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

斷章 十二章

謝克強(qiáng)

音樂

1

渴意，尾隨灼人的陽光陣陣降臨。

斷弦的深處有日漸枯萎的歲月，失戀的土地

與干裂的嘴唇，都在等一場雨。

一棵蔥郁的樹站不出風(fēng)度，固守枝頭的愛的

葉子，耷拉著腦袋打不起精神。

風(fēng)，喑啞無語。

站在旱原，我感覺著生命的渴意，而難耐的

渴意從我的一個毛孔焦灼地呼喊。

天空，裝聾作啞，一張被陽光灼烤得有些焦

紅的臉，似沒有任何表情，無動于衷。

雨，似被時間徹底忘卻。

啊，多想在一個多情的雨天，聽淅淅瀝瀝的

雨打在蕉葉上，看初綻的花瓣上有激動的淚珠在

滾動，或者讓干渴的小草、苦菜花和菩提樹獲得

一次感情的淋漓。

突然，音樂響起。當(dāng)我的指尖感悟著昨日的

回憶，便情不自禁地捧起一捧清脆亮麗的音樂，

就仿佛捧起一捧清新透亮的雨滴，滴進(jìn)我的焦

渴，給干涸的精神灑下一滴一滴甘霖……

我聽見，從斷弦的深處，有拔節(jié)的聲音間歇

地傳來。

2

遠(yuǎn)山緘默。

遙對遠(yuǎn)山，沒有語言，我默默坐在歲月的一

隅，聽音樂由遠(yuǎn)而近走來。

音樂啊。你是怎么知道我陷于無以名狀的受

挫的煩惱與不甘失敗又不甘沉淪的悸動不安呢？

當(dāng)你飄忽的步履攜著旋律的清風(fēng)溫馨而關(guān)切地

拂去我滿身的征塵，當(dāng)你無需翻譯的語言綴滿音

符的白云輕柔而動情地?fù)嵛课倚撵`的創(chuàng)傷，我那

昨日的故事便不再流血了。

窗外，陽光在枝頭上開成花朵。

我不是花。沐浴在永恒的音樂之中，我慶幸

自己像一頭舔好受挫的傷口又吃飽了露水草的

斗敗的牯牛，

安靜了片刻，又躍躍欲試……

迷失

在風(fēng)云詭府的海上，搏擊風(fēng)云的海燕不會迷

在蒼茫深邃的夜里，突破重圍的蝙蝠不會迷

失；

在冰雪覆蓋的雪原，尋覓食物的野鹿不會迷

失。

啊，你問我在風(fēng)云詭譎的海上、蒼茫深邃的

夜里、冰雪覆蓋的雪原會不會迷失？

我答不出。

梯子

1

抬起頭來，矚目高處的高處。

從山里的樹林里走來，這兩個有些瘦削的漢

子，攜起手來，攜成一種懸念，

就匆匆闖蕩世界來了。

2

墻是堅固的，且巍峨高聳。

依靠著墻，梯子趾高氣揚(yáng)地站了起來，不無

驕傲地說：來吧，踩著我向上的肩膀，朝著另一個

更高的地方，一步一步登高，無邊的風(fēng)景就在我

的頂端哩！

墻不動聲色，望著起自平地伸向高處的梯子。

也許墻在想：要是沒有我呢？

3

抬起頭來，矚目高處的高處，讓每一個意象每

一個欲求都蔥蔥郁郁、爭先恐后向上攀登。

梯子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欲求的瘋狂、意象

的重量。

當(dāng)有些人，朝著更高的地方，沿著梯子的肩膀

一步一步爬上去，爬到后來，竟從高處摔了下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梯子的錯。

遺憾

面對黑暗，面對夜的黑暗，

幾只鳥兒鼓起勇氣抖開翅膀，從濃密的黑幕

里鉆出來，向著天邊徽露的熹光，發(fā)出一聲聲驚喜

的叫聲，那叫聲如脆碎的晶體，尖銳地鋸噬著夜的

