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與晚清中朝關系*

□張志勇

明清時期，中國與朝鮮一直保持著宗藩關系。但是1876 年日朝簽訂《江華條約》，日本勢力開始侵入朝鮮，排斥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1879 年總理衙門大臣丁日昌倡議由朝鮮和各國立約，以牽制日本，為清政府采納。1882 年中國代表朝鮮與美國進行談判，力圖讓美國承認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要求在條約中申明朝鮮為中國“屬國”，為美方所拒，但同意由朝鮮國王向美國總統(tǒng)送致照會一件，申明朝鮮為中國的“屬國”。1882 年5 月22 日《美朝條約》在朝鮮仁川簽字。隨后，英、德、意、俄、法等國都相繼以美約為范本與朝鮮訂約。a參見王紹坊：《中國外交史（鴉片戰(zhàn)爭至辛亥革命時期1840 —1911）》，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 年，第174 —177 頁。為了加強中國與朝鮮的宗藩關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赫德（Robert Hart，1835 —1911）向清政府提出了一系列建議。

一、加強中國對朝鮮海關的管理

赫德一直關注著朝鮮問題，并支持中國對朝鮮的宗主權。赫德認為要加強中國在朝鮮的影響，可以通過加強中國對朝鮮海關的控制來實現(xiàn)。1882 年9 月6 日，赫德向總理衙門建議即將開埠的朝鮮海關應歸中國海關管理，這樣就可顯示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bHart’s Journals, Vol. 28, Kept in Queen’s University Belfast, 6 September 1882.但是因為李鴻章不愿意使赫德影響力擴大到朝鮮cHart’s Journals, Vol. 28, 21 November 1882.，所以總理衙門并沒有同意赫德的建議，而是由李鴻章推薦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1848 —1901）任朝鮮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并不甘心，于1883 年5 月13 日再次向總理衙門申呈稱：“伏念朝鮮自通商以來，時有他人窺伺牟利，設法煽惑。稅務司為上國所派駐扎屬國之員，于一切不虞之事即能就正稽查，以防閑于未然。其駐扎該處，于保衛(wèi)屏藩不無裨益?？v使將各關所領之薪俸，由上國全出，亦未為虛靡也?！眃“總稅務司申呈總理衙門京字第2637 號（光緒九年四月初七日）”，Documents Illustrative of the Origin, Development, and Activities of the Chinese Customs Service.Vol. 2. Shanghai: 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 1937,pp. 3–7.再加上穆麟德到朝后，不僅組織管理朝鮮海關，還干涉朝鮮的內政外交，并與俄國勾結a參見曹力強：《清政府對朝鮮海關的控制》，載《東北師大學報》1995 年第2 期。，所以1885 年，李鴻章在咨詢了總理衙門的意見后將穆麟德免職，準備將朝鮮海關置于赫德的管理之下。bHart’s Journals, Vol. 30, 28 August 1885.因為李鴻章希望由一位美國籍稅務司取代穆麟德c《復朝鮮國王，光緒十一年六月初五日》《復總署：籌換穆麟德，光緒十一年七月十二日》，載顧廷龍、李文海主編：《李鴻章全集》33，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年，第508、532 頁。，所以赫德推薦墨賢理（Henry Ferdinand Merril，1853 —1935）為朝鮮海關總稅務司。dHart’s Journals, Vol. 30, 21 August, 28 August, 1885.

