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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節(jié)氣遐想

      2018-01-09 09:20:42張曉波
      散文百家 2018年4期

      張曉波

      立春,鞭打春牛,或咬春餅;驚蟄,拍拍床,螞蟻便不上來;冬至,大似年,開始繪制“九九消寒圖”……說這些有趣的掌故,或遵從這些習俗,大家相視一笑后,會有一種溫熱的情感涌上心頭。

      幾千年的農(nóng)耕經(jīng)驗,參與了一個民族的文化生成,由農(nóng)人以節(jié)氣和農(nóng)諺的方式,口耳相傳,累積成公共記憶。這片土地上的人,對大自然從畏懼恭順到應付自如,從春播夏耘到秋收冬藏,從驅(qū)祟禳災到祈福娛樂,在節(jié)氣上附麗了愿望、情感和文化。

      一年光陰被劃為二十四格,每一個單元格,都有不同物候、不同習俗,大家將勞作、生活、娛樂安排得井井有條,按部就班享受“花可以戴,酒有人釀,地必須耕,而詩也有時作”的時光。

      四季,如一曲抒情慢板,而節(jié)氣如笛音,會不時響起。

      【立 春】 “打春”之俗情趣盎然,官府用彩紙扎成“春牛”,腹中裝滿核桃、栗子、棗等干果及五谷,官員執(zhí)“春鞭”打“春牛”,裂開后干果五谷撒滿一地,大家歡鬧爭搶,分享春的喜悅,撿到的五谷放到倉庫中,意為“五谷豐登”。立春日,還有吃春盤、吃春餅、吃春卷的“咬春”習俗。

      所以,每次看到掛歷上標注的節(jié)氣,我對它的興趣遠大于洋節(jié),慶幸自己仍以一顆莊稼的心企盼著年景的風調(diào)雨順。

      春打六九頭。誰指揮家般舉起了手?春之曲,不,春的序曲響起。大幕已經(jīng)拉開,誰會出場唱第一支歌?快了,快了!我們期盼著。

      【雨 水】 是的,江南春來早。春,又是以風、雨為急先鋒。

      漫天春雨,柔柔地懦著,好似情話般口齒不清;又好似細碎腳步,踩在瓦片上,輕盈又急促。春風春雨之于花草,恰似母親之手之于兒女,如男兒之手之于女人,將江南的青草、泥土甚至石頭、荊棘枯枝都整理得一派柔和。

      二月,雖是乍暖還寒,但大地有了喜脈,羞羞答答。

      雨水釀就的,無非是一場盛大花事。每一朵花都是大地上的一個彩色文字,有象形、會意、指事,還有形聲。

      作一部花事之《天工全稿》,必以“雨水”作扉頁。

      【驚 蟄】 無須冰鎬敲擊,積雪和寒冷被好性子的春風拾掇而去。大地的肌膚透出鵝黃和嫩綠。枯黃的野草本是低眉順目,不聲不張,一旦春雷與它們擊掌相約,加之先前雨水的攙扶,便逐漸站立起來,開始“潑墨”。灌木叢里一層一層暗綠或褐紅的芽苞,橫豎成行。

      柳絲一定要蘸著河水書寫,不然,春天卷首語字跡綠得不濃。

      仿佛父母推醒睡得正香的孩子:醒醒啦!走,趕集去。小兒保準一骨碌爬起來,歡天喜地的,眸子里滿是驚喜,再無睡意。生靈萬物被春雷這么一激靈,仿佛是那些孩子,雀躍著出門,推推搡搡、嘰嘰喳喳。

      【春 分】 落筆時,我誤將“春分”作“春風”。初起懊惱,隨即莞爾:春季,除了風,還有誰這樣漫行天下且極具榮光?

