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過渡禮儀理論考察蒙正苗族成人禮儀

(、.安順學院人文學院，貴州 安順56000)

法國范熱內(nèi)普《過渡禮儀》提出了人生禮儀對完成人生各階段、確立個體身份、地位等方面的重要意義。只有通過“過渡禮儀”，個體生命進程中的各階段(不同身份、地位、階段等)才得以相互銜接并確立各自的權(quán)利責任。結(jié)合范氏理論，文章以黔中地區(qū)蒙正苗族的成年禮儀為研究對象，通過對蒙正苗族的發(fā)型、服飾、禮儀規(guī)范的變化，闡述其成人禮儀的特征及文化內(nèi)涵。

一、 過渡禮儀中的成人禮儀

1.范熱內(nèi)普的過渡禮儀理論

范熱內(nèi)普提出的“過渡禮儀”理論，是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研究不可忽略的研究理論和方法。范熱內(nèi)普認為，“每個個體的一生均由具有相似開頭與結(jié)尾的一系列階段組成，即誕生、社會成熟期、結(jié)婚、為人之父、上升到一個更高的社會階層、職業(yè)專業(yè)化以及死亡等。其中每個事件都伴隨著儀式，其根本目標相同：使個體能夠從一確定的境地過渡到另一同樣確定的境地。”[1]3-4也就是說，人生的諸多禮儀，如出生、成人、訂婚、結(jié)婚、喪葬等等都是通過一定的儀式來改變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或是狀態(tài)，以賦予或取消該個體一定的資格或能力。

過渡禮儀可以分為三層結(jié)構(gòu)。首先，可以將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所經(jīng)歷的全部過程視為一個連續(xù)不斷的階段，形成一個過渡禮儀體系。這其中所產(chǎn)生或舉行的種種禮儀活動或行為表現(xiàn)，視為不同人生階段的過渡禮儀。對于一個生命個體而言，經(jīng)過出生禮儀，他便脫離了“神圣”(靈魂)階段，被賦予了生存的資格，進入世俗世界；成年禮賦予了婚戀及參與社會事務(wù)的資格；婚姻及生育禮完成了成年個體的責任；其后通過死亡(喪葬)禮儀取消該個體的生命資格，并將之與世俗世界隔離，回歸“神圣”。通過一環(huán)環(huán)的過渡禮儀，個體才能過渡到下一個新的階段。

其次，在前后兩個重要階段的過渡，如懷孕(胎兒)到新生兒、從兒童到成人、臨終到死亡后的靈魂過渡等，在這些特殊的時間點所舉行的過渡儀式。以普遍性的出生禮儀為例，通過命名、祭祖等儀式來消除死亡世界(基于生從死亡而來的思想)對嬰兒的束縛，賦予嬰兒生的權(quán)利，使靈魂正式歸于肉體，讓新生命正式納入族群。在范熱內(nèi)普看來，便是一個嬰兒從“舊有的死亡狀態(tài)”過渡到“新生的生命狀態(tài)”的過渡禮儀。

第三，是具體某一儀式從開始到結(jié)束的過程，可能又包含了不同的過渡禮儀類型。范內(nèi)熱普進一步將過渡禮儀分為三個亞類型：分隔禮儀、聚合禮儀以及邊緣禮儀?！胺指舳Y儀在喪葬意識中占主要成分；聚合禮儀在結(jié)婚儀式中占主要部分；邊緣禮儀則在懷孕、訂婚和成人禮儀中占重要角色?！盵1]10如蒙正苗族的結(jié)婚禮儀中，新娘出門前要吃“離娘飯”，便屬于“分隔禮儀”，讓新娘與娘家通過儀式完成分離；在進入夫家大門前，要由一名寨老左手拉住新娘，右手提著一只公雞在新娘頭上舞三轉(zhuǎn)，并念誦祝詞，以示吉利，這屬于聚合禮儀，讓新娘融入夫家；而從定親到新娘回門結(jié)束這整個過程又可以視為邊緣禮儀，在這個階段(也就是閾限內(nèi))新娘逐步脫離原有的身份(家庭、村落、氏族)，但又沒有一次性獲得新的身份(即正式被夫家認可的已婚女性，被夫家所屬的氏族所認可)，這中間經(jīng)歷了一段過程。在這個期間內(nèi)，新娘的身份即是“邊緣化”的，是一個特殊的時期，而禮儀賦予了這一時期以神圣性和合理性。