墨賢理到達朝鮮后，成為赫德將中國海關與朝鮮海關聯(lián)合計劃的忠實執(zhí)行者。赫德指示墨賢理將李鴻章與朝鮮國王給他的一切訓令副本都寄給自己一份，這樣他就可以完全掌握中朝關系發(fā)展的動向，從而使中朝海關聯(lián)合成為可能。赫德還指示墨賢理將朝鮮海關的貿易統(tǒng)計發(fā)表在中國海關報告上，既表明朝鮮確實是中國的屬國，同時也讓人們逐漸熟悉與接受中國與朝鮮海關的聯(lián)合。e《赫德致墨賢理，1885 年9 月25 日》《赫德致墨賢理，1885 年11 月30 日》，載中國史學會主編：《中日戰(zhàn)爭》（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 年，第521 —524 頁。為了加強對朝鮮海關的控制，除墨賢理外，赫德還派遣史納機（J. F. Schoenicke，生卒年不詳）、帛黎（A. Théophile Piry，1850 —1918）和格類（E. F. Creagh，生卒年不詳）管理朝鮮各口海關，以加速中朝海關的聯(lián)合。fHart’s Journals, Vol. 31, 27 February, 9 March, 1886; “1886 年6 月10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十七號”，載中國近代經濟史資料叢刊編輯委員會主編：《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第6 頁。此時赫德支持中國在朝鮮擴大影響，是與英國對中朝關系的政策相一致的。墨賢理在1887 年2 月10 日致赫德函中稱：“我從您的指示中體會，英國公使對中朝關系所采立場，對中國最有利，我一向都是如此體會的。”g“1887 年2 月10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二十六號”，載《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第22 頁。

赫德除了通過墨賢理來逐漸增強對朝鮮海關的控制之外，還通過天津海關稅務司德璀琳（Gustav von Detring，1842 —1913）向李鴻章提出使朝鮮確實成為中國朝貢國的方法以及相應的措施。hHart’s Journals, Vol. 34, 22 August 1888.李鴻章認為赫德的建議很好，但是卻會讓總理衙門承擔責任，并使是否承認海關成為朝鮮國王是否承認自己屬國地位的試金石。iHart’s Journals, Vol. 34, 4 September 1888.盡管李鴻章認為赫德的方案并不完美，但還是將此函告總理衙門。jHart’s Journals, Vol. 34, 14 September 1888.因為赫德日記中沒有記載，李鴻章向總理衙門報告此方案的信函也不知所蹤，所以赫德所提方案的具體內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從現(xiàn)有史料可以推斷出赫德所提方案的大體內容。赫德在1888 年7 月12 日將早在兩三年前就已任命墨賢理為朝鮮海關正稅務司，以及派史納機等為朝鮮海關稅務司一事向總理衙門補報。k《總署收總稅務司赫德呈，光緒十四年六月初四日》，載郭廷以、李毓澍主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五卷，臺北：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 年，第2483 頁。而總理衙門又將赫德的申呈轉寄李鴻章l《總署發(fā)北洋大臣李鴻章文，光緒十四年六月初七日》，載《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五卷，第2489 頁。，再由李鴻章將赫德關于朝鮮海關的安排函告朝鮮國王，看朝鮮國王如何反應。如果他自認朝鮮是中國屬國，就會接受這種安排；如果他不接受，將會把赫德所安排的海關人員盡行趕走。赫德在1888 年10 月3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說：

幾星期前，我認為必需［須］把一切朝鮮的委任向總理衙門及南北洋大臣呈報?？偠街鲁r國王的信，無需［須］驚動你。國王殿下必須接受或拒絕中國管理條約口岸的海關，這個試驗將決定中國將來的行動。我個人對于你們全體的去留是無可無不可，也不注意；事實上，我將欣喜的看見你們都能回到這方面比較更受人重視的地位和比較更大的舒適。但是，如果中國默認殿下驅逐你們出去，則最后的結果，將是一個不愉快的。a《赫德致墨賢理，1888 年10 月3 日》，載《中日戰(zhàn)爭》（二），第527 頁。

赫德在10 月3 日的日記中寫道：“墨賢理說李中堂致函朝鮮國王，將我的任命申呈附上……國王必須要么授權并承認中國對條約口岸海關的控制，要么將我們的人都趕走，這樣就會表明他對中國的真正態(tài)度，中國就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眀Hart’s Journals, Vol. 34, 3 October 1888.朝鮮國王雖然沒有將墨賢理與其他赫德所派海關人員趕走，但是他卻致函李鴻章，對于赫德的任命申呈進行抗議。cHart’s Journals, Vol. 34, 30 November 1888.這說明朝鮮國王雖然迫于中國的壓力，不得不接受自己屬國的地位，但是卻并不愿意中朝海關聯(lián)合。對此，赫德的策略是保持沉默，讓事情自己發(fā)展dHart’s Journals, Vol. 34, 12 December 1888.，實際上是等待時機。

