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新華
2003年蘇-27改進型在莫斯科航展上亮相,陳老根據(jù)公開資料指導制作模型,贈送人民空軍。此為模型制成后陳老檢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幾十年來,陳應明這個名字,幾乎就是精品航空繪畫的同義語。航空繪畫是傳統(tǒng)藝術與工業(yè)技術結(jié)合的“跨界”領域,是社會進步和工業(yè)化進程的必然產(chǎn)物。在西方發(fā)達國家,航空畫在主流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人才輩出。中國的航空文化尚處于起步階段,與中國航空歷史文化傳統(tǒng)以及現(xiàn)代航空事業(yè)成就并不相稱。對于這一點,陳老十分著急。作為公認的新中國航空藝術奠基人,他堅持創(chuàng)作,筆耕不輟。其航空從業(yè)經(jīng)歷讓陳應明先生養(yǎng)成了嚴謹細致的習慣,凡事有根有據(jù),從不主觀臆測。他繪制的航空畫,都是依據(jù)歷史資料,經(jīng)過詳實考證,深刻反映歷史事實。陳老的繪畫技法引入工程繪圖概念,飛機輪廓洗練又細致入微,外形精準又動感十足,背景用筆大氣又疏密有致,充分展現(xiàn)了航空繪畫的獨特韻味,具有超強的感染力。在航空與繪畫、科技與藝術的交融上,可謂融會貫通,相得益彰。陳老的作品選題,著重反映中國航空歷史重大事件,畫面設定情景感強烈,宛若歷史瞬間的定格,具有強烈的時代感。他一生杰作頗豐,不下干余幅,從萊特兄弟一直畫到殲20。
陳老藝術創(chuàng)作的黃金期,是在他75歲以后。他最后的幾幅作品,落款是“九十老叟陳應明”。2013年,陳老因為眼疾加重,視物重影且變形,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別畫案。航空畫或者飛機模型工作圖,講究的是精確。創(chuàng)作前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去嚴謹考證;創(chuàng)作時需用各種尺規(guī),甚至進行測量推算,來不得半點虛假。如此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不懈,需要多大的毅力,又需要多厚的情感。陳老的榮譽和名氣大多來自民間——他從未加入任何一級的美協(xié),出了航空圈,幾乎無人能識。但陳老在廣大航空愛好者心目中,卻是神一般的大師。在航空界,許多事業(yè)有成者都是被航空科普、航空藝術所吸引,因而投身航空事業(yè),畢生為之奮斗。陳應明先生和他的航空畫,就具有這種吸引力。半個多世紀以來,他的作品所影響的幾代人,遍布中國航空和國防事業(yè)群體。他的擁躉,無論是將軍,還是學生;無論是院士,還是工程技術人員,皆因他那至精至真的作品,走上了認識航空、熱愛航空、獻身航空之路。由于種種原因,陳老自己留存的畫作卻并不多,許多作品或是當初投稿時贈送給編輯部,或辦展覽時經(jīng)不起好友求索相贈,或主動贈送給各博物館和院校。十年前筆者開始幫他整理出版畫冊時,幾經(jīng)清點,只余三百余幅??箲?zhàn)勝利70周年之際,他又從中遴選出全部精品,捐贈給清華大學永久收藏——當時曾有收藏家愿以咋舌之高價收購,他不假思索便責成我們婉拒。究其原因,陳老不愿自己的作品藏于極少數(shù)人家中,而情愿高懸于學堂之內(nèi),成為公共財富,繼續(xù)造福大眾。
陳老在上世紀50年代繪制的航空美術作品《雅克-3戰(zhàn)斗機》