黑暗，

當(dāng)然，也晾醒了我的夢。

如今，我窗前的那幾只鳥呢？

沒有人知道，我窗前的那幾只輕輕地抖落翅

膀上的露水，又用清脆的鳴叫驚醒我夢的鳥兒去

了哪里。

也沒有人知道，那曾經(jīng)被鳥的驚叫驚醒的黎

明，什么時候淹波在一聲迭著一聲的汽車笛聲里，

而那一聲壓著一聲的車笛，使黎明的顏色一層層

加濃……

而我的夢，自然也在一層層顏色加濃的黎明

里，

有些遺憾地渾渾噩噩不醒。

守護(hù)自己

什么都可以丟失，唯獨(dú)不能丟失的，便是你自

己。

這需要守護(hù)，就如同守護(hù)自己的生命。

守護(hù)自己，很難很難。

守護(hù)自己的天空，你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放飛

你的思緒，讓它飛向思想的深處；守護(hù)自己的土

地，你才可以播種你精心選擇的種子，讓它結(jié)出豐

碩的果實；守護(hù)自己的腳印，你才可以在磨難與坎

坷的征途，尋找自己的路；守護(hù)自己的眼睛，你才

可以穿過紅塵滾滾迷惘的云霧，明辨人生的走

向……

然而，天空會有風(fēng)暴雷霆，阻擋你的思緒飛

遠(yuǎn)；土地會有雨雪冰霜，霉?fàn)€你的種子萌生；路途

會有曲折坎坷，磨損你的腳印走遠(yuǎn)；紅塵會有燈紅

酒綠，誘惑你的眼睛迷離……

所以，守護(hù)自己很難很難。

是的，守護(hù)自己很難很難。

但我堅信：只要把握生命的每一縷陽光，你的

天空就會綻放思緒的絢麗，你的土地就會萌生智endprint

慧的新芽，你的腳印就會踏碎黑暗迎接曙光初露

的黎明，你的眼睛就會閃爍金屬的光芒讀懂悲悲

愴滄的人生……

從而你就緊緊地守護(hù)一個清醒的自己！

黑暗

白晝以歸鳥的歌聲結(jié)束了自己最后的歌唱，

一個輝煌的白天結(jié)束了，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黑夜

又如期而至。

獨(dú)坐夜的門檻，一重濃一重的黑暗，比風(fēng)還迅

急地將我淹沒，也讓大千世界在重重的黑暗里無

聲無息地悄然隱去。

隱不去的是我的眼睛。只因我不想在黑暗里

沉醉，更不想沉淪，于是我抬眼默默遙對冥冥夜

空，頓覺神清氣爽，生命似獲得一種無限延伸的怏

慰，思緒也羽化為一朵流浪的云向遠(yuǎn)天飛去，而心

靈就要穿越時空的隧道，尋找目力與感覺所不及

的無垠之境……

是的，有什么比黑暗更深刻呢？！

獨(dú)步黑夜，讓我的人生也愈加深刻。

假如

在常人眼里，宇宙里最高最高的，自然是頭

頂?shù)奶炜铡?/p>

假如你把自己當(dāng)作太陽舉起來，

你便有了自己的天空。

在常人眼里，世界上最低最低的，自然是腳

下的土地。

假如你把自己當(dāng)作泥土撒下去

你便有了自己的原野。

人生，在某種意義上說，關(guān)鍵在于你把自己

當(dāng)作什么！

遠(yuǎn)方

繞過這個峽口，便是遠(yuǎn)方了。

遠(yuǎn)方，那是我日里憧憬的地方，也是我夜里

放飛夢想的地方；因而，它會給我培養(yǎng)無窮無盡

的豐富的想象，當(dāng)然也會繁殖憂傷……

這不，當(dāng)我上路遠(yuǎn)行，朝遠(yuǎn)方走去，崎嶇坎坷

的路留下我一個一個堅實的腳印，不僅把磨難寫