二、利用朝鮮借款問題促進中朝海關聯(lián)合

朝鮮因為財政危機，借款成為其度過危機的重要方法，而列強對朝鮮借款則虎視眈眈。為了增強中國在朝鮮的影響以及對海關的控制，墨賢理向赫德建議由中國政府自己出面借款給朝鮮，或者由中國向外國銀行擔保以低利及寬厚條件代朝鮮政府借款，這樣“就可以在這筆借款的條件內確保我們在此的地位能夠永久，并可使朝鮮更加感激中國”e“1887 年3 月8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二十七號”，載《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第24 頁。。墨賢理認為，如果這樣辦的話，就可以把赫德對朝鮮海關的永久控制和朝鮮政府承認這種控制權，作為中國政府貸款給朝鮮政府清償債務的條件。f“1887 年4 月5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二十八號”，載《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第25 頁。

赫德非常同意墨賢理的意見，也想利用借款問題進一步促成中朝海關的聯(lián)合。1889 年4 月14 日赫德接到墨賢理來電，要求授權與朝鮮談判一百萬借款，條件之一是國王將承認赫德對朝鮮海關的控制。赫德電復墨賢理可以談判，但是在他同意借款條件前不要答允。gHart’s Journals, Vol. 35, 14 April 1889.赫德在4 月27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說：“我電令你接洽；但避免于我批準條件前承擔約束?！辈⒃俅螐娬{把中朝海關聯(lián)合作為借款擔保條件：

任何人放款會需要好的擔保。朝鮮能提供的唯一擔保，似乎是由一個全體可靠職員征收的關稅。因此，如果國王要你籌款，請把完全和適當?shù)爻姓J作為一個絕對的必要條件。

關于承認借款及其他問題，我有意欲國王頒發(fā)一道命令，說朝鮮海關日后將由中國委派管理中國海關的總稅務司監(jiān)督與管理，隨后外署給我本人一個傳達國王的命令，并告訴我照此行動的公文。命令應簡單地指明總稅務司，但公文應送致目前的總稅務司及寫出我的姓名。h《赫德致墨賢理，1889 年4 月27 日》，載《中日戰(zhàn)爭》（二），第530 —531 頁。

5 月28 日墨賢理復函稱：“4 月27 日來函已收到。您關于朝鮮政府借款的指示和建議，自當謹記在心，以后如有機會一定認真辦理。”但是因為此時朝鮮人已將墨賢理撇開，又轉而與法國接觸，所以海關擔保借款事暫時擱置。i《1889 年5 月28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六十九號》，載《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第41 頁。

通過墨賢理進行以朝鮮海關擔保來向朝鮮政府貸款的計劃擱淺后，赫德轉而與總理衙門商量朝鮮問題。6 月24 日，赫德草擬了一份送給有約各國關于朝鮮的照會，內容涉及朝鮮的屬國地位、條約、海關與借款，特別是借款，除非取得其宗主國中國的同意，否則不得觸碰。即日赫德將其草擬照會送到總理衙門。jHart’s Journals, Vol. 35, 24 June 1889.慶親王奕劻與其他總理衙門大臣都對赫德所擬照會表示贊同，但是否照會各國，還需要商量。kIbid.,7 月2 日赫德去總理衙門進一步指出，此時照會各國不會遇到反對，因為沒有國家想借錢給朝鮮，如果朝鮮希望中國幫助借錢，中國應給予幫助。aHart’s Journals, Vol. 35, 2 July 1889.赫德所擬照會得到北洋大臣李鴻章的支持，總理衙門將該照會草稿寄給李鴻章后，李鴻章認為赫德所擬照會義正詞嚴。b《總署收北洋大臣李鴻章函，光緒十五年六月三十日》，載《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五卷，第2622 頁。

