革’的劫難，也更親切一些，于是大家都坐下來。楊西光同志手里拿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的清樣，對大家說，各位同志都拿到這份清樣了，福明同志這個稿子，今天正要聽大家的意見，我們要修改。他說，這篇文章本來在4月2日哲學版就要發(fā)表了，我看了以后，我認為這篇文章很重要，放在哲學版里發(fā)表太可惜了，應該作為重要文章放在第一版去發(fā)表。當然，還要修改，文章還要提高質(zhì)量。”

據(jù)《光明日報》原副總編輯馬沛文回憶：當楊西光得知中央黨校也正在寫同一論題的文章時，決定將胡福明的那篇文章的校樣稿交給中央黨校，由他們?nèi)バ薷耐晟疲缓笤俣▕Z發(fā)表。孫長江回憶說：“我寫的時候，還沒寫完，差不多寫完了，這個時候楊西光就派王強華把胡福明這篇文章的校樣送來了，拿給我看，送給吳江，吳江又給我。吳江看完了說，這篇文章思想跟我們的差不多一樣，你把這兩篇文章捏在一塊。”

民族危難之時，一南一北幾乎同時醞釀出實踐標準討論這一重大論題，而胡福明、孫長江兩位主筆居然又有著師生之緣，這恐怕并不僅僅是命運的巧合了。中共中央黨校原教員沈?qū)毾榻邮懿稍L時講：“當時同一個時期有3個地方寫出同一主題的文章，一個是《人民日報》，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呢，就請哲學家邢賁思寫一篇真理標準問題文章；一個呢，中央黨校在學員討論‘文化大革命’問題的基礎上，覺得是非標準問題需要進一步寫文章，所以吳江跟孫長江兩個研究決定要寫一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第三個地方是南京的胡福明，那他是獨立的思考，寫成了一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這樣的文章。3個地方寫出同一主題的文章，英雄所見略同，這反映了客觀需要，大家都想到一塊去了，這個問題是共同的問題，也可以說是一種巧合，但是這種巧合背后有必然性?！?/p>

5月10日，這篇經(jīng)過反復修改，定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稿子最終在中共中央黨校內(nèi)部刊物《理論動態(tài)》上刊出。11日《光明日報》署名“本報特約評論員”公開發(fā)表全文，新華社當天即向全國轉(zhuǎn)發(fā)。12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又予以全文轉(zhuǎn)載。這篇歷史雄文共分為四個部分：一、檢驗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實踐；二、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原則；三、革命導師是堅持用實踐檢驗真理的榜樣；四、任何理論都要不斷接受實踐的檢驗。在文章結尾，作者勇敢地宣稱：“凡是有超越于實踐并自奉為絕對的‘禁區(qū)’的地方，就沒有科學，就沒有真正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而只有蒙昧主義、唯心主義、文化專制主義?！蔽恼碌陌l(fā)表在當時沉悶窒息的中國社會引起了巨大反響。

然而，文章也很快就遭到了嚴厲批評和斥責，一時間斗爭的硝煙四處彌漫。

13日，《紅旗》雜志負責人質(zhì)問新華社社長曾濤：“新華社向全國轉(zhuǎn)發(f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錯誤的，這篇文章理論上是荒謬的，在思想上是反動的，在政治上是砍旗的?！眹鴦赵貉芯渴乙晃回撠熑舜螂娫捊o《人民日報》總編輯胡績偉，指責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的錯誤。胡績偉遂電話轉(zhuǎn)告楊西光，楊西光堅定地說：“這篇文章根本沒有錯！”

不久，有人到胡耀邦家中，很嚴肅地對胡耀邦說：“文章起了很壞的作用，把黨中央主要領導人的分歧，公開暴露在報紙上，不利于黨內(nèi)的團結?！蔽恼掳l(fā)表之時，華國鋒正在朝鮮訪問，汪東興似乎嗅出了文章的味道，等不及華國鋒回國，就馬上告訴了他。華國鋒指示：“不要介入，不要表態(tài)。”