另一方面,陳老又堅持毫無保留地將一身技藝傳授給身邊弟子,只要你愿意吃苦研習,他必定傾囊相授。我雖從小習畫,當了他的關門弟子,還幫他整理編撰了《如何畫航空畫》等教學性質(zhì)的文章,無奈天資駑鈍,加之工作繁忙,近20年來所學不及陳老一二。每每到成都探望陳老時,總要束手矗立于側(cè),被他數(shù)落幾番才敢落座。幸得在陳應明先生的感召下,不少青年畫家已經(jīng)進入航空畫領域,以“歷史考據(jù)+工程技術+藝術手法”為基本特征的陳氏航空畫技法后繼有人。這其中,幾位80后同好悟性頗高,創(chuàng)作手法覆蓋了油畫、水粉、丙烯,以及電腦CG等多個領域,未讓陳老失望。其中,張一鳴先生系中航161廠子弟,陳老航空模型的弟子張偉家先生侄子,自幼隨陳老研習航空畫,深得陳老真諦。他主攻丙烯畫,秉承陳老的航空畫技法,汲取其精髓又有所創(chuàng)新,大量作品用于航空模型封繪包裝,行銷海內(nèi)外,多次刊登于日本、歐美雜志。意境之優(yōu)、水平之高,在航空藝術圈廣受贊譽。陳老幾次拿著他的畫作,稱贊不絕,認定他是可繼承自己航空畫衣缽之良才。李海俊長于油畫,他自俄羅斯列賓美院留學歸來,多幅航空題材壁畫、環(huán)幕畫被博物館收藏,多次入圍全國、全軍美展。作為全國美協(xié)的新晉成員,他這幾年來除了參加美展之外,放棄了走商業(yè)路線的機會,把寶貴的時間用來創(chuàng)作航空畫,其多幅空戰(zhàn)題材油畫作品被中國航空博物館收藏,又在與美國代頓空軍博物館的交流中,作為代表中國航空畫的贈品,漂洋過海,遠赴海外。陳老聞訊,連連高聲喊了三個好,因為在他心目中,油畫是航空畫中最具視覺沖擊力、最適合大型博物館收藏的畫種,非一般人不能習成。而今李海俊能以自己的作品,擠入世界第一航空強國官方博物館殿堂,是他個人的驕傲,更是中國航空畫界的驕傲。除此之外,還有景樹明、王飛等多位青年才俊,在電腦CG創(chuàng)作領域佳作不斷,而且畫的大多系中國航空題材,深合陳老以航空藝術陶冶情操,以航空畫作激發(fā)興趣的孜孜追求。他們的作品,既傳承陳應明航空畫基本技藝,又大膽創(chuàng)新發(fā)展,自成風格,相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1978年陳老為北京市少年航空愛好者講授航空科普課。他從事航空科普幾十年如一日,未曾停息。
離世前幾年,陳先生身體逐漸變差,從拄拐行走,到需乘輪椅,再到只能臥床,我等學生晚輩心中,多少也有些思想準備;但真待他駕鶴西游,音容笑貌頓成追憶。令我等學生晚輩心中無比痛楚。
陳老是個豁達樂觀的人,個人命運,榮譽跌宕,從不縈縈于懷。他一生念茲在茲的,是我們頭頂上那片藍天,是藍天里劃過的一架架承載著人類飛行夢想的飛機,是中國航空事業(yè)和航空文化的發(fā)展和前景,更是中華民族的強盛。說起這些,他便會興致勃然,也只有說起這些,他才會滔滔不絕?;蚣ぴ剑驀@惋,或欣然,或憤怒,或激昂,或憂患……
陳應明先生精于模型制作。他幾乎做遍中國航空史上每型飛機的實體模型。作為無可爭議的中國像真實體飛機模型第一人,陳老一生作品無數(shù),故事無數(shù)。1958年,在當時132廠廠長兼書記于輝(后來的航空工業(yè)部副部長)提議下,陳老在132廠組建了新中國第一個模型工作室,擔任為新機制作工程模型和風洞模型的任務,同時也為航空工業(yè)部制作各類展覽模型。他帶領制作的300余架各式飛機模型“大全集”,曾為毛主席等國家領導人展示航空工業(yè)成就。因陳老模型制作出神入化的技藝,三機部當年特聘其為“實體像真模型工藝高級工程師”,這一特設職稱的殊榮,唯陳老當之無愧。
1964年,青島航空愛好者高鎮(zhèn)方在《航空知識》上見到陳老的模型工作圖,便寫信與陳老交流,陳老將自己精心制作的米格-17PF模型贈于他。文革事起,陳老被誣“里通外國”,遠在青島的高鎮(zhèn)方也難逃厄運,132廠派專人前去“提審”他,米格-17PF模型被認定為“贓物”,高鎮(zhèn)方也被打為“特務”,從此二人失去聯(lián)系。直到2001年10月的第一屆全國模型展上,神交多年的二人才得以首次相見。因陳老模型藝術引導,高鎮(zhèn)方后來加入人民海軍,成為青島潛艇學院的科研人員。