為了讓總理衙門接受自己所擬照會，全面了解朝鮮借款問題，并促進中朝海關聯(lián)合，赫德于8 月9 日向總理衙門進呈自己所寫有關朝鮮借款問題的節(jié)略。cHart’s Journals, Vol. 36, 9 August 1889.該節(jié)略主要內容為：第一，強調需要宣傳朝鮮的屬國地位?！叭羰菍賴鲗賴杏锰帲瑒t凡有機會使外國知之，凡有機會使朝鮮認之，則應乘此機會?！钡诙?，再次強調自己所擬照會的必要性?！扒奥劤r擬借洋款，因又聞并非照平常向外洋銀號借之，卻系向外洋之洋官借之，另擬有辦法，是以上次擬將朝鮮系中國之屬國，若上國不準借，則不得借銀各層通行咨照各國查照辦理。復思其事，此照會仍是應行之件。緣日內又聞借款雖暫時停住，現(xiàn)在又將續(xù)行復辦，若向洋官借銀，其出借之國日后在朝鮮之權威必大，其如何不方便之處，不可不知，即應預為防之?！钡谌赋龀r已有欠款，不得不設法借款，如果中國不管，必定會向外人商借，而作為宗主國，中國應該幫助朝鮮?！叭糁袊鵀橹€，則數(shù)年中屬國之稅項內即可撥還歸清。惟此次若如此代還，則此后屬國之不得擅行自便，更為要務?！钡谒?，赫德所擬照會發(fā)出后如果各國來問朝鮮已借款項怎么辦，則說明來問的國家已經承認朝鮮為中國的屬國。第五，如果中國幫助朝鮮還款后朝鮮仍要借款，則需要訂有章程?！捌湔聝葢悦?，如未奉有中國之明文在先，則不得由該國再借銀款；該國如有應借銀之故，須將其事故請示中國，并將擬借若干、擬作何用并如何還款之處一一陳明。由中國核復，事妥則準，不妥則駁?！钡诹?，訂明章程后需嚴格執(zhí)行，否則就會成為具文。而如果沒有章程，“朝鮮日后借洋款之事必多，到彼時，中國或為之清還其帳，或棄其事而不管，則兩難也?！钡谄?，如果中國代朝鮮還款，朝鮮可以從其通商口岸的稅款中扣還中國。第八，赫德詳細闡述了借款章程如何來預防朝鮮借款，并提出了由其統(tǒng)一管理朝鮮海關的要求。“至借銀之章程應如何預防之處。借銀即應由中國預先準行，凡準行之時，應由貴衙門札行總稅務司轉飭該各口督辦稅務司，方準其于借銀合同畫押為憑。如此訂章，其事較妥?，F(xiàn)在所有之督辦稅務司以及分駐三口之稅司人等，均系本總稅司借委之人員，若由該國之外部請其廷旨，行文委派本總稅務司一體總理其通商各口岸之稅務，似與體制更為相符，于該國亦覺壯觀，即于其事亦不無裨益。”d《附：赫總稅司面遞節(jié)略》，載《李鴻章全集》34，第589 —590 頁；《總署收總稅務司赫德面遞節(jié)略，光緒十五年七月三十日》，載《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五卷，第3019 頁。

總理衙門將赫德的節(jié)略寄給李鴻章，李鴻章認為，如果朝鮮不主動要求向中國借款，中國不便先告訴朝鮮可以幫其還款，赫德節(jié)略中有關借款章程的五、六、七款只有等朝鮮主動向中國借款時再談。但是李鴻章對于赫德所說中國代還朝鮮借款，并以朝鮮海關關稅分年抵還，以鞏固中朝的宗藩關系，非常贊同。對于赫德所擬給各國的照會，李鴻章認為可以先送給法國，英美則可以暫緩照會，因為“英、美洋官向無干預商人借銀之例，其朝廷亦鮮借貸他國之事”。而對于赫德所說由朝鮮派他管理朝鮮海關一事，李鴻章認為“斷辦不到”。e《復總署：議朝鮮借款，光緒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載《李鴻章全集》34，第589 頁。

