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洋
青海,有一個令人遙想的名字:它有最為貼近自然的顏色和最為博大浩渺的水域,成為長江黃河的發(fā)源之地,守護著自然的沉靜永恒。“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在金戈鐵馬戰(zhàn)鼓雷鳴的歷史長河里,青海則留下了一道明亮而鮮活的背影,如巨人般屹立于西北大地。
剛從炎熱的南方踏入西寧已是深夜,有明顯切入肌膚的涼意,黑暗的光影里依然滲透著空氣略帶稀薄而清新的味道,持續(xù)滋養(yǎng)了我短暫的青海之旅。
第一天:清早6點從西寧出發(fā),約三個小時的車程,到達達板山景區(qū)海拔3700多米的高處,眼前的山巒沒有嶙峋之姿,高聳之勢,卻簇擁如聚,綿亙不已。遙岑遠目,雪山隱隱,日光圣潔,山頭因常年積雪覆蓋,一旦雪水化盡,也終無植被覆蓋,呈現青黛的山體本色,山腰以下卻青蔥濃郁,密林遍布,著實是分野中峰變,有氣象懸殊之嘆;山間團云輕薄,游弋自在;山腳平原如繡,菜花金黃,青稞穗滿,鋪展有方。澗溪該是山間最為靈動的精靈了吧,由山頂化雪為水,節(jié)節(jié)而下,清冽玲瓏,一路清歌,沿途不時有游客在水邊搭帳,或烹炊,或群歡,極盡坦然盡享自然之饋贈。水的滋養(yǎng),山的依托,不舍不離,妙合無垠,這世間還有怎樣的陪伴,是如此讓人敬畏和動容呢?清晨的觀景臺,空氣是入骨的涼,包圍處一切物象,皆隱去了日間甚囂塵上的體貌,無一遮掩陳列于大自然的懷抱,靜靜聆聽內心清雅之音。
第二天:清晨六點從西寧共卡高速一路向西,大道如砥,通途暢行,神奇的柴達木盆地便沿線伸展,戈壁無垠,丘陵平緩,白云相逐,祁連山脈遠遠偕行,林莽蒼蒼。茶卡鹽湖這面偌大的天空之鏡,銀波粼粼,白如素錦,極目處與天容山色無痕相融,渾然一體。幾座大型鹽雕迎立在前,瑤池阿母儀容端雅,目瞻遠方,雖身居仙海,是否還在翹首苦盼穆王的八駿歸來?仙境自然是要藉神話來附麗的,幻景與幻象也往往是美的布道。游目騁懷,避開人群之喧,進入湖心深處,眼前的天幕漸趨逼近,俯身相迎。遠山長,曉山青,云飛風起,大氣清和,生命與自然的邂逅,靜無言,思無邪,澄凈如鹽雪素裏,纖塵不侵??諝饫锪鲃拥柠}的味道更為盈潤,鹽層上的小顆粒也越發(fā)細軟,盈手間,這些天地間孕育的天然結晶體密密匝匝,抱團聚力,苦心為營,以細微之軀成就蔚然大觀,驚嘆造化神奇。驀然想起一首小詩借來一用:把你的影子/加點鹽/腌起來/風干/老的時候/下酒。鹽居然就此化身為甜蜜的復仇工具,成為情感舒壓的一味良方,著實有味之不盡之感。
從茶卡原路返回轉往青海湖,臨近橡皮山,山體越發(fā)近前,緩勢而行,土層也變得溫潤,曠野無際,牧草如茵,漫山的牛羊,星點密布,成為原上最日常的布景。進入黑水河,青海湖已恍若在側,車窗外盈盈一水,要眇宜修,橫亙在翠嶂與花海之間,如繡幌佳人,默然生情。避開人流匯聚的觀景點,一路西行至湖的盡頭才近身向前,目之所及,景象殊異。這片青色的海原是與黃沙大漠相對而居,一邊是廣漠沓無窮,平沙莽莽,沙丘溝壑,縱橫逶迤,眼前的大漠少了戰(zhàn)時的狼煙馬嘶、清角吹寒,少了羌笛楊柳與懷遠鄉(xiāng)思,卻仍然有逼人的孔武威儀;一邊是汪汪千頃,碧波銀粼,如凝妝吟思的佳人颙望,“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深情有思,斜暉脈脈。如此光景兩奇,相映成趣。“赤足在漫無邊際的沙島行走,腳底生暖,看著風吹動沙子不時抹去身后留下的足跡,不禁對大自然心生敬畏,和對生靈渺小的感嘆”。日日日東出,日日日西沒,歲月如磨,萬事浮休,歷史的背影已無法再遙想,對生命宇宙的尋繹吟玩卻一直在延續(xù)。
第三天:塔爾寺,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典型寺院代表。依山傍坳,格局恢宏,錯落有致,佛光普鑒。如來八塔,大瓦金寺均是寺廟主體景觀,格魯派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大師的金身佛像端坐于銀塔,法相莊嚴,極盡縟麗華貴。塔爾寺三絕——壁畫、堆繡、酥油花,美而不素,妍而有骨,人類巧奪天工的藝術創(chuàng)造和匠人精神淋漓俱現,透露著質態(tài)充盈的美學元素。這里沒有灼眼熏人的焚香頂禮,只有虔誠無聲的伏地朝拜。赤足,合掌加額,五體俯地,叩首長拜,循環(huán)不息。十萬片葉子,十萬座佛像,十萬次朝拜,如刺在人心上的圖騰,因信仰而堅持,而始得真如。轉經輪、六字大明咒,皆為妙音本心;佛顏慈寧,印相各持,凌眸垂視,普度眾生?!翱慈∩徎▋?,方知不染心”,一路穿堂過殿,果真萬慮皆忘,心靜如斯。塔爾寺活躍著眾多達賴和班禪的身影,卻唯獨少了倉央嘉措的氣息,我們深情吟唱他的至美情歌,我們喟嘆他和瑪吉阿米的凄美愛情,“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不幸做君王”,黯然想起了李后主,想起了六世達賴,“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也一并想起了容若,都是一般樣人間赤子,即有天縱之才,然心不為形役,而得心之真味。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人間婆娑,踵事繁華,過眼云煙,所難棄者,唯一點癡念而已,誰說又不是呢?
最后一天,從中國最大土族集居地互通縣出發(fā),上牙同高速,駛往坎布拉景區(qū)。沿山盤桓而上,坡高急拐,頗為奇險。一側是巖體風化,祼露斑駁;一側是云松成海,森林密布;有的山體灰白,有的遍身赤紅,山形多變,尖峰聳峙,峭壁如削,多嶙峋之石,形態(tài)各異。直至山頂,黃河水域與丹霞地貌便相映成趣,上游的黃河水藍色可鑒,在群山合圍中如一波碧潭,銀光粼粼,玲瓏嫻靜,全然不見文字間描述的汪洋恣肆之觀,完好的保留了活水之源最初的純凈和安寧。
每一個地方,都不僅僅是一個只具形體標識的地理位置,它的容顏它的體溫它的年輪,都交集印刻了太多的光陰故事。人、自然與歷史,是生活舞臺上永遠不會謝幕的主角,卻不斷在戲劇場景的轉換中改頭換面,粉墨登場。而它,便是最好的觀眾和見證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