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韓國古典女詩人許蘭雪軒漢詩的意境之美

摘 要：許蘭雪軒是古代韓國最著名的女詩人之一，她的漢詩意境之美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其意境之美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即自然意境之美、超脫萬物的意境之美、隱喻意境之美和有我無我意境之美。她的漢詩是人類的共同精神財富和藝術(shù)奇葩，是屬于韓國的，也是屬于世界的。

關(guān)鍵詞：許蘭雪軒 漢詩 意境之美

一、許蘭雪軒漢詩之藝術(shù)淵源

《三國志·管寧傳》云：“測其淵源，覽其清濁?！惫识忈屧S蘭雪軒漢詩意境之美，必先知其人，并探究其漢詩之藝術(shù)淵源。

許蘭雪軒（1563——1589年），名楚姬，字景樊，出身于古代韓國高名望的貴族家庭，是韓國最著名的古典女詩人之一，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因不滿當時的社會處境，去世前她把自己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詩稿都燒掉了，目前僅存于世200多首詩詞，有詩集《蘭雪軒詩集》傳世，被贊“天仙之才”，柳如是評價“許妹氏詩散華落藻，膾炙人心”，被世人稱譽為韓國“第一才女閨秀”。

韓國使用漢字（史稱“吏讀文字”）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就是在朝鮮世宗大王時期的1446年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韓漢兩種文字并用，所以韓國出現(xiàn)了一大批用漢字寫作的才女詩人。在張伯偉教授主編的《朝鮮時代女性詩文集全編》三卷本中，讀者可以欣賞到古代韓國28位女性詩人的漢詩作品共1060首，這些詩作展現(xiàn)了韓國女性的才華以及其作品與中國文化的淵源關(guān)系。就許蘭雪軒漢詩作品來看，她的漢詩之藝術(shù)淵源有這樣幾個方面：

首先，她深受中國古代封建宗法倫常禮儀制度之影響。由于她本身出生在碩儒之家，其父親、兄弟都是朝廷重臣。所以，她的生活被用三從四德、男尊女卑這些中國古代封建宗法倫常禮儀制度來要求的。她從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的“學堂”教育，她自小偷偷摸摸地跟隨兄長許鈴學習漢字和漢文學。她對婚姻不滿，但又必須遵循婦德、婦言、婦容、婦工，不得不從一而終，不可改嫁。

其次，她深受道家“逍遙游”人生理想的影響?！板羞b游”是莊子人生論的核心內(nèi)容。莊子指出，“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游于無窮，彼且惡乎待哉！”逍遙游就是超脫萬物、無所依賴、絕對自由的精神境界，“無所待而游無窮”。這“游”并不完全是指形體之游，更重要的是指精神之游。這種超越世俗的人生境界，在許蘭雪軒保存的87首《游仙詞》里，有充分的繼承和體現(xiàn)。

最后，她傳承了中國古典詩人的人文精神。一是許蘭雪軒10歲左右就叩拜素有“三唐詩人”之美稱的李達為師，學習中國古詩文創(chuàng)作，學會了中國古典詩人的詩詞風格。正如韓國學者柳成龍對她詩詞的評價：“才調(diào)出群”，“灑脫可愛，絕似唐韻”。二是她繼承了盛唐著名詩人李白濃厚的浪漫主義情調(diào)。李白生性好游名山大川，其大半生都是在漫游中度過的?！昂螘r騰風云，搏擊串所能？”“大鵬一旦同風起，搏搖直上九萬里?！边@就是李白追求自由、豪放不羈的精神。這種精神在許蘭雪軒的詩詞里，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達。三是在她的詩詞里常有暗示詩人的人品和氣節(jié)的詞，如梅、竹、蓮、菊等；她也常用象征詩人高貴而非凡脫俗的氣質(zhì)的字，如龍、鳳、鸞、鶴、鴻等等，這些無不展示了她的中國古典詩人的人文情懷和精神。