赫德節(jié)略中所擬各條中，他自己最想辦成的，恰恰是李鴻章所認為“斷辦不到”的朝鮮派其一并管理朝鮮海關一事。此時墨賢理正要休假回國，時任朝鮮外務署協(xié)辦的美國人德尼（Owen W. Denny，生卒年不詳）唆使朝鮮獨立，赫德?lián)某r國王會在圣誕節(jié)前把赫德所派在朝鮮海關工作的人員全部趕走。f《赫德致金登干函，1889 年9 月29 日》，載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第五卷，北京：中華書局，1994 年，第102 頁。所以赫德借機于10 月4日完成了一份有關朝鮮的節(jié)略，主要內容是赫德希望朝鮮外務署奏請朝鮮國王任命其為朝鮮海關總稅務司，這樣就會使中朝兩國遠離危難。赫德寫這份節(jié)略是為了讓德璀琳把其交給朝鮮領事，再由朝鮮領事轉寄國內，所以赫德將該節(jié)略的三份副本寄給德璀琳，一份給德璀琳自己，一份給李鴻章，還有一份是給朝鮮領事的。aHart’s Journals, Vol. 36, 3 September, 4 September, 1889.但是德璀琳改變了主意，打算派人去請慶親王奕劻將赫德所擬節(jié)略交給朝鮮國王。赫德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這一建議，認為這一方案強于直接放棄。但是此時墨賢理已經請假準備回國，朝鮮國王已經批準史納機接替墨賢理的職位，所以赫德認為此時也許沒有必要再將該節(jié)略交給朝鮮國王。bHart’s Journals, Vol. 36, 15 October 1889.從現(xiàn)有史料來看，赫德應該是放棄了由奕劻將此節(jié)略交給朝鮮國王的計劃。赫德于10 月17 日寫信告訴李鴻章，墨賢理已經請假，史納機將接替墨賢理，朝鮮國王對兩者的安排都已接受，赫德希望他們所擔心的墨賢理離開后可能會出現(xiàn)的困難已經解決。cHart’s Journals, Vol. 36, 17 October 1889.11 月4 日赫德寫信告訴金登干（James Duncan Campbell，1833 —1907）：“我們已度過朝鮮問題的危機。史納機已接替墨賢理的職務?！眃《赫德致金登干函，1889 年11 月3 日》，載《中國海關密檔》第五卷，第119 頁。赫德除了將節(jié)略寄給德璀琳外，還寄給了墨賢理eHart’s Journals, Vol. 36, 15 October 1889.，但是他叮囑墨賢理不要把該節(jié)略交給朝鮮政府，而是留在史納機處，當作一個機密文件。f《赫德致墨賢理，1889 年10 月28 日》，載《中日戰(zhàn)爭》（二），第532 頁。而墨賢理接到赫德的節(jié)略后，誤以為赫德已經受命兼任朝鮮海關總稅務司g《1889 年10 月30 日墨賢理致赫德函第八十四號》，載《中國海關與中日戰(zhàn)爭》，第44 頁。，但事實并非如此。

三、反對朝鮮獨立

為了顯示自己的宗主國地位，清政府不僅派遣袁世凱駐扎漢城，也同意了赫德派遣中國海關洋員去管理朝鮮海關，甚至還同意了赫德所擬阻止各國向朝鮮借款的照會。h參見《總署收出使美國大臣崔國因函，光緒十六年五月初七日》《總署收出使大臣薛福成文，光緒十六年六月二十八日》，載《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五卷，第2786、2801 頁。但是俄、日、美等國卻不愿看到中國在朝鮮影響的擴大，試圖誘勸朝鮮獨立，脫離中國。對此赫德是明確反對的。他在1886 年12 月4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說：你現(xiàn)在的位置，以及我和朝鮮海關的關系，只有同一基礎——那就是朝鮮的從屬地位和昭告全世界，說中國是朝鮮的宗主國的必要性，這點不要忘記！只有承認這一點，朝鮮才能免于那種必然隨著爭奪領土而來的殘暴待遇。如果你同朝鮮人談到這方面的事，應該本著這種方針同他們說：在兩者之間，獨立的情況對朝鮮比從屬要有更多的危險；中國將和一切來者作戰(zhàn)以保持朝鮮，并且它會戰(zhàn)勝——然后它會興師問朝鮮惹是生非之罪。i《赫德致墨賢理函，1886 年12 月4 日》，轉引自［英］馬士（Hosea Ballow Morse）著，張匯文等譯：《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 年，第18 頁注1。

赫德在1888 年5 月29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再次強調了朝鮮獨立的危險性：