      春風,是個調(diào)皮的娃兒,不由分說敲響你家的門,掀開簾子,驚醒散漫慵懶的“不覺曉”之人。所到之處,除了人禽百獸、花草樹木,連一磚一瓦、一土一石……看似沒有生命的東西都由衷歡迎。隨處都是撒野的鳥,還有自言自語的樹,連角落里的石頭都渴望膨脹……看那牛蹄——主司農(nóng)事的印章,一枚枚蓋在縱橫阡陌之上,為春天放行。

      日子,自“春分”起,有了另一種意義。因為這個時令,春天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它的江山。

      如是春分。感謝春風。

      【清 明】 日子,被一支牧鞭、一壺白酒指點,進了清明。

      春光如海。是啊,只有“?!保拍苊枘〕龃阂獾暮棋蹴?。一眾紅男綠女走在花草中,腳踝被輕吻,稱“踏青”。

      江南田園詩,最美段落在清明。

      你我的祖先,講求慎終追遠,都極重孝道,表現(xiàn)在清明節(jié)都要祭祖掃墓,懷念先祖,這不僅強調(diào)了血緣關(guān)系,讓家族、宗族內(nèi)部也更具凝聚力,有利發(fā)展。

      一個“清明節(jié)”,讓天南海北的游子,身心返鄉(xiāng)。

      【谷 雨】 谷雨,得名于諺語“雨水生百谷”。

      鳥的良辰佳節(jié)。寒冬時,它們叫聲微弱,一兩聲居多——唧,唧唧,仿佛說:冷,真冷!現(xiàn)在大不同!發(fā)音脆且亮——唧唧,唧唧,唧唧唧,似乎說:不冷,不冷,真不冷。鳥兒的輕裝讓它們愜意,所以有理由、也有空閑,大聲歌唱求愛,再產(chǎn)下三五枚卵蛋。群山寂靜,一聲啁一聲啾,“啁啁啾啾”濺到地上,變成花朵;升上天空,化作星辰。

      有雨有谷,谷在雨中。田地,成了一張質(zhì)地柔軟的宣紙,任陽光雨露潑墨描畫:車前子連綿生長,成一張碧綠色絲絨毯。豆秧的葉片先起是小手模樣,繼而生出許多莖須,沿著竹竿,盡情蜿蜒。這時,小麥大麥、玉米花生、紅薯南瓜、大豆苧麻的生長態(tài)勢,很讓農(nóng)人安心。

      同被春風吹拂,谷禾各有情懷。

      凡人如你我——也是,也是啊!

      【 立 夏】 行至五月,見一城,墻頭赫然豎一大旗,上書“夏”字,風中獵獵。

      “立,建始也?!弊浴傲⑾摹奔o元,綠葉始執(zhí)政。

      春天各大花旦,如桃、梨、櫻、牡丹等,一一謝幕退場,叫人心中若失,好在及時念到那句“春風取花去,酬我以清陰”。

      立夏是一個嘗鮮嘗新的節(jié)日,可以品嘗一年中最早的收獲物,如李子、櫻桃、梅子、蠶豆、新茶、筍子、莧菜等。江南地區(qū)“立夏嘗三新”,一指“櫻桃、青梅、鰣魚”,也指“竹筍、櫻桃、蠶豆”。“多刺鰣魚”與“無香海棠” “未完紅樓”一道,惹得民國才女張愛玲咬牙切切,并稱為“三大恨”。當下,尋常人無再嘗鰣魚的可能,后一種“三新”倒比較靠譜。

      【小 滿】 “四月中,小滿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滿?!币庵赶氖熳魑镒蚜i_始灌漿飽滿,但還未成熟,只是小滿,還未大滿。

      一團團綠云飄在灰褐基調(diào)的村莊上,紋絲不動,也不因晴雨而有絲毫改變,村子靜,靜得像孵蛋的母雞,以無限的耐心和慈愛呵護村人、村事。

      “大滿小滿江河滿”。 濕漉漉的雨季,鄉(xiāng)人整個兒像一顆受潮的糖,沮喪而無奈。孩子可不管不顧,到處蹦跶。此時有雨,是園子里青苔的好時光?!疤ㄈ缑仔?,也學牡丹開”,只一句,勝卻萬千勵志書。喜歡這種昂揚的自信,與我的心性契合。