上世紀80年代,陳老通過唯一能確定參數(shù)的一個機輪,復制還原出完整的孫中山、宋慶齡為之行命名禮的“樂士文”1號飛機,該復原模型作為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重要載體,遠赴海峽對岸和海外。1987年空軍籌建中國航空博物館,陳老作為創(chuàng)始人之一,以極大的熱情組織按1:1比例復制了早期中國飛機“復興號”、紅軍第一架飛機“列寧號”,并為當時國內(nèi)僅存半邊機翼的英國德·哈維蘭“蚊”式戰(zhàn)斗機殘骸,配上機身,成為整機。進入新世紀,他親手制作了海軍航空兵飛行員王偉烈士的殲8B座機模型,贈給烈士遺孀永為紀念。2003年飛機誕生100周年,陳老指導愛好者按1:1比例復制了萊特兄弟“飛行者”1號,這是中國復刻世界航空史上名機的首次嘗試。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陳老向來待人慷慨,他制作過的上干件模型,大多贈送友人,家中收藏反倒不多。除了他一些逃過文革劫難的上世紀50年代作品,以及從牛棚中“解放”出來后的精品外,便是我等弟子在參加各類模型比賽獲獎后專程奉到府上陳列的拙作,一則求得他贊許,二來也替他裝點家中氣氛一在我們看來,再精美的獎杯,也比不過陳老的一句肯定。陳老家中最具意義的模型,是那些當年由他制作,用于各種重要會議、型號論證的模型,它們事畢幾經(jīng)周折,居然最終又由受他精神感召的愛好者“完璧歸趙”。陳老去世前大概一兩年,便會將心愛的模型反復把玩,每每我們?nèi)タ赐?,便贈予一二,留做紀念。他笑得坦然,我們卻傷心不已。接過以往求之不得的模型,突發(fā)奇想,如能傾我所有,換陳老健康長壽,多多與他相伴相隨,該是多好?
1982年陳老指導空軍軍訓器材廠人員制作大比例實體木制殲7飛機模型,這些模型大多用于國家、軍隊裝備建設發(fā)展的高規(guī)格匯報。
作為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民間航空史專家,老人家的陋室中,最多的便是書:中外各種航空書籍,各種資料手冊,各種年代,各國文字,各類題材,大大小小,琳瑯滿目。在他的書柜里,信手一翻,便能找出許多異常珍貴的資料文獻。比如美國1909年出版的“世界飛機大全”,歐亞航空公司在中國早期運營的機票、首航封,1936年以來的《簡氏世界飛機年鑒》,也有國內(nèi)《國際航空》、《航空知識》、《航空模型》等航空類雜志自創(chuàng)刊號以來的精選,還有諸多中外航空歷史事件親歷者,諸如參加過抗日空戰(zhàn)的徐華江、祝鴻信等飛行員寫給他的信函。
陳老愛書,但從不將它們鎖于深閣。對于我等弟子和航空愛好者,他從不吝惜,每每熱心為我們薦書。不僅推薦,他還悉心引導,循循善誘、娓娓道來,把戰(zhàn)略的博弈、歷史的關聯(lián)、技術的演進、戰(zhàn)術的革新,都一一擺出來,再加上他親身經(jīng)歷所見所聞的一些逸聞趣事,你要不記住是很難的。我剛拜入師門不久,血氣方剛,信心滿滿,便想要研究抗日戰(zhàn)爭中的空中作戰(zhàn)。陳老非但沒有笑我不知天高地厚,反倒告訴我:“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大課題,也是個冷門課題,國內(nèi)不論大陸,還是港臺,都缺乏系統(tǒng)的論著,至多有一些零散的、不成體系的資料匯集而已。你應當研究,補上這個空白?!睘榱斯膭钗?,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系列資料,系數(shù)交付于我。