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欣
站
在秋風(fēng)里思念祖母
文 王欣
其實我每年每季都會思念祖母,只不過每逢秋風(fēng)迎面吹來時,我對祖母的思念會更加濃重,更加難以釋懷。
時光匆匆,祖母已仙逝12年。我時常懷疑自己記錯了,有這么久嗎?我總感覺,祖母昨日剛?cè)鍪侄?,我還沒從悲痛中走出來……
我是跟祖母長大的。我6歲時,父親去世,8歲時,母親改嫁,之后,祖母成了我生命的依靠。祖母身材矮小瘦削,她整日里忙碌,不管家務(wù)活還是田間的農(nóng)活,她從不肯讓自己閑下來。我從沒聽到祖母說過累,只是見她白天田間勞作后,傍晚回家又忙著做飯,晚飯時,她坐在小板凳上再起身盛飯時,時常雙手使勁壓著膝蓋,才吃力而艱難地?fù)纹鹕怼?/p>
每年秋收,對祖母都是一場考驗。為供我讀書,祖父常年在外打工。秋天,收玉米種小麥,都得祖母干。一畝八分地,玉米要一棵棵砍倒,再把玉米棒一個個掰下來,用小拉車運回去,還要把玉米棒扛到屋頂晾曬,隨后再把田間的玉米秸稈打成捆收走,最后才是犁地、種小麥,這個過程沒有半個多月,無論如何是完不成的。
記得我讀初三那年秋收時,那天的秋雨密密地淅瀝著,放學(xué)后,我披上一塊舊塑料布,騎上老式自行車,迎著雨往回趕,道路泥濘,幾次險些滑進(jìn)溝里。臨進(jìn)村時,我遠(yuǎn)遠(yuǎn)望見前面一輛手拉車,車上裝滿了玉米棒。走近了,原來是祖母,她被雨水淋透了,周身還沾滿了泥漿,她拼足了力氣,正躬身往前拉。車輪陷入了泥坑,任憑她如何猛拉,手拉車前后晃動幾下,又深陷了進(jìn)去。我丟下自行車,猛跑過去,搶過祖母手里的車轅,又把拉帶套在右肩,蹬腿發(fā)力,加上祖母在車后的推力,手拉車總算出了泥坑。隨后,我在前面拉著手拉車,祖母在后面推著自行車,我倆一前一后,深一腳淺一腳趟著泥水往回走,走著走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涌上心頭,淚水混著冰涼的雨水順著臉頰盡情灑落……
初中時,我走讀,秋收時,起早貪黑,還能為祖母搭把手,到縣城高中住校后,祖母的農(nóng)活無人搭手了。
秋天里愈加思念祖母,也因為12年前,在同樣的季節(jié)里,祖母駕鶴仙逝。
那時我已從軍校畢業(yè),在南方部隊任排長。當(dāng)時我正在山里野外駐訓(xùn),那天傍晚,營部通訊員氣喘吁吁地跑來,遞給我一份加急電報,打開一看:“祖母病重,速歸?!币环N不祥感讓我瞬時感到頭皮發(fā)麻,心慌得厲害。請了假,我匆忙踏上了返鄉(xiāng)的火車。一路上,我不敢想太多,但又會忍不住亂想,想著想著,就只好把頭轉(zhuǎn)向窗外,默默地任憑眼淚傾瀉而下。
回到家里,祖母已骨瘦如柴,與我一年前回家時判若兩人。祖母正處于昏迷中,一問才知道,七八個月前,祖母干農(nóng)活兒時摔了一跤,自此便病倒在炕上了,她怕影響我工作,始終不讓鄉(xiāng)鄰告訴我。那時村委會有一部公用電話,之前我打電話回去,接電話的鄉(xiāng)親總告訴我說,你祖母腿腳不靈便,還是別讓她接電話了,其他都好著呢!此時,我悔恨萬分,悔恨幼稚地聽信了他們的話,悔恨我離家兩千多里不能回來看看,悔恨我尚未在祖母膝下盡孝。
從縣醫(yī)院請來的醫(yī)生搖搖頭說,她的病沒什么,只是體虛得厲害,早幾天也許還有救,目前有些器官已經(jīng)衰竭……聽到這些,我頓時如被燒紅的烙鐵在熨燙。我只好守在祖母身邊,希望她還能醒來,還能跟我說幾句話。次日早上,祖母終于微微睜開了眼,用盡力氣翕張了兩下嘴唇,流下兩行渾濁的老淚,便匆匆走了,享年74歲。
我一路嚎啕送走祖母后,又曾聽鄉(xiāng)親說,祖母病臥炕上那些時日,遠(yuǎn)方親戚和鄉(xiāng)鄰幫著照料,但很多時候并不及時,拉了尿了沒人收拾,餓了渴了沒人照料,很多時候祖母身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而祖母依然堅持著,不許任何人告訴我:“告訴他家里都好,他才會沉著心兒在部隊好好干!”這句話,祖母跟鄉(xiāng)鄰曾講過很多遍……
祖母去世多年后,我為祖父祖母立了碑。我跪在墓碑前,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因為之前我竟不知道祖母的正確的名字,只聽過與她同輩的人喊她“凌勤”,我便一直認(rèn)為祖母叫“劉凌勤”,直到看到石碑上的名字,我才知道,祖母名叫劉榮辰,“凌勤”只不過是老家土話的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