汪東興則要追查了，他指示中宣部部長張平化：“查一查，所謂的特約評論員究竟是誰？這篇文章有問題，矛頭是對著毛主席，是想砍掉毛澤東同志這面旗幟?！辈①|(zhì)問：“這是哪個中央的意見？”6月15日，汪東興在新聞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了胡耀邦，要他寫文章要注意，要處理好個性與黨性的關系，以免被敵人利用。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遭到最高領導和宣傳部門的一片責難，而此時這篇文章的“始作俑者”也承受到巨大的壓力。當孫長江的妻子一聽文章是“砍旗”，壓力很大。胡福明的一位朋友對他說：“這可是已經(jīng)卷進了政治斗爭的漩渦了，你要有思想準備?！焙Ｃ鞅硎荆骸拔乙呀?jīng)有思想準備了，我準備要坐牢?！辈腴_玩笑地說，“你呢，我們是老朋友了，你要給我去送飯?！?/p>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全文發(fā)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那些日子里，楊西光則整天眉頭緊鎖，神色嚴肅。王強華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一天下午下班后，王強華到楊西光的辦公室匯報工作，只見楊西光獨自坐在辦公桌前，只是喃喃自語：“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把‘烏紗帽’給摘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剛剛發(fā)表時，鄧小平?jīng)]有注意。后來，他聽說有人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反對得很厲害，才找來看看。后來，鄧小平在接見文化部核心領導小組負責人時即明確表示：“文章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嘛，駁不倒嘛！”

于是，在真理標準討論面臨夭折的關鍵時刻，剛剛復出的鄧小平以一個偉大政治家的氣魄和敏銳發(fā)出了堅毅的聲音。5月30日，他在同幾位負責人談話時說：“照抄毛主席講的，照抄華主席講的，全部照抄才行。這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這是當前一種思潮的反映。這些同志講這些話的時候，講毛澤東思想的時候，就是不講要實事求是，就是不講要從實際出發(fā)?！F(xiàn)在連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都成了問題，簡直是莫名其妙！”擲地有聲的講話，給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以有力的支持。

軍委秘書長羅瑞卿在全軍政治工作籌備會上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一篇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好文章。它提出了一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大問題，全軍政治工作會議就是要宣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宣傳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宣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我們一步也前進不了?！?/p>

6月2日，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發(fā)表了重要講話，嚴厲批評了個人崇拜、教條主義和唯心論，號召“打破精神枷鎖，使我們的思想來一個大解放”，要求部隊干部要做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革命實踐相結合的榜樣。

胡耀邦再次組織中央黨校撰寫了《馬克思主義的最基本的一個原則》，反駁種種責難《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觀點，得到羅瑞卿的大力支持。羅瑞卿先后細看了3遍，提出了許多修改意見，要求文章做到無懈可擊。在他即將去德國治病之時，還惦記著這篇文章，上飛機之前還指示《解放軍報》負責人：“那篇文章，你們放膽發(fā)表，可能有人要反對，我負責，打板子打我?！薄斑@篇文章如果要挨打，我先挨50板?！边z憾的是，羅瑞卿不久即病逝，沒有看到真理的最后勝利。對這篇后來被稱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姊妹篇的文章的關心，是他最后參與的一項政治活動，他把最后的生命奉獻給了真理，成為真理旗幟上一顆閃耀的明珠。

《馬克思主義的最基本的一個原則》發(fā)表時，署名“《解放軍報》特約評論員”。當汪東興見到這篇“特約評論員”文章時，文章已經(jīng)同時在《解放軍報》和《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雖然批判的是“兩個凡是”，然而在當時不能不避開正面沖擊，通篇沒有一句提到“兩個凡是”，卻尖銳地批判了某些人的責難，回敬了“兩個凡是”派。

7月21日，鄧小平找中宣部部長張平化談話，指示他：不要再下禁令、設禁區(qū)了，不要把剛剛開始的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拉向后退。為了將討論進一步引向深入，鄧小平離開了北京，他先后去了四川、廣東，9月又到了吉林。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這是到處點火?！编囆∑剿街?，都宣講實事求是的精神。