到極致，也把堅韌映得輝煌；若是再讓汗水與淚

水，還有血液的回響化作一場煙雨，那路就迷離

成一部傳奇。

又是霜風(fēng)雪雨。

那遠(yuǎn)方的太陽呢，請站在那兒，用你熱烈的

目光迎我！

斷橋

三條路來自三個方向，匯聚一點(diǎn)，匯聚在這

座橋頭。

不幸的，橋斷了。通過橋伸向彼岸的路自然

也斷了。

站在橋頭，伸手撫著斷橋，我悵然遠(yuǎn)望，嘆息

與失望沉重地濺落河谷，匯入河水緩緩流遠(yuǎn)。

橋斷了，斷橋的故事也流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么？

曾經(jīng)，橋以獨(dú)特的語言與我對話。

我從遠(yuǎn)方來，要到彼岸去，橋理解了我的心

思，銜接起我斷裂的相思……

橋呵，是歲月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剝蝕，還是為了讓

人們從此岸到達(dá)彼岸默默承受生活的重負(fù)，

你不幸累彎了腰。

悵然遠(yuǎn)望，隔岸的路伸向遠(yuǎn)方，伸向我的夢

要抵達(dá)的地方。

路，牽動我的思緒，又向我暗示著什么？！

是啊，生命的途中誰也難免遇斷橋，然而在

此岸與彼岸之間，面臨斷橋，你是懼怕生死臨陣

退卻，還是絕處逢生泅過河去？！

看圖說話 組章

皇泯

白云深處，是我的家鄉(xiāng)

——趙濺球·中國畫《天下糧倉》

這一座座山，聳立在富饒的土地上。

白云深處，是我的家鄉(xiāng)。

坐著，地不再矮；站起，天不再高。

這一座座山，就是家鄉(xiāng)的糧倉。

我在糧倉之巔享受溫飽，彩云溫暖了我豐衣

的夢想，太陽燃旺了我足食的炊煙。

這就是我富饒的家鄉(xiāng)，秋收時——

湊近太陽，點(diǎn)一壺旱葉子煙，快樂似神仙；

仰天，打一個飽嗝，讓神仙乘著彩云飄下人

間。

晝太喧囂了，就請夜靜入

——鄧立輝·中國畫《細(xì)語》

晝太喧囂了，就請夜靜入，再靜入，讓你靜聽

無語的心跳。

夜太深了，就請月亮走近，再走近，讓月色淺

你羞紅的臉。

世界，太擁擠了，就在枝繁葉茂中尋找一絲

縫隙，讓愛有一個立足點(diǎn)。

風(fēng)聲，太緊了，就在舒緩中尋找一刻安寧，讓

情喘一口氣。

愛情，在生活進(jìn)行時天方夜譚，在生命結(jié)束

時地老天荒。

真想找一處茅廬過日子

——陳盛祥·設(shè)色紙本《楊泗橋邊的風(fēng)景》

真想找一處茅廬過日子。

姜太公的釣，要有彎鉤。

一尾魚，讓野趣活蹦亂跳；三片生姜，讓季節(jié)

驅(qū)寒取暖；五粒豆豉，讓寂寞生津開胃。清蒸后，

一勺鮮紅的剁辣椒，才會斑斕單調(diào)的生活。

隱居，也食人間煙火。

雨來，一領(lǐng)蓑衣?lián)伍_晴朗的天空；

雪至，一抹潔白封凍污穢的大地。

風(fēng)，吹皺一池微瀾的時候，一葉衰老，在最后

的時空中，飄舞一道生命的弧……

吊腳樓灌滿了葦風(fēng)

——陳盛祥·中國畫冊頁《桃花又是一年春》

駕一條烏篷船，從洞庭湖浩蕩到青山綠水的

資江，逆流而上，兩岸的吊腳樓灌滿了葦風(fēng)。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搭起了我遮雨不避風(fēng)