      【芒 種】 芒種,民間也稱“忙種”, “有芒的麥子快快收,有芒的稻子也可種啦”,“春爭日,夏爭時”,不僅農(nóng)諺讀來都有迫人之感,連風都是一路小跑,仿佛是鄉(xiāng)間多嘴的婦人傳話,須臾之間,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豐收的消息。

      芒種節(jié)氣,春、夏正式交接,完成了無痕的承前啟后。

      世上之人,忙的種谷黍,閑的祭花神。出生于朱戶侯門,還是寒門小戶;得富貴安閑,還是終生勞碌,哪由得自個兒呢?無論你是黑黑莊稼漢,還是翩翩佳公子,是大家閨秀,還是山野村姑,但愿都能“美己之美”,而后“美人之美”,終得“美美與共”!

      【夏 至】 說探子飛馬“報,夏將軍……至!”

      眾人有一種潛意識:“夏”定是個俊小伙兒,他的健與美,體現(xiàn)在威加四海的力量和始終如一的成長感。

      田地、荒坡的草剛硬,多似劍似戟;河邊、院墻下的草細柔,似柔軟思念或起伏心情。當令的是梔子花、白蘭花,茉莉也是好年華,白而香,堪稱花草里的“白富美”,卻免不了都有點“閨閣氣”。房前屋后,蜀葵盛放,花分紅、白、黃、粉、紫、墨紫等色,一簇簇,一串串,像小喇叭一樣排列枝頭,別樣的玲瓏與活潑。野地里,半夏、半邊蓮、車前子、益母草長勢正旺……它們的枝葉或根莖經(jīng)水煎熬后,以特殊的苦,成為東方神秘的湯藥。

      伏爾泰小說《老實人》中有一段文字:“土地的種植,是生計與美觀同時兼顧的;沒有一樣實用的東西,不是賞心悅目的。”想想,還真是如此!

      【小 暑】 小暑節(jié)氣具有標志性,它承接“出梅”和“入伏”兩個重要天候。 農(nóng)諺直接說“小暑過,一日熱三分”,還有更為形象的“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這時的江南,要么大雨如注,根根如銀箭,帶著雪亮的鏇矢,疾射而下,狂暴猛戾地射向每一個角落;要么晴光如潑,灑在池塘里,荷葉有了青瓷質(zhì)地,越發(fā)晶瑩剔透、卓爾不群。無論哪條河,都被菱葉、浮萍、水葫蘆等綠色植物覆蓋,個個都是俏生生的模樣,連河水也被這些植株染得如同碧玉。

      院墻內(nèi)外,絲瓜、南瓜大步跑藤,牽牽絆絆,花開起來都是朝陽的顏色,大朵大朵,燦爛得要命,每一朵都是歡天喜地的樣子。小小的牽牛花,收,一顆顆安靜的心;開,一個個快樂的小喇叭。扁豆、豇豆的花,開起來滿滿一架子,仿佛小姑娘的笑聲細細碎碎,隨風來去,又如小小蛺蝶翩翩起舞。

      生如夏花。我自語。

      【大 暑】 大暑處于中伏,當仁不讓是一年中最熱的時段。

      誰說的?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烈日下,猛不丁地來一場雨,莊稼如遇大赦,歡喜得要發(fā)瘋。夏天的主旋律,本就是緊張、熱烈、急促,到大暑尤甚——雨是如此,日光也是,像一條條毒蛇信子,舔在人臉上、身上,就會起皮、發(fā)紫,火燒火燎地疼。吳方言中有“熱線” 一詞,就是此意,極為形象。連風都被太陽曬得暈頭轉(zhuǎn)向,氣息奄奄。偶有一陣穿堂風,就會惹得人大呼“涼快”。

      當然了,“大暑不熱,五谷不結(jié)”。

      【 立 秋】 史書上也有好玩的記載。宋時的立秋這天,宮人要把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內(nèi),等到“立秋”時辰一到,太史官便高聲奏道:“秋來了。”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以寓報秋之意。“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果真?果真!