鄧小平的“到處點火”，對于爭取各省市對真理標準討論的支持，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然而，斗爭依然是艱苦的。就在全國各地廣泛開展“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的時候，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連續(xù)報道各地省委、市委、自治區(qū)黨委對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種種論述時，作為中共中央權威性的理論刊物——《紅旗》雜志卻奇怪地保持緘默。人們笑稱：“《人民》上天，《紅旗》落地！”

原來，《紅旗》雜志是要成為堅守“兩個凡是”的最后一塊陣地。汪東興曾要求《紅旗》要“一花獨放，不參與真理標準討論”。在這場熱烈的討論中，《紅旗》置身局外，一聲不吭。不過，這最后的沉默還是被譚震林打破。

為紀念毛澤東誕辰85周年，《紅旗》約請譚震林撰文。譚震林欣然應承，對約稿人說：“文章不能只講歷史，要從現(xiàn)實著眼，要我寫文章我就要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說明毛澤東思想是從實踐中來，又經(jīng)過革命實踐檢驗的科學真理。”譚震林的文章大部分是支持實踐標準的，奉行不卷入原則的《紅旗》對此事很為難，尚未決定，譚震林送來了修改稿，并附言說明：原稿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闡述不透徹，現(xiàn)再作加強。

《紅旗》只得告知不介于討論“方針”，譚震林堅決表示：“文章中材料可以動但觀點不能動，實踐標準的討論是全黨的大事，有誰來辯論，找我好了。這篇文章我想了兩個月，想出了兩句話：凡是實踐證明正確的，就要堅持；凡是實踐證明是錯誤的，就要改正?！?/p>

在譚震林毫不妥協(xié)的堅持下，雜志總編輯熊復即把文章報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審閱。鄧小平在上面批示：“我看這篇文章很好，至少沒有錯誤，改了一點，如《紅旗》不愿登，可轉(zhuǎn)《人民日報》登。為什么《紅旗》不卷入？應該卷入。可以發(fā)表不同意見的文章，看來不卷入本身，就是卷入?！崩钕饶钆荆骸白T震林同志講的是歷史事實，應當?shù)?，不登，《紅旗》太被動了，《紅旗》已經(jīng)很被動了。”

于是，譚震林的文章《井岡山斗爭的實踐與毛澤東思想的發(fā)展》發(fā)表在《紅旗》雜志當年的最后一期上。

這樣，截至1978年12月8日，全國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qū)黨委第一把手或主要負責人，中國人民解放軍各大軍區(qū)、各總部主要負責人都以不同方式表態(tài)，支持關于真理標準的討論。這就意味著，黨的中央主導權開始轉(zhuǎn)向了鄧小平這邊，為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作了充分的理論準備。

回首往事，親歷者胡福明感慨：“鄧小平同志也是順應全黨全國人民的要求順應歷史的要求，來支持這場真理標準大討論，來領導這場真理標準大討論，目的是破掉一個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破掉一個‘天才論’嘛。否定多年盛行的個人崇拜、教條主義，重新確立一個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一切從中國實際出發(fā)的思想路線，找到一條新的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p>

歷史需要回眸。同樣，回眸歷史需要距離。一個人、一本書、一篇文章，要經(jīng)歷史的檢驗和考驗才看得出其真正價值?！秾嵺`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發(fā)表深刻地影響了當代中國。從此，“左”的思想冰封開始解凍。

從中央工作會議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國新的歷史時期的到來

1978年12月18日，京西賓館，十一屆三中全會，這次改變中國命運的、實現(xiàn)偉大歷史轉(zhuǎn)折的大會隆重舉行。

全會雖然開了僅僅5天，但在3年后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時其意義已有了如下評述：“全會結束了1976年10月以來黨的工作在徘徊中前進的局面，開始全面地認真地糾正‘文化大革命’中及其以前的‘左’傾錯誤。這次全會堅決批判了‘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充分肯定了必須完整、準確地掌握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高度評價了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確定了解放思想、開動腦筋、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指導方針；果斷地停止使用‘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不適用于社會主義社會的口號，作出了把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的戰(zhàn)略決策。”