的瞭棚——endprint

敞開胸襟招徠八方騷客，談詩韻味，淪道無

為；

一壺安化老茶，黑里透紅，三杯益陽白酒，醉

成紅臉關(guān)公，鋪開潔白的紙，書寫墨黑的字；

潑彩丹青后，別忘了加蓋朱砂閑印。

水鳥，按捺不住空渺的寂寞，尾隨至柳樹林，

偷窺有幾朵桃花亟待傳播芳菲？

遠(yuǎn)的活著近的死去

——廖正華·中國畫冊頁《無題》

兩姊妹，一個看身邊，一個看遠(yuǎn)方。

身邊的在走遠(yuǎn)；

遠(yuǎn)方的在走近……

身邊的和遠(yuǎn)方的，成為遠(yuǎn)與近的哲學(xué)詭

辯——

遠(yuǎn)的活著；

近的死去。

而生活在生命的周期里，只轉(zhuǎn)動不可捉摸的

魔方。

人只是所謂的高級動物

——顏新元·中國畫冊頁《無題》

動物世界，真精彩。

伊甸園里，不知道偽裝。

噓，真實不僅僅是一個掛在口頭上的詞。

別看！要讓視線不拐彎，就無須驚訝，

人只是所謂的高級動物。

真愛保鮮的良方

——趙濺球·中國畫冊頁《并蒂江南》

葉綠江南，花紅江南。

并蒂蓮生長在江南。

葉為誰綠？花為誰紅？

只有蓮子知道。

蓮的清香，是感情的滋潤。

苦盡甘來的芯，是真愛保鮮的良方。

謎面，只在回憶里仔活

——阮國新·中國畫冊頁《玉笛金牛》

楊柳風(fēng)是吹向夏天的，成熟的秋天還有點(diǎn)