2.對成年禮儀過渡性的普遍性考察

結(jié)合過渡禮儀理論以及多民族、多地區(qū)成年禮儀風俗的表現(xiàn)，可以看出，成年禮儀并非一個獨立的階段，而是婚戀活動、社會活動的銜接階段。

(1)成年與婚戀的過渡

成年和婚戀在多種文化中都是不可分割的?！抖Y記·曲禮上》記載，“男子二十冠而字?！釉S嫁，笄而字。”鄭玄注：“以許嫁為成人。”[2]64又《禮記·內(nèi)則》：“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鄭玄注：“謂應(yīng)年許嫁者，女子許嫁，笄而字之；其未許嫁，二十則笄。”[2]1014女子訂婚后至出嫁前，大約15歲左右便要舉行笄禮，若一直未定婚約，晚至20歲左右也要履行。少數(shù)民族的情況也多有相似，其中青海貴德藏區(qū)的藏族女孩有一個隆重的成年儀式——“戴天頭”，13-15歲左右時，少女母親將為女兒舉行一場婚禮，其儀式與正式婚禮相同，但并沒有新郎。這一天母親要為女兒梳上成人發(fā)型，并舉行一系列的儀式[3]。這一地區(qū)藏族女性的成年禮采用了婚禮的形式，相當程度凸顯了成年與婚戀活動之間的必然性。

成人與婚戀活動之所以聯(lián)系得如此緊密，當然有生理性和社會性的原因。男女性在12、13歲后便逐漸進入了性成熟期，但這一時期地域、民族、個體之間存在差異，并沒有完全統(tǒng)一的時間，但不可否認需要對這一特殊的時期進行一定的“處理”，也即是范熱內(nèi)普所說的“人生每一變化都是神圣與世俗間之作用與反作用——其作用與反作用需要被統(tǒng)一和監(jiān)護，以便整個社會不受挫折或傷害?！盵1]3少年鐘情、少女懷春的原始本能需要在成型的社會文化中得以合理地釋放。從社會角度來看，成人意味著開始承擔族群一員應(yīng)有的義務(wù)，儒家冠笄之禮通過儀式讓個體認識“禮”，但在儒家文化提出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男性被視為只有成家(進入婚姻)后才算真正地成人，可以承擔社會責任。

(2)群體身份的過渡

成人禮儀也意味著從兒童群體過渡到成人群體和社會群體。成人禮的重要性正在于標志著某人正式被社會和族群認可，并因此享有一定的權(quán)利和承擔相應(yīng)的義務(wù)。

漢人的冠笄禮作為將兒童過渡至成人階段的禮儀，特別是男性的冠禮，其中包含著深厚的儒家文化精神?！翱梢钥隙ǖ氖?，中國古代‘冠禮’的設(shè)計，考慮的并不是個體身體發(fā)育是否成熟的問題，也不是個體生存技能(的手段、工具——引者補注)是否獨立的問題，而是基于一種先天的邏輯——即合乎天理、物理與情理——以培養(yǎng)嫻于‘待人接物’之身體技能的文化體系。它強調(diào)‘以身作則’，強調(diào)個體言行要合乎先驗的人倫規(guī)范。人們判斷一個人是否‘成人’，要‘聽其言、觀其行’；個體則要通過自身的言行、舉止、衣著、名號等來展演自己的成人身份。”[4]冠禮之后的成年男性其實從生理上來說并沒有完全成熟，也并不會馬上承擔起作為一家、一族、一國成員的責任。但是從社會文化的角度來看，他必須將“禮”作為最重要的人生準則，舍棄兒童時期單純的生理需求和行為模式，社會和群體會以成人的標準來看待他。經(jīng)過一定時間的浸淫，這一個體將會達到“成人”的標準。

貴州黔東南地區(qū)的岜沙苗族，男孩至15歲(虛歲)時舉行“鐮刀剃發(fā)”的成年禮，意味著該男子從兒童變?yōu)槌赡耆耍@得持槍這一重要的社會成員權(quán)利，同樣被視為族群中的正式一員，實現(xiàn)了群體身份的過渡。

