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quán)的左膀右臂

作為讀書人的儒生，一直處境尷尬。春秋時期，孔子跑遍全國，在陳蔡之間差點餓死。戰(zhàn)國時期，燕國內(nèi)亂，孟子建議齊國進攻燕國，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連這么不仁不義的主意都出了，也沒當上官。秦始皇對付儒生的方法是挖個坑埋了。漢高祖劉邦摘下儒生的帽子往里撒尿。徹底改善儒生社會處境的，是漢武帝劉徹。

雄才大略的武帝一即位，就詔舉賢良。親自策問后，拔儒學(xué)大師董仲舒為第一。他接受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建議，創(chuàng)太學(xué)，置五經(jīng)博士。董仲舒的“天人感應(yīng)”神學(xué)理論，“三綱五?！钡牡赖抡?，標志新儒家思想的形成。董仲舒還以“春秋大一統(tǒng)”為漢武帝強化皇權(quán)作了理論準備。他的學(xué)說符合漢武帝“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的性格，很合理地成了漢王朝的主流思想。儒生們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紛紛當起了官。特別是博士弟子制度，使儒生當官制度化，給儒生們一條穩(wěn)定的升官發(fā)財之路。

一個王朝要維持穩(wěn)定，不能沒有合法性的建構(gòu)。這正是漢武帝重視儒生的用意所在。尤其是當時漢王朝內(nèi)部，缺少一種統(tǒng)一人心的治國理論，從上到下都面臨著深刻的思想危機。漢初先輩的無為而治的黃老思想，在這方面顯得無能為力。因此，必須建立一個新的思想體系。這個重任，自然就落到儒生的身上。

但光有儒生還不夠。合法性的建構(gòu)，又必須有強力作為后盾，以便能制裁那些不聽話的人。武帝比父輩更加重用具有法家背景的酷吏。

當時著名的酷吏有張湯、趙禹、周陽由、王溫舒、杜周等，不勝枚舉。王溫舒殺河內(nèi)豪強，流血十余里，株連千余家。杜周為廷尉，專奉人主旨意為獄。武帝還讓張湯、趙禹等人條定刑法，以致律文冗繁，官吏因緣為奸，往往“罪同論異”。奸詐的官吏會借事情的由頭搞交易，他想讓你活，就會給你一套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他想讓你死，就拿一套死的理由往你身上堆。導(dǎo)致酷吏嗜殺成性，妄殺無辜。

武帝時期的刑罰，手段殘酷，數(shù)量多，規(guī)模大，時間長。清代史家趙翼在著作《二十二史札記》中專撰《武帝時刑罰之濫》一節(jié)，其中有這樣的記載：俸祿二千石的官員，被廷尉羈押的，百余人，其他審理定案的，一年達到一千余件案宗，大的牽連拘捕與案件有關(guān)的幾百人，小的幾十人，遠的幾千里，近的幾百里。罪犯帶到以后，獄吏按照案宗審問，不承認就通過拷打，得到想要的口供。京城監(jiān)獄，達六七萬人，僅獄吏就增加十萬多人。

儒生也好，酷吏也罷，都只能滿足單方面的需要，漢武帝最需要的是“全才”。因此，身兼儒生與酷吏的公孫弘受到重用，成為漢武帝時由儒生任丞相的第一人。公孫弘少為獄吏，年四十余始學(xué)《春秋》雜說，又習(xí)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shù)，為人圓猾狡詐，外寬內(nèi)忌，睚眥必報。在一次對策中，漢武帝擢“明當世之務(wù)，習(xí)先圣之儒者”，公孫弘為第一，隨后迅即升為丞相。他事君奉命唯謹，善于察言觀色，唯漢武帝馬首是瞻，以八十高齡死于丞相之位。在他之后的六位丞相，除一人因“醇謹”壽終正寢外，其他人都因種種原因死于非命。

公孫弘受重用成為政壇長青樹，是漢武帝治國理念與手段的生動體現(xiàn)。漢武帝表面上“獨尊儒術(shù)”，實為儒法并用、外儒內(nèi)法——儒家思想為外飾，法家手段為內(nèi)核。公孫弘是外儒內(nèi)法的典型代表。

一直以來，儒家被當成是古代中國二千多年的“正統(tǒng)思想”，這只是表象。儒家與法家，或者說，儒生與酷吏，是帝王的左膀右臂，維護統(tǒng)治缺一不可。漢武帝就是左手儒生、右手酷吏的典型代表，在這方面他運用得爐火純青。但在統(tǒng)治者眼里，儒家是用來“說”的，法家是用來“做”的。說了的不一定做，做了的不一定說。這使不少人對中國古代的“正統(tǒng)思想”存在誤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