遠(yuǎn)。

玉笛是吹給金童聽的。

音韻隨風(fēng)而逝，恐怕再也飄不回。

有很多兩小無猜，猜不出謎底。

謎面，只在回憶里存活。

唐家觀

——陳飛虎·中國畫冊頁《在水一方》

資江上游，有一個古鎮(zhèn)叫唐家觀，倒映在資

水里，漂冼了上千年。

歷史的安然洗得越來越淡；

現(xiàn)實的焦慮洗得越來越濃。

畫家，過去用水彩畫，現(xiàn)在用水墨畫。

如果再不讓吊腳站穩(wěn)；

如果再不讓木壁擋風(fēng)；

如果再不讓瓦片遮雨，

如果，再不讓唐家觀，呈現(xiàn)精彩的景觀？

未來呢，畫家只能用回憶蘸著淚畫……

葬在水中央

——未君·中國畫冊頁《南洞庭印象》

岸邊的花花草草開了。

開了，還會謝。

水中泛開的漣漪，是開不敗的花朵。

安居，也須樂業(yè)。

棲岸，只是短暫的安逸；

搏水，才是長久的享樂。

生在水，長在水。

水養(yǎng)育了我的生命。

哪怕終有一天要死于水，那就葬在水中

央……

生活不往復(fù)雜想就特別的簡單

——一墨·中國畫冊頁《幸福有余》

從水中躍向水面。

本來很深的水，在游皮子魚看來，部很淺。

生活，如果不往復(fù)雜想，就特別簡單。

能像游皮子魚，在水里游來游去。

幸福就是漣漪，常開不敗的花朵。

人生失意，才有酒興的得意

——阮國新·中國畫《人生得意須盡歡》

人生得意須盡歡，那是李白喝醉了月光，詩意

蕩進(jìn)金樽里。

人生失意，才有酒興的得意。

吆五喝六，烹羊宰牛，三百杯黃河之水，海量

奔流。

人生得意莫盡歡，那是酒香飄進(jìn)了今生，陽光

灑在詩箋上。

生活其實很簡單——

口渴了喝杯黑茶潤潤喉，活多了與朋友聊聊

天，喧囂了聽禪樂靜靜心。

人生得意，僅僅只是在靠椅或沙發(fā)上打個盹

兒，白日美夢，酲來是漆黑的夜。

前面的風(fēng)很直，吹彎了牛角

——黃炯青·中國畫《六順圖》

前面的風(fēng)很直，吹彎了牛角。

低著頭，并不是為了吃草。

溫飽，在視線之外。

前面的風(fēng)很猛，吹瞇了眼睛。

瞇著眼，并不是為了眺望。

視域，在蹄印之內(nèi)。

蹄印，被淺風(fēng)加深了；

道路，被柔風(fēng)中斷了。

再犟的牛脾氣，也在空穴來風(fēng)的聽覺里，溫順

了。

其實，前面并沒有風(fēng)。

生命的河床不會干枯

——阮國新·中國畫《詩家清景在新春》

詩人很年輕。柳葉才剛剛吐出稚嫩的芽，只

恐倒春寒，來不及鋪勻純凈的詩情。

詩情更年幼。如果等到銀城繁花似錦，真來

不及讓外婆的搖籃搖到外婆橋，就遍地部是殘花

敗柳。

皺起三根抬頭紋，生命的河床才不會干枯，

在豐盈的汗水淚水和血水的交匯中，暢游時間。

時間——

一條很長，如水蛇的蜿蜒；

一條很短，如螞蚱的蹦跶；

一條夾在長短之中，如煎熬的人生。

一條啞河，也有響水的船

——趙濺球·中國畫《無題》

陣痛的欸乃聲，一年年喑?。?/p>

飄零的破帆，在洞穿的歷史里，漏風(fēng)。

碧綠的時間，烏黑得不堪設(shè)想了endprint

小時候，竹篙樹起節(jié)節(jié)高的期吩，點(diǎn)不破深

奧的水。

如今老了，生命和河流一起萎縮。

一條啞河，也有響水的船呀。

生生不息的水，在被圍追堵截的喘息中，唯

有仗槳突圍。

老就老了，還乞討什么年輕

——石君·中國畫《荷》

其實，花早就凋零了。

枯蓮，才在翠鳥的鳴叫聲中，回春。

點(diǎn)綴幾抹彩色，僅僅只是不心甘情愿的掙

扎。

涂脂抹粉是世人的一種流行病，蔓延在不可

阻擋的傳染中。

老就老了，還乞討什么年輕？

誰能在昨天剩飯中嚼出今天的味道，誰就能

溫飽不覺衰老的生命。

立足山崖，就是生命的高度

——趙濺球·中國畫《五岳獨(dú)尊》

誰能站在自己的陰影上陽光，準(zhǔn)就是自己獨(dú)