      “葉知秋”是個雅趣的筆名,我用過。

      松尾芭蕉有俳句:“長夏草木深,武士當年夢痕。”一字不著綠,卻滿紙碧色,叫人心頭曠遠、澄澈,甚至微有涼意。其實,也不一定等到年老,每一個明凈的秋夜,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感受自然山水的恩慈,都可以有功成身退、告老還鄉(xiāng)那種隨心所欲。如果并肩站著的那人,你巧合喜歡,便恨不得凝固在那里,再不進塵世。

      【處 暑 】 “處”者,去也,“暑氣至此而止矣”。處暑是熱節(jié)之尾、涼節(jié)前哨,是氣候冷暖、大地青黃的分界線,也是關(guān)注天象、研究物候人士的一個瞭望點,具標識意義。

      民間節(jié)令以“乞巧七夕”,標識處暑。

      處暑節(jié)氣一般在七夕前后。2012年,處暑、七夕就曾巧遇。七夕節(jié)已被網(wǎng)絡(luò)與商家聯(lián)手炒得不像話。但你若足夠靜心,于古典詩詞中,還是能還原它的詩情與畫意。

      “七月八月看巧云”,此時,云好似云游四方的隱士,疏朗脫俗。翻遍寫白云的詩詞,我最喜《白云謠》:“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復能來”。先秦的筆墨高古明麗,元氣淋漓,個人悲歡離合與天地風光相連,文字、心緒皆清亮豁達。

      頑皮的老天爺,偶爾放出“秋老虎”。民諺有“處暑十八盆”之說。 朋友,今年約摸還有18個流汗之日。

      【白 露】 “一候鴻雁來,二候玄鳥歸,三候群鳥養(yǎng)羞?!鳖^兩句稚子都懂,是指鴻雁與燕子等候鳥南飛避寒,第三句讓人頗費思量,探究得知“羞”古同“饈”,指“所美之食”,說百鳥開始積極儲存食物過冬。原來,天涼鳥知啊……

      寸草結(jié)種。稗草、芒草、芨芨草、狗尾巴草的草籽細微,是隨著一陣風,還是隨著走獸的皮毛,或隨著人的衣角,也許隨著鳥的叼啄吧,散遍天涯。生命是一種選擇與被選擇,微小如斯,卻能創(chuàng)造生命傳奇。當下,南方的濕地,蒹葭蓄勢;西北的胡楊,已大片融金……若論植株內(nèi)在的豐贍華美,此時為盛。

      “白露”二字,素樸、溫婉且詩意。連帶那位“伊人”,都令一代一代書生悵惘,而后反復“溯洄從之”“溯游從之”。此身如在其內(nèi),又如其外;深情如若可言,又若不可。

      上古之歌,白露之美,可以直抵蒼茫遼闊之境,你我真該念之、歌之、珍之、惜之。

      【秋 分】 秋分時,自然界陽氣由疏泄趨附向收斂、閉藏,起居作息都要相應調(diào)整。此時的起居、飲食、精神、運動等方面,都不能離開“養(yǎng)收”這一原則。精神養(yǎng)生方面,宜靜聽大地耳語,宜觀察季節(jié)枯榮,宜思忖感悟人生。

      秋若有天雨(語),殘荷為知己;殘荷若有知,黛玉為知己。因為她只喜李義山的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你細細去看,殘荷原非病中的枯瘦,而是健康的清癯。草葉結(jié)霜,四野凋敝,但場院豐盈,農(nóng)人均可袖手。

      “秋分雙姝”木槿、木芙蓉,同屬錦葵科,同是閨閣美態(tài)。朝開暮落,并不急于托出自己的滿心錦繡,也不迫于他人的夸贊喝彩,有細水長流的弱德之美。攤開一卷秋詞:有人見凋敝,有人見豐贍;有人見衰色,有人見大美——想來,你屬后者。

