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亞愛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3
《囚律》篇是我國古代法律中規(guī)定“劾捕盜賊”的專門法,屬于程序法范疇。學術(shù)界普遍認為,《囚律》篇源于戰(zhàn)國時“魏文侯師李悝”所著《法經(jīng)》,后被商鞅攜入秦國,改《法經(jīng)》六法為六律。秦統(tǒng)一六國后,《囚律》篇隨著秦國的法律一起被推行至全國。漢相蕭何在秦六律基礎上,增加了戶、興、廄三律,修成《九章律》,《囚律》篇被《九章律》所繼承。到曹魏政權(quán),制《魏律》,合十八篇,《囚律》篇不存,其內(nèi)容被分解融入《魏律》其他篇中。至此,《囚律》篇作為中國古代法中的專門一部從此消亡,未再出現(xiàn)于后世的法典當中。
這一近乎通說的認識當中,《法經(jīng)》《秦律》等可供直接證明的證據(jù)均已散軼。關(guān)于《囚律》篇源于戰(zhàn)國、先秦,存于秦一說,均源于秦漢后世其他文獻的記載,目前均無直接的證據(jù)可以將《秦律》存《囚律》篇予以佐證。《囚律》篇興于漢一世,解體于《魏律》可為信史。
據(jù)《晉書·刑法志》記載:“秦、漢舊律,其文起魏文侯師李悝。悝撰次諸國法,著《法經(jīng)》。以為‘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故其律始于《盜》《賊》。盜賊須劾捕,故著《網(wǎng)》《捕》二篇。其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為《雜律》一篇。又以其(具)律,‘具’其加減。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薄镀邍肌纷髁私跬耆嗤挠涊d。根據(jù)這一記載,我們對《囚律》篇的緣起作如下復述:戰(zhàn)國時魏國的國師李悝綜合各國法律,撰寫了《法經(jīng)》一書,該書共包括盜、賊、網(wǎng)(囚)、捕、雜、具六篇。網(wǎng)(囚)、捕兩篇系為“劾捕”盜賊之用,可歸入刑事訴訟法的范疇。商鞅將《法經(jīng)》帶入秦國,用于秦國的治理。在商鞅變法時,改法為律,秦律系由盜、賊、囚、捕、雜、具六律構(gòu)成。隨著秦統(tǒng)一六國,包含《囚律》篇在內(nèi)的秦律六篇被推行至全國。這一被大多數(shù)人認同的判斷受到了質(zhì)疑。
清代經(jīng)學家孫星衍經(jīng)考證后認為,《法經(jīng)》中所涉及的“天尊、佛像、道士、女冠、僧尼”等記載為后世所增添,戰(zhàn)國時這些關(guān)于佛教、道教的概念尚未出現(xiàn)。楊鴻烈也認為:“這部輯佚而成的《法經(jīng)》,文體既非戰(zhàn)國時體,內(nèi)容且頗類唐律,間亦有不適于戰(zhàn)國的時勢者,大概是后人本唐律而偽作的?!雹僬J為《法經(jīng)》系后人模仿唐律所作偽作。
曹旅寧經(jīng)過對文獻進行考證后認為,《法經(jīng)》一說未見之于秦漢史籍,在可信度相對較高的《史記》《漢書》中均無記載。《法經(jīng)》本身是否真的存在是存疑的,更別說“商鞅攜《法經(jīng)》入秦”了。李悝撰《法經(jīng)》一說“最早可能出現(xiàn)于南朝”②,是后世的杜撰。
廖宗麟認為,《法經(jīng)》所反映的思想與李悝的身份和政治主張極不相符。李悝作為戰(zhàn)國時魏國相,他首先是一個政治家、思想家,其次才是一個法學家,然其在整本《法經(jīng)》中僅關(guān)注民事法律問題,沒有關(guān)注國政問題,與其國相的身份不符?!袄钽α浴侗I》《賊》居前,系民事,《雜法》亦多民事,《囚》《捕》二法與《盜》《賊》相因,《具法》總各律之加減,皆與國政無關(guān)?!辈⑶?,戰(zhàn)國時制定法律的權(quán)力屬于周天子,作為諸侯之一的魏文侯沒有制定法律的權(quán)力,更不要說李悝這一諸侯國的國相了。提出“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一說嚴重背離了李悝所處戰(zhàn)國的時代背景,戰(zhàn)國時諸侯各國考慮最多的恐怕是富國強兵,應對諸侯混戰(zhàn),而不會是“王者之政”了?!袄钽κ欠裨珜憽斗ń?jīng)》,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問題?!雹?/p>