一無二的神。

太陽，總是在天空中俯瞰生命。

我們在仰視中，墊高自己的海拔。踮起腳尖，

難得找準(zhǔn)重心，經(jīng)不起風(fēng)從山與山的牙縫里梭過

來，猛不了，一個寒噤。

前面是懸崖，后面是斷崖。

在立足點(diǎn)堅守成山崖，這就是生命的高度。

牛們，留戀那自由放牧的草原。

——劉順湘·蛋彩畫《無題》

四條牛被主人趕了四年，才趕進(jìn)我家的防盜

門。

我家的防盜門，一臉鐵青的囚禁——

沒有鮮嫩的草，茂盛春天；

沒有御寒的草，溫飽冬天。

牛們才一步三回頭，留戀那自由放牧的草

原。

防盜門并不防盜。某一天，盜賊躡手躡腳掠

走了一百八十元紙幣，不敢再奢望。

也許，是恐懼了牛們警覺的長哞。

這種愛

——黃群、史一墨·中國畫《大魚圖》

曲頸，斜瞄著。

好像斜瞄你一眼也多余，心皇，卻恨不得要

將你生吞活剝。

這種愛，不僅是歹毒，更是猥瑣。

伸長脖子，直盯著。

僅僅盯著你還不夠、哪怕跌入水中，也心甘

情愿讓你生吞活剝。

這種愛，有點(diǎn)殘酷，卻無恐懼。

蹦跶幾下年輕，撞響古老的鐘

——趙濺球·中國畫《春和景明》

我的老家，在洞庭湖畔，卻離洞庭湖很遠(yuǎn)。

沒有槳，劃不動水；

沒有船，渡不到岸。

旱鴨子在挑水碼頭，撲通著，生怕淹死了沒

有鱗甲的魚。

我的新家，在秀峰湖邊，丘陵起伏在墻外，洞

庭湖波涌在室內(nèi)。

撒開網(wǎng)，我成為有鱗甲的魚。

每天晚上，蹦跶幾下年輕，直至零點(diǎn)，撞響古

老的鐘。

賴以生存的水

——顏新元·版畫《莫道深生無實在》

根須，深入水之下；

葉片，浮在水之上。

中間，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水。

游魚不知道活命的哲學(xué)，水草不知道活命的

哲學(xué)。

岸邊的風(fēng)景，在蜻蜓點(diǎn)水的漣漪里掙扎

著……

風(fēng)，紋絲不動，我，卻傾斜在風(fēng)中。

太白山手記 組章

藍(lán)格子

1.

不是最高，也不說巍峨。

卻已經(jīng)有了屹立百里秦川的高度。

湯峪口，蓮花峰，潑墨山，下板寺，拜仙臺，天

圓地方，拔仙臺——

每向上多走一步，就越感到一座山的重量。

只有站在崖邊，才能真正理解“壁立千仞”潛

在的內(nèi)涵。

周圍不知名的花草，三兩只迷路的蝴蝶，

樹上樹下跳動的松鼠，枝頭顫抖的闊葉，這些微

小的事物，看起來與別處并無不同。但它們，卻讓

太白山多了一份剛毅之外的溫情和柔軟。

薄霧中，古老樹冠上，吹過一陣又一陣清澈

而原始的風(fēng)。

2

至半山腰，下起小雨。天空，暫時隱藏了它的

藍(lán)色。

空氣中浮動著細(xì)小、清寂的灰塵，像是一粒

粒飛翔的孤獨(dú)。

云霧加重，氤氳著一種神秘氣息，逐漸充滿

了整座山。

我們走在山中，和身邊的草木一樣，無可逃

脫地被它包圍著。

上山途中，遇下山人。像極了人生常態(tài)。

放眼身邊翻騰的云海，更像是聽它在訴說一

段段聚散離合的往事。

而太白山，始終部是一位心性寬和的智者，

不僅在數(shù)千年前就接納了儒、釋、道三家思想?，F(xiàn)

在，它更是看慣了人事變化，對于來去的人和他

們的悲歡，保持著從容淡泊的神情，不卑不亢，不

喜不悲。

3

“站在山頂，我就比山高了。”

一路上，我們都為一個孩子說出如此有哲理

性的活贊嘆不已。

是的，在山上，萬物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高

度。

但不可忘記，接受它高處的榮光，就要一同

接受高處所帶來的寒冷。

冷，在太白山擁有自己的形象：云，雨，霧，又

或者是雪。endprint

可沒有一種冷，能夠阻擋登高遠(yuǎn)望的決心。

現(xiàn)在，秦嶺——淮河，這條重要的地理分界

線，它的主峰，就在我們腳下。

“一腳踏南北，江河自分流?！睆拇?，北方、南

方，不再是兩個簡單的詞語，而擁有了實實在在

不同的內(nèi)容。

眼前，一座山，用它自然的龐大和綿長分割

了兩個風(fēng)情各異的地域。

座山，又用它人文的厚重和高度連接著一

個共同的國。

4.

我們投宿的地方叫“板寺新村”，但它并非真

的是一座村莊。

正如大爺海，二爺海，三爺海，也并不是真的

海。

我們看到的很多事物，有時只是比影子更具

短暫性和虛無性的幻象，而我們看不到的那部

分，正在它們安居的地方自由地抒情，或者敘事。

恰如此刻，誰能想象，六億年前，我們目之所

及，乃至整個秦嶺地區(qū)，部還沉睡在一片汪洋之

下？

誰又能想象，一千年后的今天，我們就站在

東坡祈雨的拜仙臺上追懷一段遠(yuǎn)逝的記憶。

一千年后，我們的子孫會不會也來到我們此

刻站立的位置歡呼，或者嘆息？

5

我們站在山巔，就能更接近頭頂?shù)纳衩鲉幔?/p>

星空的廣闊和它的高度同樣不可揣度。星光

越是稀疏，就越顯深邃。

大象無形。

當(dāng)夜空之下的山巒隱沒于黑暗。山中所有事

物也與它一起承接這蒼茫的夜色。也正是這無邊

無際的黑，讓我們與山體合二為一。

此刻的太白山，像一只溫順、深眠的巨獸，遠(yuǎn)