二、蒙正苗族的成年禮儀

蒙正苗族聚居于黔中地區(qū)的安順市西秀區(qū)、鎮(zhèn)寧縣、紫云縣交界一帶，包含江龍鎮(zhèn)、革利鄉(xiāng)、本寨鄉(xiāng)、寧谷鎮(zhèn)、貓云鎮(zhèn)等區(qū)域，人口三萬多人。蒙正苗族信仰祖先神“竹王”，其民族信仰、穿著打扮、生活習俗上頗有特點。但如果不考慮儀式名稱、時間等細節(jié)的話，其婚喪嫁娶等重大人生習俗上與其他苗族亦有共性。

1.成年禮之發(fā)型的改變

蒙正苗族的成人禮也采用了改變發(fā)型發(fā)飾的方法，雖然不像中原漢族或是其他少數(shù)民族有操辦宴席或是舉行特定的祭祀儀式等較為隆重的儀式，但是在蒙正苗族人們的意識中，發(fā)型發(fā)飾的改變對于認定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和婚戀活動資格有著重要的意義。蒙正苗族12歲左右，男性要戴帽、女性開始盤發(fā)，這標志著他們從兒童到青年的轉(zhuǎn)換。正如古代中原漢族的男性冠禮和女性的笄禮一樣，服飾的改變也象征其身份的變化。

蒙正苗族成年女性的發(fā)型十分特別，將8寸長的“月牙型”木梳截為兩節(jié)，用線綁扎在長1尺5寸、寬1寸的2塊竹片兩端，將頭發(fā)繞于其上，使發(fā)髻斜掛于頭部右側(cè)，表示對竹王先祖的崇拜。蒙正苗族男性發(fā)型上的改變是用一丈二尺青色布做成頭帕，將頭發(fā)藏于其中，頭帕有序交叉依次疊成三角形，最后形成一個端正的六角帽。

對發(fā)型的改變是常見的成人禮儀。范熱內(nèi)普也通過列舉摩洛哥拉乎納人女性在不同時期發(fā)型變化的例子，提出“發(fā)式不僅用來標志人生階段，而且也顯示所處不同女性群體的身份。此類事例不勝枚舉，而我所希望指出的是，對頭發(fā)的處理常常屬于過渡禮儀的類型”[1]122。

根據(jù)《安順苗族》一書的統(tǒng)計[5]53-64，以語言為標準，將安順地區(qū)的苗族劃分為川黔滇方言十六類和黔東方言二類，試舉其中數(shù)分支來看：

(1)川黔滇方言之一：女性12歲開始盤發(fā)，用頭發(fā)和毛線將發(fā)髻盤于頭頂，并插入一個八寸長半月形紅木梳；

(2)川黔滇方言之二：少女及未婚時期女性不戴頭飾，留發(fā)辮盤于頭頂，已婚婦女要盤發(fā)于右側(cè)；

(3)川黔滇方言之八：該苗族支系將女性劃分為三個階段：少女時期佩戴苗語名為 “帽羌納”的頭帽，青色布料制成，帽頂有圓孔，帽尾呈圓弧形，有繡花裝飾；成年未婚女性的頭帕(頭帽)有便裝“戴幅”和盛裝“勾幅”兩種，前者帽頂有3-5寸椎體，后者在頸后方向有6寸左右的繡邊白布帶相連的耍須；而已婚女性的頭帕則成為“郜幅”，由兩塊青色或藏青色“風箏”形頭帕包裹錐形竹編框架而成；

(4)川黔滇方言之十五：未成年男孩不戴套頭，成年男性包青色絲帕套頭；女孩留長發(fā)至十三、四歲后剪下來，將部分頭發(fā)搓成細頭索后全部與真發(fā)一起綰成發(fā)髻。

可見，苗族普遍通過發(fā)型的改變來區(qū)分成年與未成年以及婚否狀況。作為過渡禮儀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發(fā)型對于苗族人民來說具有重要的心理和現(xiàn)實意義。即使是在現(xiàn)代社會，法律意義上的成年必須要到18歲，傳統(tǒng)的成人禮在法律或生活層面上不具備現(xiàn)實意義，但苗族人民依舊遵循著傳統(tǒng)的成年禮儀，通過改變發(fā)型或是服飾等來確立一個人的身份和在族群中的地位及行為標準。