《法經(jīng)》如果只是一個偽作的話,《法經(jīng)》關(guān)于《囚律》篇起源的說法是存疑的,進一步證實這一說法必須要有旁證。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囚律》篇源起戰(zhàn)國的旁證,沒有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時《囚律》篇的史料、史實。從保守和慎重的角度出發(fā),我們可以暫時否定《囚律》篇源于戰(zhàn)國、先秦的說法。
《秦律》中存《囚律》篇一說除了間接文獻的記載,目前已經(jīng)出土的秦簡中并無《囚律》字樣?!稌x書·刑法志》記載:《法經(jīng)》被“商君受之以相秦”。商鞅變法改法為律,《法經(jīng)》六法轉(zhuǎn)化為盜、賊、囚、捕、雜、具六律,《囚律》篇正式誕生。現(xiàn)有出土的秦簡中有無《囚律》篇呢?
睡虎地秦簡被整理為十種出版,其中《秦律十八種》共有201支簡,108條律文,律文冗繁,未見《囚律》字樣?!肚芈呻s抄》共有11種律名,亦未見《囚律》字樣。《封診式》共有98簡,有“治獄”“訊獄”“有鞠”等字樣,是涉及程序及判例方面的內(nèi)容,也未見《囚律》字樣。《法律答問》類似于《唐律疏議》,是問答體律條形式,內(nèi)容中亦未見《囚律》字樣。《囚律》篇存于《秦律》尚無直接證據(jù)可以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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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秦律》六篇,還是漢《九章律》,完整的律令文本已經(jīng)散軼。對秦漢法律的研究除了一些文獻的間接記載外,還有出土簡文可供佐證。秦一朝出土簡文中沒有發(fā)現(xiàn)《囚律》字樣,因此,《囚律》是否作為成文法的一部存在于秦代是存疑的。那么漢一朝的情況又如何呢?
文獻中記載,漢律系由秦律六篇,加戶、興、廄三篇,共九篇構(gòu)成,史稱《九章律》,《九章律》中存《囚律》篇。《囚律》所列條目為“詐偽生死、詐自復除、告劾、傳覆、系囚、鞠獄、斷獄?!雹堋稌x書·刑法志》記載漢《囚律》包括告劾、傳覆、系囚、鞠獄、斷獄。這與秦律中關(guān)于《囚律》篇的記載在性質(zhì)上并無二義。
出土的記錄漢代法律的簡文很多,有張家山漢簡、敦煌漢簡、居延漢簡、銀雀山漢簡等,這些簡牘中的律文標題均無《囚律》的記載,但通過對簡文內(nèi)容的分析,我們還是能夠找到漢律中存《囚律》篇的直接證據(jù)。
張家山漢簡所見律文有《賊律》《盜律》《具律》《告律》《捕律》《亡律》《收律》《雜律》《錢律》《置吏律》《均輸律》等28篇,皆系漢初律文的摘抄,不是漢《九章律》的全部。其標題中均無《囚律》字樣。導致張家山漢簡中未出現(xiàn)《囚律》標題的原因,有學者認為,是由于當屬《囚律》條款的簡文標題處“被擊碎或字跡磨滅的可能性極大”,導致“囚律”字跡不存,而使得整理者將該部分無標題的簡文歸入了《具律》當中。因此,“要把《囚律》條款從今《具律》中一一擇出?!雹萑绻@一工作得以完成的話,《囚律》篇應當存在于張家山漢簡當中。
另外,我們從另外兩處漢簡中找到了《囚律》篇存在的直接證據(jù)。
囚律。劾人不審為失,以其贖半論之。(I0112①:1)
籾山明將該段簡文譯為:囚律。因劾人不審而用刑有誤時,應適用贖其刑罰之罰金的半額。⑥對這一簡文的理解分歧較大,但對于考證《囚律》的存無意義巨大,敦煌漢簡的這一記載表明,在漢律中確實存在《囚律》。
