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塵
朋友參加完她姥爺?shù)脑岫Y后,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在她姥爺快過世的那些日子,胃口已經(jīng)很差了,每天能吃下的東西少得可憐。于是她媽媽到處搜羅姥爺沒吃過的東西,給他嘗鮮。
那天,她媽媽買了幾顆蓮霧。她姥爺半躺在床上,吃完一顆,又吃了一顆,然后定定地看了她媽媽很久,說:“謝謝。” 她媽媽以為是在說蓮霧,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句:“喜歡你就多吃點,回頭我再給你買?!?/p>
她姥爺又說:“謝謝你做我的孩子?!?/p>
“你哥哥姐姐小的時候,我沒管過,都是你媽一個人管。你媽生你時難產(chǎn)離世,我只好自己帶你。這才知道,原來養(yǎng)孩子那么辛苦,可又真的很開心?!?/p>
“以前我總想,等我退休了就自殺,絕不給你們添麻煩??墒强粗銈兩鷥河?,又看著你們的孩子生兒育女,我實在舍不得。現(xiàn)在,倒要你們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我?!?/p>
朋友的媽媽早已淚流滿面,哽咽著說:“爸,你別講了?!?p>
可她姥爺說:“你不懂,我沒時間了。”
第二天,她姥爺就去世了。
她姥爺去世后,她媽媽無意中拿起姥爺吃剩下的蓮霧,才咬了一口,就酸得掉下了眼淚。她媽媽為此又哭了很久。親友安慰她媽媽,她媽媽抬起頭來說:“你說多好笑!都要走了還說胡話,養(yǎng)我這么大,我沒謝謝他,他反倒感謝我?!?/p>
朋友說:“其實我姥爺要講的是,他因為養(yǎng)育了我媽而學(xué)會了愛;我媽贍養(yǎng)他,他又懂得了如何被愛。所以他說‘謝謝?!?/p>
朋友的姥爺早年喪妻,再未另娶,自己帶大4個孩子,期間還曾被打為右派,一生坎坷。可他去世時,安詳、幸福。他那一代人,一生中吃了太多苦,唯有從孩子那里學(xué)會愛和被愛,生活中才有了甜。孩子對他們來說,大概也是活著的意義吧。
我曾經(jīng)是個特別叛逆的小孩。因為父母對我太過嚴(yán)格,我總覺得他們不夠愛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咬著牙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努力,遠(yuǎn)離爸媽的城市,遠(yuǎn)離他們的束縛。
后來我終于得償所愿過上了不被他們束縛的自由生活。直到我生了孩子,感受到了養(yǎng)育孩子的焦慮、疲憊,以及幸福,才突然醒悟,我也曾被父母如此溫柔對待。
后來,我的孩子長大,學(xué)會了交流,學(xué)會了搗蛋,也學(xué)會了叛逆。當(dāng)我控制不住自己沖孩子大發(fā)雷霆時,我的意識總是及時跳出來提醒我:看,你變成了你父母當(dāng)初的樣子。
原來,我并不比父母高明多少。
在繁瑣家務(wù)的磨練中,在和孩子的交鋒中,我開始回憶父母曾面對的生活。他們那個年代,賺錢不易。爸爸的世界里只有一個問題:怎么才能給孩子們賺到更多的錢?而媽媽,每天要生火做飯,洗碗洗衣,指導(dǎo)孩子寫作業(yè),閑時還要給3個孩子織毛衣。
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他們還為我們爭取到了一個又一個受更好的教育的機會。而我,卻一直抱怨他們的嚴(yán)格和情緒化。終于,我心中的戾氣消失了,日漸濃厚的,是對孩子和父母的愛意。養(yǎng)兒才知父母恩。直到這時,我才真正開始長大。
因為我們足夠好,孩子才選中了我們做Ta的父母,這本身就是盛大的恩典。而借由孩子,我們將童年重演了一遍,拾起了被遺忘的幸福。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不過是相互滋養(yǎng)。我原本以為自己為你付出了一切,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成全的,原來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