這其中包括他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利用統(tǒng)戰(zhàn)工作之機,接待、走訪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中央空軍,廣東、廣西地方政府空軍等親歷抗戰(zhàn)人員的錄音、記錄手稿,以及當事人提供的回憶錄、歷史照片、作戰(zhàn)文書、戰(zhàn)斗記錄等,也有仰慕他的各界朋友從世界各地贈送的各種抗日戰(zhàn)史書籍、資料、剪報、信函、明信片,甚至還有剛從拍賣行里買下,便經(jīng)由國際航空快件寄送而來的當年戰(zhàn)時海報、美軍血幅等珍品。以陳老的閱歷,他不會不知道這些物品的價值,但他始終認為,航空領域的文物也好,珍貴資料也好,如果不能為研究所用,為宣傳正義所用,那它也就只能剩下些許經(jīng)濟價值而已。就這樣,我?guī)е惱纤臀覞M滿幾大箱子的資料和深深的重托與期望,因為工作的關系,輾轉(zhuǎn)南北。每次調(diào)動,我可以把其他一切帶不動的物品贈送同事,但這與鞭策之下,我們合作的國內(nèi)第一本抗日空戰(zhàn)“全史”《浴血長空一中國空軍抗日戰(zhàn)史》于2006年出版,首批所印版本很快告磬,后再加印,亦銷售一空;國內(nèi)多部影視劇拍攝,多家博物館布展,多位畫家創(chuàng)作相關題材時,均以本書為重要依據(jù)。
作為普通民眾并不關心、主流學界并不重視的冷僻題材專著,若非陳老一再堅持,以匠人之心精研十年,培養(yǎng)我等后進嚴謹治學,何以能獲此關注。更難能可貴的是,陳老不僅身體力行,深入研究,還積極為年輕人創(chuàng)造機會,甚至不惜讓出位置以凸顯后起之秀。在本書修訂補充過程中,陳老再三叮囑我們在編排書稿時要“多培養(yǎng)幾個能接我班的年輕人,讓中國航空畫事業(yè)能超越我的水平”。為此,我們特意邀請張一嗚等幾位同好為該書創(chuàng)作,他們的作品既有宏大場面,也有細節(jié)描繪,還有人物刻畫,基本涵蓋抗日空戰(zhàn)全過程、全范圍,首次在國內(nèi)原創(chuàng)著作出版中,實現(xiàn)“中國航空史書選配中國人自己的航空畫”。陳老在審閱書稿時,還反復強調(diào)“要多選年輕人的畫,要放在顯眼位置,尺寸幅面要比我的大”。如今此書已按陳老心愿編成。2015年完成書稿后,然送審過程漫長,未及出版,只趕上請陳老一睹書稿排版校對本,實在遺憾。但陳老提攜后進、甘為人梯的風骨,值得后人銘記。他所助力推舉的新生代愛好者崛起,說明陳應明先生開創(chuàng)的中國航空畫、航空歷史研究事業(yè)方興未艾,后繼有人,他在天有靈,也當欣慰。
隨著陳老年事漸高,眼疾加重,他不舍又不甘地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和書本。從2015年起,陳老開始逐漸贈送他的藏書,其中相當一部分精華,都交給了我,其他朋友同好在場,無不艷羨,但陳老卻叮囑:“你們不要羨慕他。我雖老,但學生們誰能干什么,還是很清楚的。這些書交給他,就是要他繼續(xù)努力接班的?!边@話陳老說來舉重若輕,我聽著卻是字字千鈞。陳老一生所愛的書籍,精選再三都贈予我,既是寶貴的物質(zhì)精神財富,也是無言的重托。
陳老是個個性鮮明的人: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不習慣與老人往來,更不喜歡和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尸位素餐的人來往。他又是個古道熱腸的人,我從拜到陳老門下起,每次休假、放假,總會抽出大段時間上門學習,他見我往來不便,干脆要我住到他家。于是乎我便堂而皇之的在陳老家里住下。每天看著一屋子的書,看著陳老創(chuàng)作繪畫,幸福感滿滿。后來,因工作需要在成飛公司學習,我更是開心,搬到陳老家愉快生活,每天只要沒有飛行,下課后必定回陳老家,從他客廳里的酒架上抽瓶洋酒喝喝,品品他磨制的標準英式咖啡,再和他暢聊航空百年逸事。也許是早年優(yōu)越生活留下的印跡,陳老和許多同年代的老年人不同,雖然不講究物質(zhì)享受,但卻很注意生活的品質(zhì)。他喜歡牛排,當年還能自己出門時,基本上每周都會獨自坐公交車從成都西郊住所到城里去打牙祭。他也喜歡烤鴨,那幾年每逢春節(jié)或生日,都會邀請至交好友在春熙路旁一家烤鴨店擺上一桌。服務人員見到他都會說:“老華僑又來了,趕緊安排好位置?!币淮?,我等晚輩中在成都的同好欲拿出會員卡打折,沒想到領班卻熱情地說,“陳爺爺來了,哪里還需要VIP卡?!崩蠣斪宇H有些得意,“她還是小姑娘時我就經(jīng)常來這里吃。好多年咯,她都成領班了?!?/p>