2.男性成年禮：改名及立竹王

蒙正苗族男性同樣在12歲左右便要改變發(fā)型，佩戴六角帽，這是一種較為明顯但并不隆重的成年禮儀，傳統(tǒng)上經(jīng)過這一禮儀后的男性便可與參加“曬月亮”“跳花”等戀愛社交活動，可以自由選擇心儀的對象，經(jīng)過交往后可以通過媒人向女方家族提親等。但是考察蒙正男性人生的重大禮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男性的成人禮尚未結(jié)束，在結(jié)婚后還需要舉行兩項重要的人生禮儀，即在婚禮第二天舉行的“改名”和婚后視財力等具體情況舉行的“立竹王”儀式，這兩項儀式同樣具有成人禮的特征。

改名：婚后第二天，家族中要給新郎取個成人名，舍棄自幼使用的乳名，名字由家族中事先商定(不能與祖輩重復(fù))，只讓姑爹知道。在堂屋中擺一桌酒席，中間桌上用一棵竹簽穿上豬尾巴，由主持人用手一撥，豬尾巴轉(zhuǎn)對誰，誰就要給新郎猜個名，猜不著就罰喝一碗酒。待豬尾巴轉(zhuǎn)對姑爹時，姑爹就給新郎猜個名，此時姑爹給新郎猜的這個名得到家族中的認可，就先敬姑爹三碗酒，請姑爹到大門外當眾宣布。姑爹身披著蓑衣站在大門外當眾宣布，大家從今以后只能用新名字稱呼新郎。

“立竹王”：是一系列復(fù)雜而隆重的儀式，在這一階段包括“安竹王位”、“束竹王偶像”兩大程序，要祭祀母豬，邀請祭司來家中操辦儀式、用刺竹來制作“竹王像”、掩口舌、舉行慶?；顒拥鹊?，才能得到祖先認可，在世時能得到護佑，死后亡人身上需佩有“竹王像”上的竹片作為憑證，靈魂才能回歸先祖之處。

在蒙正苗族的觀念中，完成了改名、立竹王儀式的蒙正男性才算是得到了先祖的認可，可以獨立成人，成為一家之主。

三、蒙正苗族成年禮儀邊緣性的體現(xiàn)

范熱內(nèi)普在研究成人禮儀時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區(qū)分“生理成熟期”和“社會成熟期”的主張。成人禮儀并不意味著生理成熟，更多是一種社會性成熟，象征社會集體對個體的認定和期待；而結(jié)婚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理性成熟，能夠為族群完成繁衍后代的重大責任，能夠作為家庭主要成員貢獻力量、承擔族群基本單位的職責，象征著個體完成了身份的徹底轉(zhuǎn)換。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閾限，成人禮儀完成了從童年到成年的轉(zhuǎn)變，而結(jié)婚禮儀是對成人禮儀的最后確立(其中還存在著訂婚這一邊緣禮儀)。

也即是說，個體在履行完成年禮后，進入了一個特殊的階段，他既不是稚嫩的兒童，但也并沒有成為完整的、被社會所認可的“成年人”，只有當他在“成人禮——婚禮”這個時期完成了一系列的儀式后(學習參與一定的社會事務(wù)、戀愛、成婚)，他才正式成為一個獨立的成年個體，可以脫離其原本的家庭(觀念上，不一定是分家等具體結(jié)構(gòu)的改變)成為一家之主。范內(nèi)熱普理論中的“邊緣”是一個中性詞匯，更準確的是指一個持續(xù)性的過渡時期。這一邊緣性主要表現(xiàn)在成人禮儀是對婚戀活動的銜接，以及在正式成人前處于一個過渡性的邊緣狀態(tài)。

1.男性成年禮儀的“邊緣性”

一般來說，成年禮儀是在婚前舉行，然而蒙正男性的兩個重要禮儀都是在婚后完成，這恰好體現(xiàn)了其成年禮儀的過渡性。與其他的成人禮儀相比較，蒙正苗族的男性成年禮儀更具有特點，除了標志著兒童至成人的過渡，另外一整套禮儀本身所表現(xiàn)出的時間跨度、儀式特點、心理變化等，都體現(xiàn)了范熱內(nèi)普理論中的“邊緣性”。