古的風(fēng)賦予它均勻的呼吸。

過客，還是旁觀者，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F(xiàn)在，

我只想看看它強(qiáng)健的骨骼在第四紀(jì)冰川之后遺

留下了怎么樣的容貌，看看這些沉默的石頭幾千

年來接受了怎樣的足跡，又以怎樣的姿態(tài)向我們

訴說歷史變遷的秘密——

可光陰的拓片，散亂山問。抵達(dá)，卻無從撿

拾。

6.

仰望，會讓一座山更高。

而俯視，讓它的高度平添一份遼闊。

有時，仰望和俯視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生活，更需要

親歷的真實。

翌日黃昏，白日將盡。當(dāng)我們回到山下。回身

望去，太白山，仍然安靜地屹立在白云深處。

從低處，到高處，再從高處，返回低處。每一

個過程都是靈魂的一次皈依。

山頂?shù)难?，一直在最接近神祗的地方注視?/p>

我們。

而我們呢？

站在時間巨大的磁力面前，被困于某種隱秘

的秩序，一路尋找，一路跌撞——

眼底還殘留來自高處的雪意，疲倦的身體卻

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

向我們各自的命運(yùn)，靠近——

秦腔，秦腔

虞淳智

“女媧娘娘補(bǔ)了天，剩塊石頭就成了華山。太

上老君犁了地，豁出條犁溝就成了黃河。喊得那

老龍出秦川哪，喊得那黃河拐了彎哪?！痹虑倏焖?/p>

撥動，三弦略帶沙啞，演唱者渾厚的唱腔一起，便

有穿越千年秦川的力量。梆梆砸板凳的聲音，如

同奔騰的黃河打擊江中石的澎湃，每一語都把一

生的磨難和守望唱在舉手投足間。

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不知是重逢的喜還是

久違的悲。

不錯，離開那片八百里秦川，這，是第二次！

老腔聲聲，乾坤朗朗，閬苑奇葩，歷久彌

香……

西安乃至關(guān)中的古跡，都以雄偉豪邁著稱，

處處都是洪鐘大呂、氣壯山河的力量。秦腔，就是

在這樣的土地上浸養(yǎng)出來，如一塊厚密的泡饃，

在鮮亮的老湯中慢慢散發(fā)它的味道。

人生重要的一次就這樣開始了……刻骨銘

心。

曾想象迎風(fēng)策馬，踏一徑落花，走進(jìn)千年的

畫圖詩書，走過十三朝的覆滅與繁華，在灞橋上

聞笛折柳，在華清池曲才流觴，在城墻邊聽夜漫

長。鐘樓的飛甍，雁塔的佛光，未央宮的舉目四

望，回民巷的噴香綿長。

然而千年的繁華過后，讓我駐足，令我流連，

使我不舍的，卻是：看一出皮影。老夫吼一嗓老

腔，街邊殺一盤象棋，園里聽一曲笙簫。小寨的人

潮依舊喧鬧，騾馬市的商鋪依舊琳瑯。

這種聲音輕輕在漫天黃風(fēng)中飄動，纏綿悱

惻，如泣如訴。季節(jié)無止的嬗變，大自然不息的榮

枯，花之未落，月之未沉，世事之更替……

每逢夜晚，我總能看到這樣情景：一幫子人聚

在一起。拉的拉，吼的吼：“一口惡氣沖牛斗，叫罵

聲敬德黑孱頭……”粗獷激越的聲調(diào)傳得很遠(yuǎn)很

遠(yuǎn)。吼累了，就燉罐茶喝，等攢些力氣，再接著吼。

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不管逢喜還是逢悲，都會唱

幾句。不，準(zhǔn)確地說，的的確確，真真實實，是吼。