咖啡是陳爺爺?shù)淖類邸@先思覍Х鹊膼凼巧钊牍撬?。去拜訪過陳老的同好都知道,在他家做客,都會無一例外地享受一杯咖啡。賓主各自端著一杯香濃撲鼻的咖啡,聊著航空,聊著歷史,聊著百年興衰,酣暢無比。陳爺爺說他以前的喝法,咖啡得用銀壺煮,內(nèi)放一個生雞蛋,這不是吃的,是吸收雜質(zhì)提純味道的,煮完放一邊而已??Х瘸鰻t后再依個人口味,滴上一點白蘭地或威士忌提味。后來行動不便了,也是請保姆按英式風格代為煮上一杯咖啡來款待客人。陳老以咖啡待客,自己也一輩子離不開咖啡。很多初次去拜訪他的客人,總會習慣性地帶上一些禮物,其他禮物他總會禮貌地拒絕,但唯有咖啡,他會收下。一時間世界各種著名品牌的咖啡,在陳老家都能找到存貨。我等深知他的脾氣,春節(jié)拜年時總要帶上一些咖啡。其他一些社會人士慕名拜訪,第一次到陳老家時,也會按我們的建議帶上咖啡。老人家后來身體逐漸虛弱,偶爾生病,治療和康復期間被醫(yī)生要求戒掉咖啡,為此老爺子異?!半y受”。一次我們周末去探視,照例端著咖啡陪老爺子聊天。談話間,他突然請保姆給自己的奶制品飲料里兌些咖啡,理由是“太甜了,兌了咖啡淡一些,好喝”,令人不禁莞爾。
1983年,陳老在宋慶齡紀念館向康克清講解“樂士文”1號模型考據(jù)復制經(jīng)過。
陳老的精品畫作通過各種公開展覽影響了無數(shù)人。他生前將所存作品中的精品悉數(shù)捐贈清華大學,希望它們能繼續(xù)服務大眾。服務公眾科普。
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王牌飛行員徐吉驤給陳老的來信
對于愛好者而言,陳老是值得尊重的老者,是用航空畫、模型和歷史研究引領大家前行的老師;于我,陳老的關門弟子,他對我的教育,還遠不止如此。是他教會我要遵從革命信仰,熱愛并尊重自己的職業(yè),堅守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理想,可以為之甘于清貧,為之堅持,絕不放棄。十多年前,我剛畢業(yè)時,陳老手把手教會我如何把制服熨得筆挺,皮鞋擦得锃亮,時刻保持應有的儀容和威嚴;也是他手把手地教會我該如何穿西裝、打領帶,搭配服飾,怎樣行止,如何做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也是我剛畢業(yè)時,陳老恰到北京開會,他拽上我參加種種與我身份地位并不相符的“奢侈活動”。有時憑了他的名望由學生朋友邀請,有時拿他的稿費請客。我陪著他聽音樂會,品紅酒,吃西餐,看畫展,逛博物館……好比《聞香識女人》里的毛頭小子陪著上校去旅行。其實,他的良苦用心,是讓我開眼看世界,再教我判斷,什么是物質(zhì)享受,什么又是精神追求,應該如何樂觀的面對困難與挫折。精神富有才是真的奢侈,物質(zhì)享樂都是身外之物。面對困難決不能退縮,必須堅持你的理想信念,崇尚你的榮譽。那時陳老肯定不曾想到,習主席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發(fā)出偉大號召,全面推進軍事理論現(xiàn)代化、軍隊組織形態(tài)現(xiàn)代化、軍事人員現(xiàn)代化、武器裝備現(xiàn)代化,力爭到二0三五年基本實現(xiàn)國防和軍隊現(xiàn)代化,到本世紀中葉把人民軍隊全面建成世界一流軍隊!陳老畢生希冀的強國夢、強軍夢,必將在我們這代人身上實現(xiàn)!