二、許蘭雪軒漢詩的意境之美

《易經(jīng)》提出“立象以盡意”的美學境界觀，所以品詩當以實求之，論詩及辭，論文及事，透過詩之物象、人象和事象，感知和援引出詩的意境來，從而享受到詩歌之美韻。

在拜讀許蘭雪軒的漢詩后，筆者深感她作品的意境之美令人拍案叫絕！其品賞和研究，著實能美美地享受到她的詩歌之美韻，這如同飽食盛宴一般美好。我感覺她的漢詩作品的意境之美大致包含四個方面：

（一）自然意境之美

人們常認為，書畫同源。其實，好的詩作，詩畫也同源，詩中有畫，畫可成詩。許蘭雪軒的漢詩，就屬于這種情形。

首先，許蘭雪軒擅于引景入詩。她的《登樓》：“小白梅逾耿，深青竹更妍。憑欄未忍下，為待月華圓?！边@梅這竹是變化的，“深青”會更漂亮?！皯{欄”為何不肯下來？只是想在月圓之時。小詩寥寥數(shù)字，卻把如癡如醉的自然景色放到了讀者心中。

許蘭雪軒能把自然意境之美融入她的詩詞中，因為她喜歡大自然。從她叫許蘭雪軒這個名字也能得到印證?！毒疤m集》出版引言有這樣的話：“許氏號少雪，又號景蘭，朝鮮譯人許純之女?！泵钟醒?，有景，有蘭，皆因喜歡自然而源于自然，是崇尚自然意境之美的結(jié)果。

其次，許蘭雪軒擅于借景抒情。她的《四季詞》：“裁作衣裳寄遠客，悄悄蘭燈明暗壁。含啼寫得一封書，驛使明朝發(fā)南陌。裁封已就步中庭，耿耿銀河明曉星。寒衾轉(zhuǎn)輾不成寐，落月多情窺畫屏?！币股盍?，為把“衣裳”寄給遠方的親人，還在挑燈夜戰(zhàn)。含淚寫下家書的“思念”之情，只有銀河里的星星知道；孤獨“寒衾轉(zhuǎn)輾”難以入眠，只有多情的月亮窺視?？吹轿闹姓宫F(xiàn)的詩詞畫境，誰不同情主人翁？！可能淚水禁不住也會流淌下來！

第三，許蘭雪軒擅于用景寫意。她的《筑城怨》寫道：“千人齊抱杵，土底隆隆響。努力好操筑，云中無魏尚。筑城復筑城，城高遮得賊。但恐賊來多，有城遮未得?！边@景寫“筑城復筑城”，卻道出了勞動人民筑城的辛苦，又表達了詩人對人民的擔憂，小小的城墻是否可以抵擋越來越多的進犯之敵？這里傳達了詩人同情民生疾苦，關(guān)心國家命運的愛國之情，也就表現(xiàn)了詩人“用景寫意”的意境之美。

（二）超脫萬物的意境之美

超脫萬物是一種生活模式，是人尋求解脫、安撫心靈的“思想武器”。女詩人許蘭雪軒生活在動蕩的年代，自己的婚姻也十分不盡人意，可是她在詩詞中找到了寄托人生超脫萬物的精神家園。她的詩詞的超脫萬物意境美，大多表現(xiàn)在她后期創(chuàng)作的大量游仙詞里。欣賞她的詩詞，尤其她的游仙詞，便可感觸到詩詞里的超脫萬物意境之美。

首先，她尋求“獨善其身”的“逍遙灑脫”風格情趣。她的《游仙詞1》寫道：“千載瑤池別穆王，暫教青鳥訪劉郎。平明上界笙簫返，侍女皆騎白鳳凰。”這是一種自由自在的仙界之美，有笙簫相伴，連侍女都騎白鳳凰游走，這是多么的“逍遙灑脫”??！endprint