蒙正苗族男性成人儀式的第一階段是12歲時的戴帽，這標志著男性開始進入成人世界，獲得了婚戀和一定社會事務(wù)的權(quán)利；第二階段是男性成婚后的“改名”儀式，其中重要的象征性意義在于該男子孩童時期的乳名至此時才完全被舍棄，而并非是在十二歲時就改變名字，這意味著男子過渡至此階段才獲得了另一個成人身份的標志——成人的名字。

而對于蒙正苗族來說，另一個重要的標志是“竹王”祖先的認可，成婚后男性均可通過“立竹王”的儀式來獲得這一成人標志。在蒙正苗族的傳說中，先祖“多同”誕生于順水漂流而下的竹筒中，后繁衍出此支系，至今蒙正苗族家中均供奉用刺竹制作而成的“竹王像”。 一般來說蒙正苗族男性均要供奉竹王，但因儀式復(fù)雜，財力負擔有限的家庭可能存在“父供子不供”、“一家兄弟中長子供”、“一輩兄弟中長兄供”等情況，女性不作為一家之主，所以不供竹王。舉行立竹王的儀式，標志著該男子獨立成為一家之主。

原鎮(zhèn)寧縣政協(xié)主席楊文金先生本人便是蒙正苗族，長期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發(fā)掘與保護，是研究蒙正苗族的專家。2017年9月筆者及項目組成員共同探訪了他，并實地考察了蒙正苗族的村寨，根據(jù)楊文金先生提供的資料也可以看出，“立竹王”儀式作為成人禮儀的特征及其對于蒙正苗族男性的重要性。楊文金先生提到，蒙正苗族男性如果一生中沒有“供竹王”，死后沒有帶著“竹片”到祖宗那里去報到，哪怕是80歲的老人，也得不到祖宗的承認，只能當小孩看待。從儀式舉行的時間上也可以看出，一般在婚后就舉行的儀式，假設(shè)由于各種原因婚后沒有及時舉行，年老后其個人和家族也要舉行供竹王儀式。

從上述禮儀對于蒙正苗族的意義來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其成人禮儀體現(xiàn)了范熱內(nèi)普的過渡禮儀理論，蒙正苗族男性的成人禮呈現(xiàn)出了一個時間性、心理性的閾限，從戴帽、“改名”到“立竹王”是一個過渡性的階段，男性經(jīng)過一環(huán)環(huán)的禮儀最終達到被聚合入成人這一群體。

此外，從戴帽到立竹王為止的蒙正男性處于范熱內(nèi)普認為的“邊緣”狀態(tài)。蒙正男性通過改變發(fā)型這一分離禮儀從兒童群體中脫離出來，經(jīng)過一定時期(戀愛、訂婚、結(jié)婚)，最后通過婚禮、改名、立竹王等禮儀聚合入成年群體。處于邊緣時期的蒙正苗族男性，身體上逐漸成人化、性成熟化，能夠承擔勞作和生育的職責，心理上正好進入青春期，有戀愛和獨立的需求；社會給予這一群體一定的特殊照顧，給予他們戀愛的自由、參與并學習社會事務(wù)的權(quán)利，精神上也逐漸成熟，可以成家立業(yè)。最終的成人確立于結(jié)婚這一重要階段。

2.婚戀活動的“邊緣性”

在生產(chǎn)力較落后的時代，對于苗族這樣歷史上長期流散、久居于貧瘠環(huán)境中的少數(shù)民族來說，族人的成年和婚姻是人生的頭等大事，這意味著一批新勞動力的形成，同時族群的繁衍能夠得到有力的保障。人口是族群生存的基礎(chǔ)，缺醫(yī)少藥的條件下孩童的成年率并不高，每一個孩子能夠順利成長到一定年紀，是值得慶賀的事情；而男女之間的戀愛與婚姻又意味著勞動資源的再整合，并為將來提供了再生產(chǎn)的核心動力。因此在苗族的觀念和習俗中，成年與婚姻是前后相接的階段，“成年”意味著可以開始戀愛活動，可以選擇婚姻對象并組成家庭，婚姻中的一些禮儀也代表著對個體成年的社會認可。“婚姻才是現(xiàn)代苗族人心理意義上的成年禮儀，它標志著人的成熟和社會角色的完全確定，具有重要的意義。”[6]