這次全會增選了中央領導機構成員，實際上開始了形成以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

長期以來，中國共產(chǎn)黨有個慣例，每次召開中央全會之前都要先召開中央工作會議，作為預備會。全會的議題和議案都須經(jīng)工作會議充分醞釀，取得共識。說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不能不說到在全會前于11月10日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正如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公報所言：“在全會前，召開了中央工作會議，為全會作了充分準備?！?/p>

這次中央工作會議的規(guī)模比較大，聚集了黨、政、軍的200多位領導人。走進會議大廳的人們神情莊重，他們大多是飽經(jīng)滄桑、在“文革”中受過迫害的老同志。當然，在“四人幫”在位時做了令人很不滿意的事的人有，站在“兩個凡是”立場上的人也有，但他們在人數(shù)上不占優(yōu)勢。雖然這時北京已進入寒氣襲人的晚秋，但會議大廳卻呈現(xiàn)出融融暖意。人們從交談中隱約感覺到，這次會議似乎預示著一個重要時刻就要到來。

按照原定的安排或設想，中央工作會議和十一屆三中全會主要是討論經(jīng)濟問題。華國鋒在中央工作會議開幕式上宣布會議的三項議程是：一是討論農(nóng)業(yè)問題，二是商定1979年、1980年兩年國民經(jīng)濟安排，三是討論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上的講話。

此時已是中國馬年的歲末，奔忙一年、“到處點火”的鄧小平已經(jīng)對如何解決中國的問題成竹在胸，他的一些主張業(yè)已得到各省、市、自治區(qū)負責人的支持。因此，在中央工作會議開幕之前，他就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提議在三中全會上討論自1979年1月1日起實現(xiàn)黨的工作重點的轉(zhuǎn)移問題，同時也對“兩個凡是”問題和真理標準討論問題作出結論。鄧小平認為：“只有解決好思想路線問題，才能提出新的正確政策”。鄧小平的提議得到了中央政治局大多數(shù)常委的贊同，華國鋒被迫接受，同意工作會議在進入原定議程之前，先用兩三天的時間，討論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問題。

在開幕式的講話中，華國鋒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宣布了會議要先進行關于黨的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問題的討論，但只字不提在全國熱烈展開的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也沒有表示“兩個凡是”應該否定。實際上，這是華國鋒對于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又一次采取“不表態(tài)、不卷入”的態(tài)度，引起了到會代表的不滿。

開幕式之后，中央工作會議分為華北、東北、華東、中南、西北、西南6個小組進行分組討論。11月12日，剛剛開始分組討論，在中國政壇沉默已久的陳云在東北組作出了第一次發(fā)言，便使整個大會為之震動！

陳云在東北組的發(fā)言中講道，從明年起把工作著重點轉(zhuǎn)移到社會主義建設上來，我完全同意中央這一意見。安定團結也是全黨和全國人民關心的事，干部和群眾對黨內(nèi)是否能夠安定團結，是有所顧慮的。對有些遺留的問題，影響大或者涉及面廣的問題，是需要中央考慮和作出決定的。

1977年3月，陳云為了支持鄧小平復出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曾作過一次書面發(fā)言，但是他的發(fā)言被打入“冷宮”，沒有在大會簡報上登出。因為，這次會議開幕式上華國鋒提議“暢所欲言”，使得陳云的發(fā)言終于在大會簡報上登出，使全體出席者都知道了他在東北小組會上的“爆炸性發(fā)言”。

一石激起千層浪。陳云的“爆炸性發(fā)言”話雖不多，卻扔出了5顆重磅炸彈，每一顆都精確地命中了目標。他的發(fā)言，使出席會議的代表們意識到，必須解決一系列大是大非的問題，必須解放思想、沖破“左”的禁錮，只有先解決這些問題之后，才能討論那些具體的工作問題。大家群起響應，會議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