其次，她詩詞倡導順應(yīng)大自然界陰陽變化，大道至簡，隨緣相向而行。她的《游仙詞9》寫道：“瓊樹玲瓏壓瑞煙，玉鞭龍駕去朝天。紅云塞路無人到，短尾靈厖籍草眠?！薄坝癖摭堮{”，好瀟灑！“紅云塞路”，沒有關(guān)系，隨遇而安，可以“籍草眠”。用超脫萬物眼看世界，茫茫宇宙，一切隨自然而來，隨緣生而生，隨緣謝而滅，萬事萬物，皆美妙和諧，智慧無時不顯，真理無處不在。

再次，推崇飄逸、睿智的灑脫生活。她的《游仙詞3》寫道：“露濕瑤空桂月明，九天花落紫簫聲。朝元使者騎金虎，赤羽麾幢上玉清?！薄熬盘旎渥虾嵚暋?，一派飲酒作樂、歡歌笑語、盡享奢華高貴的氣場！而頭戴紅羽桂冠，騎著金虎，衣食無憂，此仙界人生悠哉游哉耶！

最后，不為欲所累，樂觀看淡塵世。詩詞中有了超脫萬物意境之美，就不懼怕苦難，盡是艷陽天。她的《游仙詞31》：“管石金華四十年，老兄相仿蔚藍天。煙簑月篷人間事，笑指溪南白玉田?！毙Π寥松褪遣辉诤跻磺校怀撩栽谑浪资澜缋?，也許這就是詩詞可以陶冶情操的原因所在。

（三）隱喻意境之美

傳統(tǒng)上意義上，隱喻通常被看做是修辭領(lǐng)域的一種修辭格，它是語言的裝飾，是詩歌作品的修辭表達手法之一。隱喻表達的是一種強烈的思想感情，或表達一種不能直接言說的思想。

許蘭雪軒《塞下曲》：“寒塞無春不見梅，邊人吹入笛聲來。夜深驚起思鄉(xiāng)夢，月滿陰山百尺臺?！贝嗽娒鑼懙氖敲返难┒?。梅花的美麗在于孤傲，在于潔凈。在這首詩中，梅花是隱喻的本體。詩人對本體進行特別的精巧刻畫和安排，構(gòu)成了一幅梅花冒嚴寒而堅毅圣潔、不爭春的美德的意境之美。寒冬怎么不見梅？梅的香是一種暗香，只可用“寒”來反襯和對比。那“百尺臺”不正是梅花之美，不與時花競、屹立盛開的地方嗎？！它折射出梅花美的孤傲怒放，它美在精神上的堅忍不拔，內(nèi)在的含蓄美更勝于它的外表。

《游仙詞21》云：“云角青龍玉絡(luò)頭，紫皇騎出向丹丘。閑從璧戶窺人世，一點秋煙辨九州。”詩人對當時社會懷有不滿之恨，就不能直接在詩中明言，而得通過隱喻手法來婉轉(zhuǎn)的流露出來。前兩句是一種仙景，詩人以其豐富、奇特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出一種世外桃源的空靈虛幻的意境之美的元素：“云角”、“青龍”、“玉絡(luò)頭”、“紫皇”、“丹丘”，只存在于仙景之中。但在經(jīng)歷“仙景”中稍閑片刻，窺思人世，從“一點秋煙”就可看到這個現(xiàn)實世界暗淡無光。詩人在這里，不說煩愁苦惱，反而借助于這種隱晦、含蓄的心靈世界的修辭表達手法，把看不見摸不著的愁緒從無形變成了有形。

