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斌
妻從外剪來幾枝綠蘿藤蔓,隨意插到兩只裝滿清水的瓶中。飽浸清水的綠蘿不到半月的時間,水中的骨節(jié)處冒出了一條條白色的根須,瓶口外的綠蘿蔓則在骨節(jié)旁交錯排列了一片片心形的葉子,莖絡(luò)晶瑩,卵片肥厚,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單位的一只花盆已閑置多日,靜下來時,我把花盆裝滿了松針土,從妻的綠蘿瓶中取來兩根藤蔓埋于土中,清水漫灌,放于辦公室的角落處。多日,松針土上罩了一層纖細的白毛,綠蘿卻不見任何動靜,幾次想把它挖出,探究一下綠蘿的生死,無奈怕弄臟了辦公室的地,也就作罷。無聊時,舀一瓢清水澆注松針土,算是對兩條生命的敬重。
不料,假期歸來,干裂的松針土上鉆出了數(shù)十個綠色的葉芽,宛如剛出生的羊羔,既膽懼于風(fēng)雨的蹂躪,又滿含對新世間的驚艷。我連忙澆滿水,在驚嘆于綠蘿堅毅頑強的同時,更懊悔于自己對生命的懵懂無知。自此,閑暇之余常常給綠蘿通風(fēng)澆水,并把長長的藤蔓盤于盆中的松針土上,觸土的骨節(jié)處便扎根于其中,吸汁滋潤,不多時便綠溢滿盆。我特意把綠蘿擺于辦公桌的斜對面,抬眼望綠,青翠欲滴,生機盎然,情趣融融。
一日,朋友見了綠蘿,取笑我說:“綠蘿雖稱生命之花,但屬于草花之列,放到辦公室內(nèi)未免顯得層次太低,況且綠蘿在北方又不開花?!?/p>
朋友的話雖不合我的心意,卻給了我一種期待:“綠蘿會開花?!庇谑?,我常常守望,守望幸福,靜待花開。
去年開學(xué)前,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時的老同事給我打來電話,說要送個特殊學(xué)生來校上學(xué)。我一聽“特殊學(xué)生”就感覺頭疼,好多應(yīng)該到特殊教育學(xué)校就讀的智力殘障學(xué)生,因家長嫌難聽,就想辦法到普通學(xué)校就讀,這些學(xué)生學(xué)習(xí) 、生活不能自理,給老師增添了好多麻煩。
細細一聽,家長已在學(xué)校服務(wù)范圍內(nèi)買了房子,按政策就應(yīng)該到學(xué)校就讀,只是家長想問問能否給家長提供方便,讓家長到學(xué)校陪讀,在小學(xué)已陪讀五年了。說著就把家長和孩子領(lǐng)到了辦公室。
女家長四十歲左右,中等個頭,略胖一點的身材,堆著滿臉的笑意,用力拽著孩子的衣角,一個勁地催促孩子:“小強,快、快,問校長好?!?/p>
孩子憨憨地站著,張了好幾次嘴,才含糊不清地說了句:“掃(校)長好……” 一看便知,孩子有點殘障,并非單純的弱智。只要能自理,家長又陪讀,況且孩子在我們招收的范圍,沒有不要的理由。于是,我對來人說:“孩子上學(xué)沒問題,家長陪讀幫著照看孩子更沒問題,只是這個事對家長來說很辛苦,從前幾年來看,堅持下來的還沒有?!?/p>
家長一聽,高興地笑著說:“孩子的爸爸在北京上班,我沒再找工作,我能堅持,一定能?!币贿呎f,一邊攥緊了拳頭。
老同事也幫著說:“小強媽媽能行,他在小學(xué)已陪著孩子待了五年,一節(jié)課沒落?!?/p>
望著這位未老先衰的媽媽,言語間展現(xiàn)著剛毅和堅強,投足間卻又閃現(xiàn)著孤獨與寂寞。正像好多母親一樣,一只手托舉著生活的艱辛和忙碌,另一只手托舉著兒子的未來和希望。我們常常感嘆命運無法選擇和安排,但我們在挫折和不幸中可以選擇從容優(yōu)雅,面對一切。
開學(xué)的事特別多,除了和分管的同志交代好外,我無暇過多地顧及小強和他媽媽,只是每當在校門口值班,看著上放學(xué)的娘兒倆抬手打個招呼,小強看看我,來去匆匆,依然不說話。
一日,分管政教的同志來到辦公室說區(qū)里分配了四個優(yōu)秀家長的評選名額,討問我有什么意見。忽然想到小強媽,忙問這個家長怎樣?
分管的同志說:“我問過班主任,這個媽媽除了孩子上廁所不跟著外,其余所有的活動全部陪著,連跑八百米都跟著孩子一塊跑。我給這個班上體育課,教孩子籃球‘三步上籃。家長跟著學(xué)會了,單獨拿個球再一遍遍教小強練習(xí)。雖然孩子不是跑四步就是跑兩步,但家長不厭其煩,樂此不疲。”
我問:“孩子的課怎么上?”
“班主任專門把孩子安排到了后面,娘兒倆同桌。孩子聽,媽媽做筆記,媽媽比孩子都學(xué)得好?!?/p>
我說:“你們考察一下,能否把小強媽媽直接作為一個優(yōu)秀家長的候選人,其他的讓級部推薦再評選。”
分管同志走后,我默想:小強在操場上跑八百米可能永遠不及格,三步上籃跑的可能永遠是兩步或四步,但媽媽在始終踐諾著:風(fēng)也過雨也走,堅持著完美的過程,尋覓著不悔的結(jié)果。
我拿起凳子來到教室。班主任老師正在講《細胞的生活》,小強茫然地右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媽媽則低著頭幫孩子翻著書。
老師講到哪兒,媽媽便拿著孩子的手指到哪兒。老師讓孩子記筆記時,孩子手握筆,家長握孩子的手,一筆一畫,一撇一捺。當老師提出問題時,媽媽總是用勁拽孩子的衣角,讓孩子舉手回答,但孩子總是迷茫地四下張望。
快要下課了,班主任提了一個重復(fù)了數(shù)遍的問題:在細胞生活中,葉綠體相當于汽車的“加油站”,那么什么是汽車的“發(fā)動機”?
全班的孩子都沉靜了,只見小強在媽媽的拽拉下慢慢地舉起了手并望著媽媽說:“山(線)……綠(粒)體?!鳖D時,班里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此時,我的眼中噙滿了淚水,我感動于老師的用心,感動于其他孩子的熱誠,感動于小強的微小進步,更感動于小強媽媽的不懈堅持。
我望望小強媽媽,正在用手背擦拭著喜悅的淚水。在她背后的窗臺上擺滿了綠蘿,依然是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有的爬出了盆,長出了長長的蔓。我深知縱是用盡洪荒之力,在干燥、酷寒的北方綠蘿也難以開花,但小強媽媽心中的綠蘿會開花,花蕊猩紅,周邊粉白,雖屬世間罕見,卻總是心中那份奢望。
我們默默守候,靜待花開。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繪畫:王 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