是有關(guān)管轄權(quán)的規(guī)定。涉及徒刑以上的案件,無論輕重,皆應由二千石俸祿的官員受理及審判。
《囚律》篇存于漢一世應當是沒有疑義的。
曹魏政權(quán)制《新律》,亦稱《魏律》。《魏律》篇目亦不詳。后世學者對《魏律》各篇進行了各種考證,這些諸多地觀點中均無《囚律》篇的存在??梢?,《囚律》篇作為獨立一篇是難以存在于《魏律》當中的。涉及《囚律》的內(nèi)容解體分散于其他篇中。主要理由有:
(一)從《囚律》的內(nèi)容來看,《囚律》所要規(guī)定的,就是《詐偽》《告劾》《系獄》和《斷獄》等,在《魏律》中,將《囚律》與《詐偽》《告劾》《系獄》《斷獄》等四篇重復規(guī)定,不符合立法的基本要求。
(二)從古代法典編纂的特點來看,自商鞅改法為律后,律便成為中國古代最主要的法律形式,也成為了古代法典編纂的主體。后世的法典都會繼承前朝法典的內(nèi)容和編纂體例,在繼承中發(fā)展?!肚芈伞防^承了《法經(jīng)》的《秦法》篇,《九章律》繼承了《秦律》中的《囚律》篇,由此可以推測,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的律典都應該繼承《囚律》篇。但《魏律》之后的《晉律》、《梁律》、《北齊律》、《大律》、《開皇律》《唐律疏議》均無《囚律》篇,但都含有《詐偽》、《告劾》《系訊》和《斷獄》篇。《魏律》前朝律典中有《囚律》篇,而后朝律典中均無《囚律》篇,《囚律》在《魏律》有可能:一是與《詐偽》《告劾》《系訊》《斷獄》并存,二是《囚律》解體,內(nèi)容分解進《詐偽》《告劾》《系訊》《斷獄》四篇當中。并存的概率很低,而《囚律》篇解體發(fā)生在魏一朝的概率最大。
(三)從文獻的相對可信度上來看,針對《囚律》篇是否存在于《魏律》中這個問題,《晉書》比《唐六典》更可信。原因有三:一是從文獻的完成時間上看,《晉書》成書于貞觀22年(648年),《唐六典》完成于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相差將盡一個世紀。也就是說《晉書》跟魏晉南北朝時期比《唐六典》近了快100年。那么修訂《晉書》時的原始資料相對來說肯定多而且準確。二是從對編纂的重視程度上看,《晉書》受到了皇帝的高度重視,親自參與并撰寫四篇論贊,皇帝如此認真的態(tài)度,必將影響到其他參與人的修訂態(tài)度。三是從參與人員的專業(yè)程度上看,《晉書》參與人數(shù)眾多達二十幾人,集思廣益,而且“分功撰錄”,按照作者的專長進行分配。這樣就更保證了《晉書》的質(zhì)量?!短屏洹纷髡咭埠芏?,但其四易主持,用時很長,中間難免會有脫節(jié)差錯出現(xiàn)。因此,“從史料價值看,《晉書·刑法志》應高于《唐六典》?!雹?/p>
《囚律》篇解體于《魏律》,或者三國時期,是比較可信的。
[ 注 釋 ]
①楊鴻烈.中國法律發(fā)達史[M].上海:上海書店,1990:73-74.
②曹旅寧.秦律新探[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57.
③廖宗麟.李悝撰《法經(jīng)》質(zhì)疑補正[J].河池學院學報,2006(2):79-82.
④沈家本.歷代刑法考(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5:1360.
⑤李鈞明.簡牘法制論稿[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108.
⑥[日]籾山明,著,李力,譯.中國古代訴訟制度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53.
⑦李俊芳.關(guān)于晉律編纂的兩個問題[J].河北法學,2011(3):165-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