現(xiàn)實是詩歌的隱喻資源，從殘缺的世界里辨認出和善與光明，也是詩歌隱喻的特點。許蘭雪軒《秋恨》：“降紗遙隔夜燈紅，夢覺羅衾一半空。霜冷玉籠鸚鵡語，滿階梧葉落西風?！痹S蘭雪軒的婚姻是失敗的，婚姻的殘缺和失望，使她重新思索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為何“滿階梧葉落西風”？封建禮教是枷鎖，如果不打碎這個思想桎梏，女人永遠會被鎖在深閨里無法見天日。同樣，她的《仙游詞7》也是一種吶喊：“冰屋珠扉鎖一春，落花煙露濕綸巾。東皇近日無巡幸，閑殺瑤池五色麟?！痹姼璧碾[喻是辨認出善、獲得光明，解放自己，惟有砸爛“枷鎖”，方可使婦女真正重生和自由。

（四）有我無我意境之美

這種美就是詩詞中有我而又無我，無我而又有我，這是創(chuàng)作詩詞的一種最高境界。這種意境之美，在許蘭雪軒詩詞里主要表現(xiàn)如下兩個方面：

首先是詩詞的虛實之美，或者叫“實境”“虛境”互生之美。我們來看許蘭雪軒《秋千詞》：“鄰家女伴競秋千，結(jié)帶蟠巾學半仙。風送彩繩天上去，佩聲時落綠楊煙。蹴罷秋千整秀鞋，下來無語立瑤階。暗衫細濕輕輕汗，忘卻教人拾墮釵?！痹娙恕皩嵕场泵鑼懪邮幥锴?，連蹴罷后汗?jié)竦捏w態(tài)和掉落鳳釵的小細節(jié)都有了。詩詞中的“虛境”在于著意刻畫蕩秋千女子“輕盈飄逸的神仙”情景，因為這是現(xiàn)實生活之外的東西。這種虛實結(jié)合的寫作方法，把“實境”“虛境”互生之美寫活了，讓人產(chǎn)生盼望與追求。

其次是詩詞的剛?cè)嶂?。看看她的兩首《閨怨》：“錦帶羅裙積淚痕，一年芳草恨王孫。瑤箏彈盡江南曲，雨打梨花書掩門。”“月樓秋盡玉屏空，霜打蘆洲下暮鴻。驢瑟一彈心不見，藕花零落野塘中?！痹S蘭雪軒丈夫吃喝嫖賭成性，讓詩人“錦帶羅裙積淚痕”，只能一個“恨”表達，恨自己更恨這世道，“剛”便出?？墒牵饨ǘY儀又不得不遵守，便生出“柔”來。即使獨守空房，倍感凄涼悲哀，但還是愛自己的夫君的，那怕從春等到秋，等也等不到。詩人這種剛?cè)岵⒂檬址?，不僅能讓讀者讀到詩詞的意境之美，而且更能體會到詩人內(nèi)心的婉柔之美，自然，讀者也能和詩人一同哀嘆、悲愁起來。

四、結(jié)語

許蘭雪軒，才華橫溢，系古代韓國的偉大才女詩人。前面論述的：自然意境之美、超脫萬物的意境之美、隱喻意境之美和有我無我意境之美，貫穿于她的整個詩詞作品之中。這也是很多中國古典詩詞意境之美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和共同特征。這也充分說明，中韓兩國的文化交流、融合和相互影響源遠流長。許蘭雪軒的文學藝術(shù)成就，是韓國的，也是世界的，她是人類的共同精神財富和藝術(shù)奇葩。研究她的詩詞藝術(shù)，不僅有利于中韓兩國的文化交流，更會促進和加深兩國人民的情感和經(jīng)濟合作往來，實現(xiàn)兩國的互動雙贏。

參考文獻

[1]張伯偉主編.朝鮮時代女性詩文集全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

[2]莊秀芬.古代朝鮮女性漢詩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

[3]李雪花.朝鮮朝閨閣漢詩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2011.

[4]趙鐘業(yè).中朝日詩話比較研究[M].臺北：臺灣學海出版社，1985.

[5][韓]李家源.韓國漢文學史[M].趙季劉暢譯，南京：鳳凰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陸顯祿（1963.06-），男，原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現(xiàn)南京大學戲劇影視學2017級全日制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影視與傳媒藝術(sh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