陳爺爺是我可敬的老師、朋友和榜樣。是他教會我位卑未敢忘憂國,為中華之崛起為民族偉大復興而學而戰(zhàn),以此為奮斗目標和樂趣才是人生最大幸福。每次我去看他,或帶朋友、同事等愛好者去看他,無論寒暑春秋,臨走不是祝“一路平安”或“身體健康”,而是反復叮囑:“你們年輕人多努力啊,一定要早日讓中國的航空超過俄羅斯,快點拉近和美國的距離,爭取最終趕上它!”“國家強大,就靠你們了,要努力啊?!闭Z言樸實,毫不做作,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吶喊。他的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一團熊熊的火焰。悠悠家國情懷,拳拳報國之心,盡在這火焰光芒之中。
實習編輯:吳遜眉
陳老一生豁達,每到一處進行公益科普宣講,無不受到青年人愛戴。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學識淵博、風趣幽默、談笑風生且生活雅致的老爺子。圖為2003年陳老在民航廣漢飛行學院舉辦人類飛行百年科普講座留影。
1937年陳老(前排中)在香港培正中學讀書時參加體育比賽留影
陳應明先生1923年2月9日出生于法屬安南(今越南)首府河內(nèi)。他的祖父陳澤川先生是安南著名華僑領袖,經(jīng)商有成,曾協(xié)助孫中山革命活動。1930年,幼年的陳應明隨祖母在河內(nèi)參觀法國工業(yè)展覽,被展會上3架飛機深深吸引,對航空之熱愛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成為他一生魂系藍天之緣起。殷實的家庭環(huán)境讓他有機會接觸飛機模型和相關知識,加上家人支持,除了讀書,他的業(yè)余時間幾乎都用于畫飛機。1932年,陳應明一家迂回廣州,就讀于著名的培正中學附廈小學。在寬松教育環(huán)境中,更加狂熱研習航空畫,還練習小提琴、雕塑等。1937年“七七事變”后,陳應明一家移居香港,接觸到更多國外航空書刊雜志,并師從著名嶺南畫派畫家徐東自學習專業(yè)繪畫。徐東白先生恰是陳應明三舅公陳岳(藝名丘山)的弟子。因這層關系,徐先生教得認真,陳應明學得仔細,打下了堅實的美術功底。1949年,陳應明參加了著名的“兩航起義”,從香港返回大陸投身新中國航空事業(yè)。之后幾十年一直在航空工業(yè)系統(tǒng)工作,參與多個型號研制生產(chǎn)。退休后又被中國航空博物館等多家博物館和科研機構(gòu)聘請,擔任航空歷史顧問和航空美術顧問。完成中國航空博物館組建后,陳老回到他的第二故鄉(xiāng)四川成都,在理應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他繼續(xù)著自己的堅持——為中國航空事業(yè)發(fā)展,為強國強軍夢想盡自己微薄之力,直至離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