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冊（組詩）

李定新

開梅山

不得與中國通 一只著火的鳥籠

燃燒南疆的版圖 北宋王朝

潑了數(shù)十年血雨腥風(fēng) 無濟(jì)于事

燎肉引藤 缺鹽少鐵的梅山蠻

枕弩操戈 用寇劫的方式

捍衛(wèi)著火的家園

踏著塞江的浮尸 荊湖北路察訪章惇

揣一顆留名青史的決心經(jīng)略梅山

懷柔之斧舉重若輕

熙寧五年 梅山終被一劈為二

梅山蠻在連云絕壁間

德化歸安 文治千年

梅 城

梅山的心臟

跳動是否正常

一個王朝

伸出一只長達(dá)三十六鋪的手

小心地探著脈搏

朝代更替 風(fēng)云散盡

近千年后

我在一截破裂的血管里

摸到那塊趴在壁上的青磚

溫?zé)嵘写?/p>

依稀仍有刀槍刺出的血漬

在汩汩流淌

梅山狩獵

飲則引藤 食則燎肉

衣制斑斕的梅山蠻

食在虎穴狼窩

山里的日子

想開葷了 就有黃道

上山前祭壇的血光

映紅每一張醬黑的臉

翻壇 發(fā)猖

刀槍和銃在瘴霧里

森然出沒

放紲 裝弩

化身的梅山蠻百毒不侵

下山后 以一顆獵物的獠牙

焚香秉燭 酬謝眾神

敬壇的卦相隨心所欲

陰中蓋寶 一日中天

保全清泰

吆喝聲狂野一地

滿載而歸的酒碗濺出血腥

燃燒的寶塔

中秋之夜 梅山子民

紛紛將心掏出

壘成一座網(wǎng)格狀的寶塔

熱血沸騰

暮色用第一顆星星

將寶塔點(diǎn)燃

被點(diǎn)燃的還有吶喊聲

歡呼聲 尖叫聲 鑼鼓聲

嗩吶聲 魔咒聲

躲在河畔巉巖下的喁語

早已熔成一體

資水緋紅

塔身紅亮 頂上一輪明月

被一條火舌

舔得晶瑩剔透

藍(lán)色的夜幕下

一只縱情燃燒的酒杯

倒扣在梅山古老的大地上

梅 王

一千一百多年前的那場戰(zhàn)火

至今還在燃燒

不服州統(tǒng) 不為縣治

梅山上空的硝煙

熏黑了一代君主的容顏

你身披獸甲 手執(zhí)鋼叉

從九關(guān)十八鎖縱馬而出

身后十峒梅山蠻的歡呼聲

一浪高過一浪

最終湮沒了歷史的功過是非

你留下的菜譜被酒浸染

咀嚼字跡的梅山子民

醉倒一批 又醉倒一批

你長眠的飛霜巖被梅山子民

越舉越高 成為梅山最高的山峰

印心石屋

春殿語叢容

廿載江山 印心石在

一百八十二年了

資水的每朵浪花都依稀記得

從石屋中走出的讀書少年

須發(fā)斑白時與上者的那場談話

從梅山 到兩江 到京城

從治水 到治鹽 到經(jīng)世天下

話題太長 一月之內(nèi)

暢談十三次

意猶未盡的君臣情誼

在御筆題寫的印心石屋

流露無遺

皇恩浩蕩 大江流日月

自命清高的左季高

在淥江書院見到石屋主人

忍不住代表八州子弟

翹首公歸

這個秋天的云

這個秋天的云 越來越沉

梅嶺像個剛學(xué)會思念的少年

將頭用力擁入雪峰山腹部

才沒讓一場暴雨傾泄

風(fēng)一吹 一片片云鍍滿金光

飄在江面 流向遠(yuǎn)方

風(fēng)一停 積雨的云

復(fù)又遮蔽了這個秋天的光芒

這個秋天的云 像一群

被愛神放逐的天使

趴滿小城的上空

有著不為人知的憂傷

傍晚時分 總有一個落寞的身影

緩緩步入橋的中央

一任資水清瘦地流淌

目光 始終凝視一個神秘的方向。

黃昏的城

沒有一絲風(fēng)

殘云吞噬著最后一道霞光

一條江在這個秋天越陷越深

街頭欲墜的黃葉

倚望在九月的門口

羞于說出落寞與孤獨(dú)

回首便是百年

閃著波光的往事

吹掛在天幕 如繁星點(diǎn)點(diǎn)

佛珠綠褪香消

情人淚日漸清瘦

夕陽像粒藥 含在薄暮的嘴里

愛情 兩個人的煙火

你走后 留下一座空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