在這樣的歷史文化背景中，成人禮儀給婚戀活動提供了一種 “正當性”，使得自由的戀愛交往、乃至私奔具有了倫理基礎(chǔ)，也為族群的生存延續(xù)提供了保障。苗族自古以來崇尚自由戀愛，男女青年在成人禮后便可以參加“跳花”“曬月亮”等社交活動，遇見心儀的對象可通過交換定情信物的方式確立戀愛關(guān)系，穩(wěn)定后男方便可向女方正式提親。

《安順苗族》一書概述中提到苗族戀愛風俗：“山野間戀愛之男女，有男拉女者，有女拉男者，挽勸者，慫恿者笑語喧，其樂融融，家屬不加干涉。此苗人之極樂天、自由地，蓋以俗使然，方之西俗自由戀愛，并不稍遜。”[5]4這種相當自由的戀愛方式正是以男女的成年為界限，不論是出于族群繁衍的集體意識，還是滿足男女青年正當?shù)纳硇睦硇枨螅扇硕Y儀都為男女青年提供了一個合理的理由，為他們的交往提供了保證。以“曬月亮”為例，顧名思義在夜晚舉行，年輕人自行邀約到固定的場所，交談、對歌、相互認識，這里并沒有父母長輩的嚴格監(jiān)管，也沒有嚴格的時間限制，無法正常交往的男女青年甚至可以利用“曬月亮”的機會私定終身。

此外，男女私定終身之事雖非常規(guī)，但也在情理之內(nèi)。蒙正苗族有“引婚”的習俗，如女方已有父母媒妁之婚約卻又想另嫁他人，或是一對男女戀愛后男方拿不出彩禮錢的情況下，男女雙方假裝“曬月亮”，待到夜深人靜，女方悄悄地回家，把自己早就收拾準備好的衣裙、首飾等隨身行李遞與男方，并跟隨男方一起到男方家去。女方進門時，早有準備的男方家請一老年人提著一只公雞在女方頭上繞三轉(zhuǎn)進行“掃雞”，之后女方就正式成為男方家的人了，得到了當?shù)孛缱迦罕姷某姓J。成年禮儀之后，個體對自身婚姻、生活的取舍所擁有的自主權(quán)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認可，所以悔婚、逃婚、私定婚事等非常規(guī)行為在苗族人民中一定程度上可以被接納，同時也表現(xiàn)出苗族男女青年追求婚姻自由的勇氣。

結(jié) 語

蒙正苗族的成年禮是對范熱內(nèi)普過渡禮儀理論的印證。蒙正苗族通過發(fā)型的改變，將個體從孩童過渡至成人階段，使之獲得人生下一階段所應(yīng)具備的身份、權(quán)利等，并且在這一階段賦予了男女青年婚戀活動的自由。而蒙正苗族男性的成人禮儀從戴帽開始持續(xù)至婚后“立竹王”儀式的完成，展現(xiàn)出了一個明顯的時間上、心理上的過渡階段，體現(xiàn)了過渡禮儀亞分類中“邊緣禮儀”的特點。通過對蒙正苗族成年禮儀的研究，可以從理論上加深對該民族的認識，同時使“過渡禮儀”這一經(jīng)典理論得到實踐的驗證。

[1](法)范熱內(nèi)普.過渡禮儀[M].張舉文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2]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M].(東漢)鄭玄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3]劉軍君.成年禮與婚姻規(guī)制建構(gòu)——青海貴德藏族“戴天頭”的田野考察[J].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15(5)：27-31.

[4]呂微.“過渡禮儀”理論概念與實踐模型的描述與建構(gòu)——對話張舉文：民俗學經(jīng)典理論概念的實踐運用[J].民間文化論壇,2016(1)：15.

[5]安順市苗學會.安順苗族[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11.

[6]張凌波.苗族人生禮儀的生命美學意蘊[D].重慶：西南大學碩士論文，201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