華國鋒極想盡早讓大會按照他的三項議題的軌道“運行”，所以在陳云發(fā)言后的翌日——11月13日，華國鋒要求會議轉(zhuǎn)入農(nóng)業(yè)問題的討論，并由紀登奎在大會上對兩個農(nóng)業(yè)文件進行了說明?？墒牵瑫h并沒有被華國鋒“納入”軌道，各組在討論時，紛紛對陳云的講話作出強烈反響，打亂了華國鋒的部署。

東北組對陳云的講話普遍支持，這是因為在東北三省中黑龍江和遼寧是在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中沖在最前面的省份之一，而吉林則是鄧小平在前不久作了重要談話的省份。

陳云提出了“文革”中遺留的一系列大是大非的問題，而他的發(fā)言又引發(fā)出一系列“文革”遺留的諸多問題。

在這許許多多的歷史積案中，最為迫切、亟待解決、呼聲最高、影響最大的，要算“天安門事件”。鄧小平的復出，本來就意味著對“天安門事件”是“反革命事件”的否定。然而，華國鋒卻把“天安門事件”解釋為“反革命事件”。鄧小平的復出只是由于事實表明鄧小平與“天安門事件”無關，不是“天安門事件”的“總后臺”。華國鋒堅持“天安門事件”不能平反，他打的是“兩個凡是”的擋箭牌——“天安門事件”是“反革命事件”，這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決定的”。

陳云再次提出要為“天安門事件”平反，一呼百應，在會上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聲勢。鄧小平、葉劍英、李先念等都堅決支持陳云的發(fā)言。這樣，華國鋒不得不表示接受黨內(nèi)壓倒多數(shù)的意見，為“天安門事件”平反。

11月14日，經(jīng)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批準，中共北京市委鄭重宣布：“1976年清明節(jié)，廣大群眾到天安門廣場沉痛悼念敬愛的周恩來總理，憤怒聲討‘四人幫’，完全是革命行動。因參加此事件而被捕的338人中沒有一個人是反革命。對于因悼念周恩來、反對‘四人幫’，而受到迫害的同志，一律平反，恢復名譽。”

根據(jù)與會同志的愿望和提出的意見，中央政治局常委作了認真研究。11月25日，中央工作會議召開全體會議，華國鋒代表中央政治局在會上正式宣布：“天安門事件”完全是革命的群眾運動，為“天安門事件”公開徹底平反；反擊右傾翻案風是錯誤的，有關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文件全部予以撤銷。

會議進行到11月下旬，華國鋒建議，從27日起會議轉(zhuǎn)入對1979-1980兩年國民經(jīng)濟計劃和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上的講話的討論。但是，盡管重大的歷史遺留問題基本解決了，黨在指導思想方面的問題卻并沒有得到充分的檢討，如何保證經(jīng)濟工作有一個正確的指導思想，與會同志還是耿耿于懷的。

根椐會議的進展情況和歷史發(fā)展的需要，中央政治局常委決定放開讓大家參與討論，真正讓大家暢所欲言。與會者對主張“兩個凡是”的同志進行了嚴肅的批評，真理標準討論再掀高潮。與會者一致認為工作重點轉(zhuǎn)移的條件已經(jīng)成熟，時機也適當，并對實行改革開放的方針進行了初步醞釀。本來這次中央工作會議的議題中沒有人事問題一項，但在會議進行中，中央政治局接受了與會者的建議，討論了人事問題。

中央工作會議開得如此熱烈、民主、富有建設性，是大多數(shù)與會者不曾料想到的。這次會議是黨內(nèi)高層一次久違了的真正的民主會議，會議突破了原來的議題，形成了全局性的撥亂反正，開創(chuàng)了歷史新局面。

12月13日下午4時，中央工作會議舉行閉幕式。鄧小平作了題為《解決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講話。他指出：“目前進行的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實際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爭論。大家認為進行這個爭論很有必要，意義很大。從爭論的情況來看，越看越重要。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fā)，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挥薪夥潘枷?，堅持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fā)，理論聯(lián)系實際，我們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才能順利進行，我們黨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論也才能順利發(fā)展。從這個意義上說，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爭論，的確是個思想路線問題，是個政治問題，是個關系到黨和國家的前途和命運的問題。”