美國人說“維護你們的獨立”，這是無用的。日本人說“到我的懷抱里來”，也是無用的。沒有三段論法的其余各段，“獨立”這一個名辭就沒有邏輯可言。

你的國人［美國人］所給予國王的支持，和日本人正放在他的旅途上的誘惑，都同樣是陷阱；國王陛下有落井之虞！事情還有更甚于此的——這類陰謀只是太有可能來擾亂世界上這一個區(qū)域的和平而使外間的群狗相互爭奪朝鮮這塊骨頭［……］你是宗主國的人，應該就力之所及保持藩屬的權利——你可以指出激怒中國的危險，企圖獨立的無益，以及公開和宗主國站在一邊的實際聰明和安適愉快；如果朝鮮“搖擺不定”，它就會在變?yōu)樗膼廴酥坏慕疱X勢力下的犧牲品之后，失去一切愛人；但如果它大膽聲稱它已經和中國訂了婚，別的求婚者也就引去，而中國這個適得其當?shù)娜藢嫠\求福利。j《赫德致墨賢理函，1888 年5 月29 日》，轉引自《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第17 頁注2。

而此后歷史的發(fā)展證明了赫德對于朝鮮脫離中國試圖獨立所帶來的危險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

赫德不僅反對朝鮮獨立，他還一度認為朝鮮的獨立企圖與列強對于朝鮮的覬覦會迫使中國吞并朝鮮。他在1886 年12 月4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說：“中國不會承認朝鮮獨立，其他國家投向它的貪婪神色，定會迫使中國最終合并這個地方而把它建為行省?！盿《赫德致墨賢理函，1886 年12 月4 日》，轉引自《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第18 頁注1。赫德在1888 年5 月29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再次表達了這一觀點：“凡有關朝鮮的一切，出發(fā)點是：朝鮮是中國的藩屬，中國愿同任何人作戰(zhàn)也不愿放棄它的宗主權，并且將被迫并吞朝鮮，如果那里有令人為難的詭計在施展?！眀《赫德致墨賢理函，1888 年5 月29 日》，轉引自《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第17 頁注2。而對于中國吞并朝鮮，赫德是非常支持的，他在1886 年12 月4 日給墨賢理的信中明確表示：“我個人的私見是：如果中國公開地、大膽地、徹底地（都是一樣）將朝鮮合并，它就作的聰明了。”c《赫德致墨賢理函，1886 年12 月4 日》，轉引自《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第18 頁注1。但是后來赫德改變了他的觀點。1890 年5 月9日，赫德向英國駐華公使華爾身（John Walsham，1830 —1905）表示，中國不可能吞并朝鮮，但是卻會為朝鮮而戰(zhàn)。dHart’s Journals, Vol. 37, 9 May 1890.而此后的歷史也證明了赫德的這一判斷是正確的。

除了赫德主動向總理衙門就朝鮮問題提出建議外，總理衙門也會就朝鮮問題詢問赫德的意見。1890 年初，前美國駐廈門領事，為日本人占領中國臺灣領路的李仙得（Charles William Legendre，1829 —1899）在日本的支持下來到朝鮮，目的是趕走德尼和史納機，并且破壞朝鮮與中國的關系。e《赫德致金登干函，1890 年3 月9 日》，載《中國海關密檔》第五卷，第180 頁。接到李鴻章和袁世凱關于此事的報告后，總理衙門詢問赫德有什么好的解決辦法。赫德稱之前自己所提方案都已錯過了時機，現(xiàn)在他能夠想到的辦法就是要求朝鮮國王前來覲見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這樣就可解決問題。但是總理衙門認為這樣做有一個問題，就是如果朝鮮國王拒絕前來朝覲，那又該怎么辦呢？赫德也無法回答。fHart’s Journals, Vol. 37, 8 March 1890.實際上赫德對此也沒有好的辦法，他在1890 年3 月9 日給金登干的信中說：

昨日總理衙門要我認真處理這件事，但已經到了這時候，恐怕很不容易了。如果十年前或兩年前他們就肯聽我的勸告，也許還有辦法，現(xiàn)在他們由于自己的錯誤深陷泥淖，如何解決頗非易事哩。他們在事到臨頭就來求助于我，并且直到一切計劃都失敗后才來打擾我，這種做法當然是表示對我的恭維，但這不是處理事情的最好方法！g《赫德致金登干函，1890 年3 月9 日》，載《中國海關密檔》第五卷，第180 —181 頁。

