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
“我早晨起來扦褲腳,感覺越扦越緊,心里有一點忐忑,站在臺上的一瞬間忽然覺得,好像是一場硬仗要打下去了?!鼻睾h凑f。這位頂著香港金像獎、香港金紫荊獎、香港影評人協(xié)會獎、臺灣金馬獎四大影后光環(huán)的女演員,更被大眾熟悉的標簽是“自信”、“高冷”、“霸氣”、“實力派”。
“硬仗”指的是她帶到上海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單元的新電影——《一意孤行》。對于“導演”這個身份,她還沒找到合適的相處模式?!霸诠ぷ魅豪?,大家討論問題時說‘等導演回復吧。看到‘導演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很陌生?!?/p>
只有演戲
準備或許在半年或者更早以前就已經發(fā)生。
2016年8月開始,為了磨合《一意孤行》的劇本,秦海璐白天拍完12小時戲后,晚上還會一場戲一場戲地寫,直到凌晨三四點。
坐在紅色皮質沙發(fā)、穿著墨綠色連衣裙的秦海璐,身體微微前傾著,一只胳膊搭在黃棕色相間的扶手上,她聲音平和,里面帶著力量。“這是一個講人的選擇和成長的電影。每個人都會有一意孤行的時候?!?/p>
這是她過往經歷中熟悉的主題。
2000年,秦海璐還沒畢業(yè)。憑借《榴蓮飄飄》,她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金馬獎,雖然那時她并沒有對演員這個職業(yè)產生多少歸屬感。拍攝時,攝影師把攝影機放在箱子里,扛著它淹沒在街上的人潮。秦海璐不知道鏡頭在哪兒,也不懂什么是表演,懵懵懂懂地把戲拍完,得了獎,成為金馬獎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同時拿下影后和最佳新人的獲獎者。這個紀錄至今無人超越。
那時,她還不知道金馬獎在業(yè)內的地位。獎金有兩萬元新臺幣,換成人民幣有4000多元,她用這筆錢買了一雙愛馬仕運動鞋,寓意自己要“走正道、當白領去了”。直到現在,這雙鞋還留在家里的鞋柜。
高跟鞋、迷你裙、白襯衫、小胸針,生活穩(wěn)定又洋氣,構成了她當時對白領全部的想象——這個職業(yè)在她最初的人生規(guī)劃中占有重要位置。她把影后的榮譽拋在身后,迅速投入自己的白領夢里。在燒壞了兩個咖啡壺、學不會電腦打字后,她被公司開除了。隨后又成了火鍋店、美發(fā)店、廣告公司老板,最后也都不了了之,“直到發(fā)現能真正養(yǎng)活自己的只有演戲”。
紅玫瑰,白玫瑰
很多人愿意從秦海璐2000年獲得金像獎的那一年追溯她的演藝生涯。對她來說,頗具意義的轉折點或許發(fā)生在10年之后,關于對榮譽的解構和重新建構。
開場不太順利。
2010年,《紅玫瑰與白玫瑰》第一場演出之前,秦海璐因為吃黃花魚過敏,臉上長了無數小疙瘩,像戴了一層厚重的殼,調動不了肌肉,沒法哭,也沒法笑,面對臺下烏壓壓的觀眾,她有點兒沮喪。謝幕時,導演和觀眾解釋,“很久沒演了”,帶著疲憊的歉意。
第二場,助理帶來了媽媽給她的話:臉不會影響演出,心情才會。她迅速調整了狀態(tài)。作為女主角,《紅玫瑰與白玫瑰》刷新了建國60年來的票房紀錄。
張愛玲筆下,白玫瑰是圣潔的妻子,代表著傳統(tǒng),性格溫婉淡然,不愛交際;紅玫瑰是情人,是不安分,熱烈真誠,會為了喜歡的事奮不顧身。
早在話劇籌備階段,在國際俱樂部咖啡廳,秦海璐去找導演田沁鑫爭取角色,闡述她對白玫瑰的理解。她深信不疑地說,“我的生命就是一個白玫瑰”。
秦海璐平時很宅,少有應酬,是白玫瑰生活中的樣子。
田沁鑫一言不發(fā)地聽完她的敘述說:“我覺得你是紅玫瑰。白玫瑰不會和陌生人說這么多話。只有‘紅才不設防?!?/p>
剛開始排戲時,多年的封閉和包裹讓她很難達到導演要求的“通體透亮”——金馬獎之后,她聽到的都是贊美。這回,導演的打擊和質疑,在一瞬間讓秦海璐覺得像是從被大家構建的閣樓頂端跌了下來,“然后再從印堂這兒開了一道口,剝了一層皮,太疼了?!?/p>
在家時她甚至會叫男朋友和爸媽幫自己翻書、分析角色。
一天,她開車去劇院,路上聽到林夕的歌,“為了職業(yè)的理由,你要記住逝去的傷口”的歌詞瞬間擊中,她開始趴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上一次這么哭,還是10多年前姥姥去世的時候。
抬起頭,發(fā)現警察站在窗外。她搖下車窗,聽到警察說,“哭完了沒?這兒不能停車?!?/p>
鯰魚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她性格中揮之不去的映射——一面高冷強勢,一面溫婉淡然;一面?zhèn)b義熱情,一面毫不妥協(xié)。這些看似矛盾的品質,在秦海璐的生命中被妥貼地安置在一起,互不干預。
秦海璐是圈里出名的“不太好合作”。
演員段奕宏提到,“我們倆剛開始合作的時候,我不太喜歡她,覺得她特勁兒。有一場戲因為我是走還是不走,僵持了一個多小時。”
最后,兩個人都有點兒急了,“我可以按照你的說法來一遍,也可以按照我的說法來一遍,但是你絕對不能說你對或者我錯?!彼龑Χ无群暾f。
有人形容秦海璐這樣的人是劇組里的“鯰魚”。這大抵和“鯰魚效應”有關——鯰魚在攪動沙丁魚生存環(huán)境的同時,也激活了它們的求生能力。
《一意孤行》是1992年出生的池羿成的第一個劇本。他回憶,一次他和秦海璐吃完飯出門散步,討論劇情,迎面過來的一位伯伯掉了很多東西,沒有人注意到他,秦海璐幫他撿了起來,然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走。
6月20日,上海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單元結束兩天后的一個發(fā)布會上,有媒體問秦海璐,“當電影圈普遍都在談十億俱樂部時,對于女導演,過億都是一個新聞。這是大家對女導演放低標準嗎?”
“大家在看電影的時候,并不會因為是女導演還是男導演來決定買不買票?!鼻睾h歹玖艘幌旅?。
“你覺得婚姻對于女性來說意味著什么?”有人想從她口中得到預想中的意義。
“不意味著任何,這好像和男女也沒有太大關系?!彼纱嗬涞亟Y束,語氣有點兒沖。
自信從容的秦海璐常被當作新女性的代表,但她不喜歡回答把社會角色放在兩性差異的視角下審視問題,并且試圖彌合這種因為性別差異帶來的對可能性的限制。“你們寫的時候幫我提一下,哪位導演在拍戲的時候需要女扮男裝的,考慮我一下?!彼χ鴮γ襟w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