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
涼意貼膚,長袖換短衫。地縫、墻角、桌凳、晾衣架,所觸所感,皆有絲絲微涼,一點點滲透、蔓延。秋分、寒露、霜降,一個個富有禪意的節(jié)氣魚貫而入,讓這個飽滿圓潤的季節(jié)平添了幾分蕭疏雅淡。這是大地或上蒼的恩賜,抑或絕妙安頓。飽滿中摻一點清寒,歲月才不會走向極端。
一直很固執(zhí)地想,稱秋為得道高僧,實不為過。日子的悲欣交集,他皆看慣。秋陽下,秋風(fēng)里,他始終泰然藹然。如果是清淺的參悟,豈能做到寵辱不驚,閑庭信步?唯有秋,他悟得透、參得深。其他幾個季節(jié)總有跋扈凌厲的一面,我常敬而遠之。唯有于秋,總有故人之念、舊人之感。如有本命季一說,溫潤清秋必是我唯一選擇。正如里爾克說:“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辈皇切蕾p字面所指,而是內(nèi)里那種斂跡的鋒芒,淡定的內(nèi)心,而這,只能在秋。
看大地吧。紅彤彤的柿子熟意畢剝,仿佛要墜下來,墜下來,空氣里漫飄的皆是清甜之味。午間或傍晚,能見到大人或小孩枝頭摘柿。柿樹大多低矮,人在上,總把柿樹弄得顫巍巍。摘完了,柿樹才舒展身姿,輕松地抬起頭,昂揚的欣悅中,又在等待來年生命里的新一場輪回。柿樹的主人塞幾個生柿給鄰居:“撿個蘋果擱里頭,捂幾天,不然澀牙?!鄙廖娌缓?,也壞事。張愛玲在《私語》中說:“有一次張干買了個柿子放在抽屜里,因為太生了,先收在那里。隔兩天我就去開抽屜看看,漸漸疑心張干是否忘了它的存在。然而不能問她,由于一種奇異的自尊心。”后來生柿子爛成一泡水,她也沒吭聲。這奇異的自尊心是自保,還是無聲的反抗?不得而知。
柿樹旁的桂子開了,開得比去年遲,淡雅的清香不時飄進窗,添了秋日遲遲之感。一樓院落里那爿絲瓜越長越順,沿著屋頂、窗牖,水蛇樣地往上躥。尤其是那細長須,像蛇在吐信,快到三樓了,還不見收勢。小黃花開得恣肆,仿若在提醒人們“秋才是他們生命的開始”。
清秋的果實也進入了我的夢鄉(xiāng),昨夜竟然夢見漫坡的山芋在地里歡快地打滾,紅皮的,紅心的。裹著一身泥,還有露水掃過的痕跡。我用畚箕挑了一擔又一擔,一點不嫌累。醒來才知是夢,這是小時常做的事啊!冥冥中,我在想:是不是暗示蝸居城市的我久未沾地氣?歲月忽已晚,懷舊夢做了一晌又一晌,所幸夢里夢外還是在那片故園里打轉(zhuǎn)。
夜深,秋蟲啾啾。正沉浸在碟海里,忽有笛聲傳來,時斷時續(xù)。初聽凌亂,好像是一首流行歌曲的前奏。后來聲漸穩(wěn),曲調(diào)已成。先低沉,后高亢,一絲落寞夾雜其中。幽幽的,悠悠的,不久又消失了。弄笛人大概是在抒發(fā)家園之思的隔壁學(xué)子吧。涼夜聽來,格外多了份清越哀婉。
(摘自《深圳商報》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