3 月16 日赫德在給金登干的信中又說道：“朝鮮人派李仙得為內務署協(xié)辦，他的意圖當然要誘迫朝鮮脫離中國，傾向日本。總理衙門要我去干預，但我不愿意下手，因為這件事看來又將費很多時候，惹許多麻煩?！県《赫德致金登干函，1890 年3 月16 日》，載《中國海關密檔》第五卷，第183 —184 頁。

就在中國不斷設法增強自己在朝鮮的影響時，日本加快了侵略朝鮮的步伐。1893 年春，日本借口朝鮮禁糧而向朝鮮索賠，并聲言如果不滿足自己的要求，將會撤使斷交。i《寄譯署，光緒十九年正月十二日》《寄朝鮮袁道，光緒十九年三月二十七日》，載《李鴻章全集》23，第336、358 頁。清政府生怕日本借機挑起事端，便壓迫朝鮮答應日方索賠要求了案。j《寄朝鮮袁道，光緒十九年四月初三日》《寄譯署并日本汪使，光緒十九年四月初三日》《寄譯署，光緒十九年四月初六日》，載《李鴻章全集》23，第363、364、367 頁。5 月15 日，赫德到總理衙門談起此事時建議讓朝鮮管理自己的內政，外交事務則應該由中國代為管理，否則作為一個弱小國家，朝鮮將會不斷遭受外來的欺侮，而中國將會承受這種欺侮的后果?？偫硌瞄T大臣孫毓汶、許庚身與洪鈞深表贊同，但是此時朝鮮已經與各國建立外交關系，赫德所擬辦法很難實施。kHart’s Journals, Vol. 42, 5 May 1893.而此后隨著甲午中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以及中國的戰(zhàn)敗，赫德所擬辦法更沒有實施的可能。

四、小結

甲午中日戰(zhàn)爭前，朝鮮成為中國最后的朝貢國，也成為中國抵抗日本侵略的屏障，所以清政府想方設法維持自己在朝鮮的宗主國地位。對此，赫德明確表示支持，力主由其管理朝鮮海關，以顯示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赫德的建議雖然沒有被采納，但是此后朝鮮海關實際上是由赫德所派遣的海關洋員管理的，并為朝鮮國王所默許。赫德還曾希望利用朝鮮借款問題實現(xiàn)其控制朝鮮海關的企圖，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他所擬反對各國向朝鮮貸款的照會為清政府所采納，對于中朝借款問題產生了重大影響。除了赫德主動向清政府提出加強中國在朝影響的建議外，清政府也會就朝鮮問題問計于赫德。總的說來，赫德對于中朝關系采取的是一種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主張加強對朝鮮海關的控制，加強對朝鮮借款的控制，加強對朝鮮外交事務的控制，甚至贊同對朝鮮進行吞并。但是在列強環(huán)伺、國力不振的情況下，清政府對于赫德所提建議只能聽取一小部分，大部分都無力付諸實施。

陳詩啟認為：“赫德之所以如此熱中于維護中朝的宗藩關系，只不過是為了維護在他控制下的朝鮮海關和英國在朝鮮的利益而已?！盿陳詩啟：《中國近代海關史（晚清部分）》，第353 頁。這一觀點是值得商榷的。在中朝關系上，赫德有三種利益需要維護：作為中國的官員他要維護中國的利益，作為英國臣民他要維護英國的利益，另外他還有自身的利益需要維護。因為中國對朝政策就是要維護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所以赫德維護中朝宗藩關系和中國對朝政策是一致的，也就是說赫德這樣做首先是直接維護了中國在朝鮮的利益。而此時英國對朝鮮的政策是支持中國在朝鮮的宗主權，以對抗俄國對朝鮮的爭奪，所以赫德維護中朝宗藩關系與英國對朝鮮的政策也是一致的。對朝鮮海關的控制是與赫德自身利益直接相關的，而要實現(xiàn)這一點，首先需要維護中朝的宗藩關系才有可能。所以赫德維護中朝宗藩關系是符合中國、英國與其自身三方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