本來閉幕式一結束，中央工作會議也應該結束，但與會者紛紛要求延長兩天來學習和討論鄧小平的講話。于是，隨后的兩天，會議分組進行了討論，直至12月15日，長達36天的中央工作會議才落下帷幕。

19年后，第三代領導核心江澤民在中共十五大報告中高度評價說：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是“開辟新時期新道路、開創(chuàng)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理論的宣言書”。今天，翻開《鄧小平文選》，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fā)現(xiàn)，在鄧小平講話的這篇文章的標題下面有一段具有特別意義的題解：這是鄧小平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這個講話實際上是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將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鄭重地作為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這種罕見的情況是有特殊原因和特別意義的。

1978年12月24日，《人民日報》全文刊發(fā)《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

早在中央會議開始前，有關同志根據(jù)鄧小平的意見準備了一個講話稿。改定的稿子，主要是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論述了工作著重點轉(zhuǎn)移的幾個方面的歷史意義；第二部分論述如何實現(xiàn)這個轉(zhuǎn)變。但是到會議期間，會議形勢出乎意料地在發(fā)生變化，僵局已被打破。鄧小平敏銳地覺察到歷史性轉(zhuǎn)折的機遇出現(xiàn)了。在這種情況下，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問題已不是那么突出了，許多新情況、新問題提出來了。于是，鄧小平以戰(zhàn)略家的眼光和思維，親擬提綱，并提出了整體框架和思路。

12月2日，鄧小平約胡耀邦、胡喬木、于光遠等在家中談話，談講話稿的重新起草問題，并拿出了自己親筆所寫的講話提綱。在重新起草和修改過程中，鄧小平又與起草者談話，逐條逐字地審閱，并親自擬定講話的題目。

鄧小平的這個講話，提綱挈領地抓住了歷史轉(zhuǎn)折中最根本的問題，指出了“文革”以后中國向何處去的正確方向。它以全新的理論視角，啟發(fā)了全黨的思路，振奮了人們的精神，對于推動整個國家走向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起到了關鍵性作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從此成為中國人民團結奮斗、一心一意搞經(jīng)濟建設的基本口號，成為新時期改革開放宣言書。

三中全會于中央工作會議結束后的第三天召開。由于中央工作會議上已有了充分的準備，三中全會會期雖短，但實現(xiàn)了從“兩個凡是”轉(zhuǎn)向?qū)嵤虑笫堑霓D(zhuǎn)變、從階級斗爭為綱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轉(zhuǎn)變、從固守成規(guī)向改革開放的轉(zhuǎn)變。全會發(fā)起了推動中國社會加速發(fā)展的“第二次革命”，宣告了中國新的歷史時期的到來。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全稱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那么，出席會議的應是中共中央委員或者中共中央候補委員。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好幾位在中共第十一屆中央委員名單上找不到名字的人物，坐到了委員席上，他們是黃克誠、宋任窮、胡喬木、習仲勛、王任重、黃火青、陳再道、韓光、周惠，共9位。

這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采取的特殊措施。因為中共“十一大”是在粉碎“四人幫”之后不久召開的，有許多干部在“文革”中蒙受的冤屈還來不及拂去，還沒有被選為中共中央委員。然而，如果要等到中共“十二大”，又太晚了。所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采取臨時措施，把黃克誠等9位增補為中共中央委員或中央候補委員，到時候再提請中共“十二大”對這一增補手續(xù)予以追認。

大會一致同意，增選陳云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還被選為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一書記；增選陳云、鄧穎超、胡耀邦、王震為中央政治局委員。

正如遵義會議確立了毛澤東的領袖地位一樣，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鄧小平的領袖地位。正因為這樣，1935年的遵義會議和1978年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都成為中共歷史上的轉(zhuǎn)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