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志平
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在人教版教材中被安排在必修四第二單元,鑒賞時,學生對尾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歸”產(chǎn)生三種看法:“回去、回家”,“雨歸去了”,“回到剛才那個地方”。顯然,這樣的解讀不足以表現(xiàn)詞人的創(chuàng)作心境。
品讀這首詞,在輕松、俏皮、更具有挑戰(zhàn)色彩的豪邁中,能感受到詞人一種不息的信念與樸素的哲理。有詩云“賦到滄桑句便工”,這首詞“生花”的“妙筆”在詞尾究竟能透出詞人怎樣的“滄桑”呢?
一、解讀“歸”字,需要解讀詞人的人生轉(zhuǎn)折點
蘇軾的人生轉(zhuǎn)折點應(yīng)以黃州為界線,黃州是其在“烏臺詩案”死里逃生后獲得重生、安放身體的棲息地,這實在是不幸之幸事,而又能擁有一塊任自耕耘的“東坡”,這又是幸中之又幸。所以,去“東坡”遭遇大自然再尋常不過的時晴時雨,相對于詞人政治風雨中的宦海浮沉,實在是不值一提。因而,這“歸”字,也許有“回去、回家”、“回到剛才那個地方”之意,至于“雨歸去了”這種解釋與“也無風雨”有重復(fù)之嫌。
但是,經(jīng)歷了重大波折的詞人的內(nèi)心,應(yīng)該遠不是這么簡單,否則,“也無風雨”“也無晴”與前面的“料峭春風”“山頭斜照”在矛盾對立中又怎樣形成邏輯?
二、解讀“歸”字,需要解讀詞人的思想
蘇軾是一個十足的儒者,他從小飽讀詩書,吸收了儒家執(zhí)著守信的思想,錘煉了剛直不阿的品行,具備了勇于用世的情懷,更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蓋世才華。這“心”、這“情”、這“才”讓他在擁有“奮厲有當世志”的文人胸懷與革弊清風的政治家氣魄的同時,也給自己播下了“惹禍燒身”的火種。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死與生的搖擺后,在他還不能給自己以新的價值定位時,參禪悟道一度是他擺脫困境、自我修身的主要方式。他對廣成子回答皇帝問道的解釋體現(xiàn)了他的道學感悟,他認為“道”是“無為而至,無心而求”,道家思想讓他學會順應(yīng)、自由、坦然。李澤厚認為佛學對中國文化人的影響,是“給未出家當和尚的知識分子在心理結(jié)構(gòu)、文藝創(chuàng)作、審美趣味和人生態(tài)度上帶來精神果實”(《華夏美學》)。蘇軾用佛法“不二法門”的“解脫論”參破事物的種種分別,所以“也無風雨也無晴”是應(yīng)了《心經(jīng)》的“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凈”,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弘一法師曾說:“只有心的空靈,才能得到欣喜和快樂。”蘇軾的另一首《定風波》中,有“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這樣的句子,可見佛家思想讓他能夠平和、寧靜、超脫。
但是,蘇軾始終沒有真正歸隱,這說明即使頻遭挫折,嚴遭打擊,蘇軾的基本思想中還是儒家觀念占上風。這一點,可以通過他那些表現(xiàn)人民深重苦難的詩句得到驗證。黃州讓蘇軾的思想得到重大調(diào)整,儒、佛、道思想讓他的內(nèi)心達到了徹底的平衡與融合,所以,這“歸”可解讀為“歸心”。
三、解讀“歸”字,還需要解讀詞人的性格
蘇軾是一個低調(diào)、有情趣、接地氣、耿直但懂得兼容的人,良好的家庭文化熏陶培養(yǎng)了他良好的素養(yǎng)、極高的情商,也決定了他靈魂的深度與寬度。與人為善、平易近人是其本性,遇事從積極處開脫是其長項。與同列瞎說亂聊侃大山,自創(chuàng)美食自研釀酒配方,煎茶種花養(yǎng)魚醫(yī)藥保健,躬耕農(nóng)事,交與野老,能與位高權(quán)重的宰相相逆而行,能對排己的狹隘之人平和視之,更能入鄉(xiāng)隨俗對各地的風情兼容并蓄。他把人生觀定位于民生,給自己的靈魂注入養(yǎng)分,找到慰藉。正如林語堂所說:“他留給我們的,是那心靈的喜悅,是那思想的快樂。”
環(huán)境的錘煉,生活的磨礪,思想的豐盈,讓他以高瞻的姿態(tài)面對時事的代序和人生的代謝。他忠于本性,拒絕成為一個滿嘴油滑、滿心空洞的政客。所以,這個“歸”可以解讀為“歸性”。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這首看似寫偶遇事件實則影射自我人生觀與時政格局的小詞,充滿了哲理味道。所以,作為結(jié)句的“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歸”,應(yīng)該是蘊涵了詞人的經(jīng)歷、思想、性格等交織復(fù)雜的味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