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清宮戲已經(jīng)火了好幾輪了,堪稱熒屏常青藤。編劇導(dǎo)演熱衷清宮戲,也說明觀眾對這個留辮子的王朝興趣多多。
其實,中國古代這么多朝代,比較起來,清朝如果不是最乏味的,也是最乏味之列的一個王朝。明朝提倡理學,不過是說說而已,但清朝皇帝卻當了真,社會生活因此而變得相當有道學氣。士大夫和官員,不許嫖娼,害得中國的娼妓文化一蹶不振,到清末,才出現(xiàn)若干個所謂的名妓,還是男人硬捧出來的。比起明末的柳如是和李香君,晚清的賽金花、小鳳仙什么都不是,而清朝中葉之前,連賽金花這樣的名妓都沒有一個。
清朝的文人精氣神不濟,不僅僅因為沒有了紅袖添香,歌妓對吟,還由于皇帝的文化禁錮政策。歷史上的文字獄,數(shù)清朝最為嚴厲,興獄的規(guī)模也最大,整人整得也最狠。一場大獄,上百的人頭落地。修齊治平,一向是儒生的志向,但是到了清朝,這事兒不能干了。乾隆皇帝發(fā)話,治國平天下,干你們這些臣子什么事?想都別想,誰要還想替皇帝操心國家大事,仔細自己的腦袋!
對清朝皇帝來說,官員士大夫,不能有個性,不能有天下蒼生之想,他需要的,就是能具體做事的人。從順治到西太后,清朝統(tǒng)治者對漢人臣子最高的評價,就是能干事。別的,就別多想了。
滿人的臣子,對皇帝自稱奴才,漢人也跟著學,到了乾隆時,卻被制止了。不是乾隆高看漢臣一眼,而是因為如果漢人也跟著自稱奴才,那么滿漢就沒分別了。漢臣的地位,大家都明白比滿人低。如果滿人是奴才,漢人就是奴才的奴才。歷史上沒有一個朝代,君臣關(guān)系被簡化成奴才和主子關(guān)系的,只有清朝。
清朝是一個非常乏味的王朝,沒有名臣,沒有像樣的文人騷客,沒有大俠,也沒有奇奇怪怪的三教九流。像清朝中晚期最后一個才子龔自珍說的那樣: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庠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抑巷無才偷,市無才駔,藪澤無才盜,則非但尟君子也,抑小人甚尟。
只有他龔自珍個別一點,差一點就丟了腦袋。
到了晚清,洋人進來了,朝廷不得不依靠漢人士大夫續(xù)命,政治高壓和文化禁錮才算松了一點,歷史和歷史人物才算有了點意思。
這樣一個乏味的王朝,而且尤其是最乏味的清朝中前期歷史,所謂的康雍乾盛世,怎么這么招現(xiàn)在人的待見呢?清宮辮子戲,壓倒性地蓋過了中國歷史上所有的朝代。這到底是為什么?
在我看來,恰是因為,今天也十分乏味。編者、導(dǎo)者、觀者,熱衷的都是宮廷陰謀。皮里陽秋,借刀殺人,爾虞我詐,借著大清的背景、大清的皇宮來演,好像特別對景。演得越是情節(jié)跌宕、曲折回繞,就越是能契合沒有價值、沒有文化的觀眾的心。編的人嗨,導(dǎo)的人嗨,演的人嗨,看的人也嗨。再加上,一邊是眾多的臣妾,一邊是至高無上的皇上,臣妾嬌滴滴地配著皇上,這個世界,看上去要多和諧,有多和諧。
如果這也算是文化的話,那么也是一種屁股上烙著一個“賤”字的文化。
(摘自“張鳴微信公眾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