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話》作者劉一達
您如果看過《金瓶梅》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曹雪芹的《紅樓夢》,是受到了《金瓶梅》的影響和啟發(fā)。
毛澤東是研究《紅樓夢》的專家。他說:“《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沒有《金瓶梅》,就寫不出《紅樓夢》?!?/p>
《金瓶梅》成書于明隆慶至萬歷年間,作者署名蘭陵笑笑生。這肯定是化名,真名是誰,到現(xiàn)在是個謎。
《金瓶梅》被稱為明代的“四大奇書”之一。是第一部由文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名著。它的問世,可以說是我國古典小說的分水嶺。
在它之前,古典小說大都取材于歷史故事和神話傳說,《金瓶梅》則是以現(xiàn)實生活的人物和家庭生活為題材,使中國小說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日臻成熟。
看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古典名著,你會發(fā)現(xiàn)書的語言,還停留在半文半白的書寫體階段,《金瓶梅》則完全擺脫了書寫體的束縛,遵循的是口語化、俚俗化的小說創(chuàng)作路子。所以有的“紅學家”認為:《金瓶梅》為《紅樓夢》做了探索和準備。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對《金瓶梅》的評價是:“作者之于世情,蓋誠極洞達,同時說部,無以上者?!蹦催B魯迅大師對《金瓶梅》的語言都贊嘆不已,稱它的語言在同時期的作家中“無以上者”。
看過《金瓶梅》,就會發(fā)現(xiàn)書中有大量的北京、華北、山東的方言土語,有些土語現(xiàn)在還在用。而且書中人物對話,有很多的兒化韻。這些方言土語經(jīng)過朝代的更替以及幾百年的演化,到了清代曹雪芹這兒,更趨成熟了。
就語言來說,《紅樓夢》肯定是在《金瓶梅》之上的,而且許多方言土語是經(jīng)過曹雪芹精心提煉過的,所以更加筋道。
在《紅樓夢》中,這樣精心使用的北京土話、方言、俗語俯拾即是,如:
插圖\李濱聲
這程子(這陣子)、排插兒(炸薄脆一類的食品)、剛口、硬朗、鼓搗、抓(讀 chua)子兒、隔肢、歪了腿、鯽瓜兒(鯽魚)、胡沁、顛兒、爬拉(扒拉)、展樣、安生、才剛、巴巴兒、扯臊、打定、背晦、翻尋、老著臉、攛弄、拿大、趕晚、嚼說、嚼舌頭、嘰咕、敢是、饑荒、活猴兒、活脫兒,等等。
咱們再試舉幾個書中具體的例句:
【“寶兄弟,別忒淘氣了。”(第118頁)
忒(北京話讀tei。極,太,特別)。
【別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才這么著。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第464頁)
外話(見外,不親近的話)。
自己(知己)。
【薛姨媽笑道:“果然鳳姐兒小氣,不過玩兒罷了?!兵P姐聽說,便站了起來,拉住薛姨媽,回頭指著賈母素日放錢的一個木箱子,笑道:“姑媽瞧瞧,那個里頭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這一吊錢玩不了半個時辰,那里頭的錢就招手兒叫他了?!保ǖ?24頁)
玩兒(醉心于某事某行)。
素日(平時)。
【大爺拿碗就砸他的腦袋,一下子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頭里還罵,后頭就不言語了。(第1018頁)
頭里(前面,前頭)。
言語(讀yuanyi說話,吭聲)。
【那一年冷天,也是你晴雯姐姐和麝月姐姐玩,我怕凍著他,還把他攬在一個被窩兒里呢。還有什么?大凡一個人,總別酸文假醋的好。”(第1268頁)
大凡(通常)。
酸文假醋(假正經(jīng))。
【三姐聽了這話,就跳起來,站在炕上,指著賈璉冷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掉嘴,咱們清水下雜面——你吃吃看······”(第六十五回)
您看曹老師是不是把北京話用活了?因為人家有生活呀!
我一直認為文學是給倒霉的人預備的。人在特順的時候,想不起文學來,起碼沒有文學沖動或創(chuàng)作欲望。人只有在逆境,在事事都不順的時候,才會給自己苦難的心靈找個安置的港灣,所以才能有好作品。這跟人們常說的憤怒出詩人是一個道理。
如果換一個人,雖然也是大才子,但事事如意,衣食無憂,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泡妞兒,您說能寫出《紅樓夢》嗎?或者是個學究兒,貓在書齋里,捧著古籍,天天“之乎者也矣焉哉”,他也寫不出《紅樓夢》來。
曹雪芹了不起,雖然人家這輩子就寫出一本書,但出了大名兒。這是他活著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后人把原來的書名《石頭記》改為《紅樓夢》,是不是包含著這層意思呢?
但好茶不怕細品。不管怎么說《紅樓夢》成了文學經(jīng)典,它的另一個貢獻,就是準確地把握了北京話生動自如、圓轉(zhuǎn)流暢的特點,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北京話來敘事狀物,刻畫人物性格,形成了以北京話為主體的口語化文學風格,從而開創(chuàng)了京味兒文學語言創(chuàng)作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