      凡人如我,在塵世,意欲從善如流,卻總是步履倉促。秋分之際,我下筆絮叨,要把這大半載的勞頓,寫得明凈……嗯,明凈如高遠秋風。

      【寒 露】 一年光陰,行走大半而后舉目,眼前赫然一座驛站,名為“寒露”?!熬旁鹿?jié),露氣寒冷,將凝結(jié)也”,正是此意。

      露被風寒,群物已秋。

      樹上,灰色蟬蛻大多殘破,在風里瑟縮;塘里,七八莖殘荷倒伏水中,三兩只蓮蓬干癟垂首;鄉(xiāng)野,秋色綿密之處,老蟋蟀低語尤添清寂。此刻的晴朗是秋的恩慈。秋陽不烈,爽潔煦暖。站在其間,看秋風卷舊衣,恰如舊愛。都被秋光溫潤著,萬物概莫能外,連情感也是。四野凋敝,但農(nóng)家場院豐盈,天地物氣清和。河岸上,糧屯、草垛、連同收割后的荒野,都呈靜物美德。

      歲月曲折,我卻忠誠。寒露驛站中,記下這番文字。朋友啊,你我合力,把艱澀的生活榨出幸福與清甜,如何?

      無論露寒,還是霜重,都不忘:天于我,相當厚!

      【霜 降】 霜,是水果的好消息。蘋果、山芋、青菜,被霜打過后,才會真有甘甜,經(jīng)過人生的磨礪,方有從容、安寧的中年。

      霜降夜,總是出奇的靜,有月沒有月都一樣靜,生靈緘默不語,連絮絮叨叨的風婆子也閉上了嘴巴。是的,大地該靜一靜了,天空該靜一靜了,草木、莊稼和你我都該靜一靜了。

      院子里的柴垛被霜隱沒了,如一大堆雪,銀亮亮的。青瓦呢,也是銀亮亮的。從空中到地下,兼之茅房田埂,村莊似乎都被月光、霜色浸染濡濕,只剩一片片白。

      霜降這一天,一定要吃柿子的。老人家認為,這一天吃了,整個冬天,都不會流鼻涕。聽話。

      【立 冬】 “立冬為冬日始”。仿佛聽到考場的提醒哨聲,盡管還有十五分鐘時間,心中仍是惶惶,畢竟,倒計時了。

      是啊,流光易逝,忽而立冬。

      冬風,聲色凌厲,走遍鄉(xiāng)村角角落落,大嗓門催場,讓人畜、植物都有種緊迫感。一街陽光一街風。鄉(xiāng)野老樹總愛把深秋淺冬的滄桑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零星掛著的幾個柿子,像曠野中掛著的幾個紅燈籠,是蕭瑟天地中的一處熱烈。野菊潑了命地開,這一朵遲遲不肯謝去,那一朵又掙出半個臉來,從莖頂,從脅下,那么多花骨朵,仿佛一夜之間被喚醒,把又圓又亮的眼睛睜開,再也不閉去。

      鄉(xiāng)下孩子的臉,像經(jīng)霜的水果,紅得透亮,我喜歡這種健康和皮實。

      立冬,是一場預告。天氣清寒,但陽光普被;溫暖盈身,但凡心懶散。歲時備下一場“睡之盛宴”:植物、動物、還有相親相愛的人,可以依偎著,等到了冬之深處,各自安享清靜與溫暖。

      【小 雪】 時節(jié)到“小雪”,寒風就一茬茬從北方吹來,夾帶著無數(shù)的鳥鳴和翻飛的落葉。抬眼望,樹木與天象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路上,黃葉做最后的集合,盛大決絕。落葉,從“一片”到“一群”,是悲涼和悲壯之別吧。

      小雪后氣溫下降,天氣晴朗是老天的恩慈。民間有“冬臘風腌,蓄以御冬”一說?!靶⊙╇绮?,大雪腌肉”,風俗雖已式微,但上了年紀的人,還是樂此不疲。一段清貧歲月,就這樣被拾掇得有聲、有色、有情、有暖。

      如果精力不濟,就去找個白發(fā)老中醫(yī),熬點膏方。凡人你我,存點脂膏,才可御嚴寒。

      【大 雪】 大雪,為冬點睛。

      無論是落在灰褐瓦片上,還是黃褐土地上,或是煙褐色喬木的枝椏間,即便是寫在潔凈白紙上,“雪花”都是最具亮度的一個詞。它們在天地間漫揚,不徐不疾:像積蓄,像醞釀,甚至像讀秒……舊瓦霜跡,平添新雪。

