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

吳逸飛

下午五點的樣子，陽光斜斜地打在這座小城上，樓房的一面著了紅色，另一面黑慘慘的，與淡藍(lán)的天著實有些不搭。各家各戶的婦人便在陽臺上收起衣服來，隔得近的還搭幾句家常。有的收完便進(jìn)屋，只留下空空的衣架在曬衣桿上晃蕩著，影子便在樓下的陽臺墻壁上隱隱出現(xiàn)了。

他站在陽臺上，家里并沒有開燈。雙手插在口袋中，忽地摸出一個骰子，他也顯出幾分驚異，便就地坐下，眼中閃過幾分希望。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么？”“對就給我一個1點吧，不然就給我一個6點?！闭f著，他在地上將骰子旋轉(zhuǎn)起來。他靜靜地看著，眼神有些閃爍，又有些呆滯。樓邊的馬路上，一位老人正在拾地上的瓶子。

“你今年幾歲了？”“馬上就五歲啦！”

那是在故居的大堤上，他憶得與父母手拉手地散著步，這是晚飯后的時間了。路邊的燈一盞盞地亮起，盡管仍十分昏黃，卻足以點燃他的心。關(guān)于這些，他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挨著父母走著，夕陽的橙紅色的光灑在大理石的路上，跟每一個過路的剪影打著招呼，父母便也樂呵呵地笑了。

“哦不，6點，”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不會的，不！”像是一陣風(fēng)吹過，除了眼前的空氣，再無人能聽得見。

他又趕緊抓起骰子，心里默想：“一切會好起來的，對么？拜托給我一個1點吧！”想完便趕緊又將骰子在地上旋轉(zhuǎn)起來。他不再看那骰子，抬起頭透過欄桿望向天空。忽地飛過一群麻雀，在淡藍(lán)的底色中，顯得尤其黑。聽著那嘰嘰喳喳的叫聲，由近及遠(yuǎn)，又由遠(yuǎn)及近，像坐在游樂場的椅子上聽身邊游戲的孩子們的叫聲。

“你將來想去哪兒??？”“我啊，蘇州吧！”

那是前一年元旦的夜里，他與朋友在大堤邊放孔明燈，那天，整個天空全是星星點點的燈火。

“那你呢？”“我不知道，算了，不想了，來，幫我點火。”

火很快便點著了，他感受到一股升力后，便松了手。他望著它飛升，升得好快、好高，卻似是猛地著了一擊，很快開始墜落，隱到一棟高樓后了。

“你說我會不會失蹤哦？”“不知道，反正哪天你找不到我了，就來蘇州吧！”

“又是……6點么？”他有些拿不起那骰子了。樓邊的馬路上三三兩兩駛過幾輛車，發(fā)出類似耳鳴的破空聲。

“老王，你家衣服不收了？”他聽見有人在隔壁樓下的陽臺上喊，那邊便有人應(yīng)了：“哦，忘了忘了，謝啦！”

他靜默地看著那群麻雀又飛回來，嘰嘰喳喳聲中，他聽見了“嘎嘎”的叫聲。

“對不起——”他似是對自己說，又似是對遠(yuǎn)方的人說。

他又轉(zhuǎn)起了那骰子。

那骰子與瓷磚地板接觸，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曇簟Ｋ€是不敢看，便望向不遠(yuǎn)處的鐵路。陽光投射在隔音板上，整個鐵軌都亮堂堂的。

“咔嚓咔嚓”，駛來了一列車，載著一個人的希望與絕望駛來，不久也載著一個人的希望與絕望離開。誰都不會注意，也不會意識到，自己乘坐的列車，早已蒙上了絕望的黑色，而一雙無助的眼正看著他們的悲歡離合。

“哦，1點！”他一下子興奮起來，眼睛射出了能使陽光都失色的金色，但不久便黯淡下來，他又抓起那骰子，向地上猛地一轉(zhuǎn)。

那骰子也帶著破空之聲旋轉(zhuǎn)起來，卷起些灰塵。

他死死盯著那骰子，害怕錯過每一個細(xì)節(jié)。

鳥群飛走了，車也不再駛來，世界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人。

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高樓射到他臉上，欄桿幽黑的影子也映在他臉上，一道道的，像牢中的囚犯。

樓邊，有一位老人在拾瓶子，發(fā)出“咔啦啦”的聲音。

眼前的骰子，卻似乎再也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