吼，讓秦腔成為奇妙的唱腔，承擔(dān)起這塊土地上

的人們解放心靈的重任，也傳達(dá)出這塊土地粗獷

而率真的質(zhì)樸。

生小大髯丑，五行腔調(diào)異。各色人生，各唱喜endprint

憂，一吼平四野，一嘆引千愁。跌宕婉轉(zhuǎn)，豪邁粗

獷，聲聲曼曼，鄉(xiāng)韻紛呈。而幕前皮革上鐫刻的影

人，被這古老的唱腔賦予生命與性格，融入深厚

的歷史。每一個用心表演的人，在高昂低回的演

唱中，都對作品貫注了智慧、追求和情感。

與老藝人促膝長談，我看到了秦腔在過往的

風(fēng)云變幻中，曾遭遇過的毀滅性的打擊。作為筆

錄傳承的戲文被大批燒毀。當(dāng)代傳承人張喜民的

父親本著一個老藝人的本能，將皮影戲戲文本子

藏在山里埋起來，保留下來的上百本手抄唱詞成

為恢復(fù)秦腔的種子。才有了如今，在亮子的背后

點(diǎn)起煤油燈，操縱皮影，拉動絲弦，敲打鑼鼓，臺

前皮影演著悲歡離合，臺后秦腔唱著蒼涼深沉的

傳承；才有了如今，二胡和板胡悠遠(yuǎn)蒼涼，自制的

三弦月琴聲音伴隨主唱藝人嘶吼般的唱腔；才有

了如今，富有節(jié)奏感的鐘鈴聲、鼓聲、鑼聲，還有

木頭擊打長板凳的聲聲脆響。

人們都說“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yáng)、三千萬人

民亂吼秦腔”，聽多了秦腔就會明白，那些與秦腔

緊緊偎依著的生命，也許他們卑微，但決不卑賤。

古樸雄壯、蒼涼奔放的秦腔，是他們生命中的鹽，

是內(nèi)心奔涌著的一腔熱血，是軀體內(nèi)最硬的一塊

骨頭。

可現(xiàn)狀堪憂……

秦腔唱念需深厚功力，皮影戲幾近失傳，華

縣曾有一百多家戲班，如今幾位老藝人只能勉強(qiáng)

湊一臺戲。

隨著各種新元素的加入與創(chuàng)新，秦腔早已不

如當(dāng)年那般純正。

世間喧嘩，何去何從，似乎并沒有過多困擾

藝人們，他們習(xí)慣與生活的磨難斗爭，對于秦腔

也是如此。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人王振中老人

曾豁達(dá)地說：“現(xiàn)實里的戲本沒有了，這里有。”他

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憨憨地笑了。

仿佛，就在此時，我，才真正找回了，這個民

族生長的原本意義。每一個在傳承和生存中艱難

抉擇的老藝人，面對世間喧嘩，都不約而同而又

矢志不移地選擇了傳承民族之魂。

總有那么一些人，依然在守望，堅持著對秦

腔的執(zhí)著。

離開那片黃土地后，我常常還會懷想，夢境

中，獨(dú)處時……冥冥間，漫天黃沙中，那光著膀子

一手握鞭一手扶犁的關(guān)中漢子，向我緩緩走來，

熟悉的聲音破空而出……那聲響融進(jìn)剛剛翻耕

過的濕土，融進(jìn)亮閃閃的麥茬子，融進(jìn)田邊沿坡

坎上荊棘雜草叢里，也融進(jìn)太陽的霞光里……

一脈聲音及過往的歲月，終將成為我永遠(yuǎn)的

懷念。風(fēng)雨傳承路，秦腔，只是不甘被遺忘的老靈

魂！

秦人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腔兒。

無疑會用生命守望。

黃土在，秦人在，這腔兒便不會息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