      夜是墨黑的,不,星星亮著,燈火亮著,瓦上的雪亮著,狗吠也亮著。有好書可讀,雪夜就是一種安靜的守望。冬天使人清醒,讓人幾乎能透視宇宙的心臟。

      大雪,讓城市、鄉(xiāng)村和你我都沉靜下來,是選擇六神無主的庸碌,還是六神守一的執(zhí)著?沒有兩片雪花是相同的,就如你我的日子。

      2017年被用過的時光,被我整齊地碼在屋檐下。這一年,也只剩一小堆溫暖的柴火了吧。

      【冬 至】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冬至開始數(shù)九。古人有《九九消寒圖》,畫九朵梅花,每天填一瓣,等所有花瓣填滿了,就是九九艷陽天。填梅花還有講究,如果是晴天,就填下面一半,陰天呢,填上面,刮風填左邊,下雨填右邊,雪天就填中間。相傳女子晨起梳妝時,隨手抹點胭脂,八十一日后儼然一枝輕暖明媚的春杏。

      冬至大如年,無論文人,還是農(nóng)人,對這個節(jié)日的稱道都是溢于言表的。田里的活計閑了,飲食豐饒,糧谷入倉,蒸饅頭,送酒肉于親友,再鄭重地祭祀。

      古人強調(diào),不要擾亂自然,才能長居久安??矗寥?,大地靜默,萬籟不驚。天幕四面下垂,風止息,云收斂,游子擱行杖。

      【小 寒】 民諺有“小寒大寒,凍成一團”。

      小寒節(jié)氣,有太極高手的道行,有君臨天下的氣場,把村莊調(diào)理得妥妥帖帖???,聲音稀疏,萬物下沉,草臣服,樹精瘦,水清冷,缺少血色,都已被凍得徹底而深邃。河流發(fā)出慘白光芒;遠望又像一條擱淺的青魚,鱗光微弱。

      收獲過的田野,有一種空落落的陣痛與荒蕪。日頭昏黃,滑落在西山山頭,樹木、房屋輪廓漸漸暗沉如剪影,優(yōu)美又蒼涼。寒冷凍僵了蝴蝶撲飛的翅膀,卻沒有凍僵北風,傍晚起,西北風就像陰森特務(wù)一樣,一直在門口盤旋。

      “冬日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屋內(nèi),有燈火的暖度和爐子上的溫度,還有鍋里“噗噗噗”煮著的白菜豆腐,得空能與愛人對坐舉箸,人生況味,盡在其中。老屋里,燈光搖曳,小兒女還不肯睡去,挑繃繃、玩沙袋、玩洋牌。

      “天寒日暮遠”,柴門之外風雪連天,最暖不過一個有家的人。

      【大 寒】 大寒前后,布衣還鄉(xiāng),發(fā)現(xiàn)童年的小迷藏還躲在村口老樹下,一再探頭,終于逮住了這么多年來東躲西藏的我。

      墻根下,目光混沌、行動緩慢、言語啰嗦的老人蜷縮著,把手抄在棉襖袖管里,守護自己的體溫。這群被日子用過的人,把蒼老擺在最明顯的位置。我見識過他們的生龍活虎,曾把貧寒日子過出氣勢——就像挑著擔也能健步如飛。

      大寒到立春的十幾天中,民俗和節(jié)慶密集呈現(xiàn),如臘八、尾牙、祭灶和除夕等。生之要義,無非衣食;諸般要義,飽暖康樂。

      年歲之篇,以“大寒”這個斬釘截鐵的句號終極。聽——“大寒大寒,一年又完”。同樣的諺語,是清稚童音,還是蒼老痰聲在念,讓聽者心情迥異。

      漫漫苦寒,凡心向暖。倏忽流光中,遇見大寒,便會意一笑:春以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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