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在最壞的時光(上)

錢淳予

有時候宋行之一側(cè)頭就能看見程昕瀾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掩住好看的深褐色眼睛，小巧的鼻尖上沁出幾滴汗珠，薄唇緊抿仿佛在用力地思考著什么。他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地鐵上那個女生和近在咫尺這個女生，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一個十幾歲的高中女生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秘密？

01

補課結(jié)束了，天色已經(jīng)黯淡下來。宋行之一邊在腦中演算著剛才的題目，一邊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地鐵站。

過了高峰期，站內(nèi)人影寥寥。沒等多久車就到站了，宋行之輕松地選到了自己習(xí)慣的位置，閉目繼續(xù)剛才的思路。

過了一會兒，宋行之睜開眼，百無聊賴地瀏覽起車窗外的風(fēng)景。今天是個好天氣，天空干凈得如同明鏡，天邊的云彩變幻無窮，透著夕陽的余暉，像是染上了煙火氣?；\罩在暮色中的這座大都市的街頭巷尾，依舊顯得沉默而匆忙。

宋行之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斜對面的一個角落，然后他頗為詫異地挑了挑眉。

那個角落里坐著一個女孩。

女孩的眼皮耷拉著，像是昏昏欲睡。年紀(jì)似乎與宋行之相仿，卻毫無學(xué)生樣兒。一張臉被濃妝精心修飾過，不過依稀還能分辨出原來清秀的樣子；燙染過的深棕色卷發(fā)隨意地搭在肩頭，和凌亂的耳機線相互纏繞；略略傾斜的身軀占據(jù)了一個半座位，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這種年齡卻是這種打扮，這的確讓宋行之感到有些意外。不過聽說附近的二三流中學(xué)學(xué)生魚龍混雜，大都是成績極差去學(xué)校混日子的，內(nèi)部秩序混亂，打架斗毆也是常事，大概這樣的女生在那些中學(xué)也很常見吧。

這不過是一個極普通的日子里一次極普通的偶遇。宋行之沒有再細(xì)想下去，剛才一閃而過的思緒就像是大風(fēng)中微微揚起的一粒細(xì)沙，瞬間消失在記憶的荒漠里。

02

一個寒假的時光就這樣在指縫間悄悄溜走了。省重點十一中的校園在沉寂了一個假期之后，再度被提著大包小包前來報到的學(xué)生和家長所占據(jù)。

報到完畢后，先一步來到教室里的學(xué)生們正優(yōu)哉游哉地利用開學(xué)前的一點閑暇時間，交換著假期里的見聞。

“哎，你聽說了嗎？今天要來一個新同學(xué)！”坐在宋行之前排的韓青桐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神神秘秘地對宋行之說。

“啊，沒聽說?！彼涡兄燮ざ紱]抬，繼續(xù)一目十行地瀏覽著書頁。

“哎呀，你就不能反應(yīng)熱烈點嗎？我告訴你，這個新同學(xué)很有可能是個女生！”韓青桐對宋行之的這種態(tài)度早已習(xí)以為常，于是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聽說是從南橋中學(xué)轉(zhuǎn)過來的，那個學(xué)校也挺強的啊，你說她為什么要轉(zhuǎn)學(xué)啊？”

宋行之對韓青桐如此八卦頗感無奈，只得隨口答道：“我怎么知道?！边€好這時韓青桐的同桌方曉晴及時出現(xiàn)，聽說會有新同學(xué)到來立馬興奮地加入了談話，韓青桐這才轉(zhuǎn)向方曉晴，又把剛才的話添油加醋地重復(fù)了一遍。

突然，教室里一下子變得安靜無比。韓青桐也停止了講話，低頭佯裝看書的樣子。

幾秒鐘后班主任老許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進(jìn)了教室，并簡短發(fā)言道：“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xué)，現(xiàn)在請她給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

隨著一名陌生的女生走進(jìn)教室，教室里立刻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韓青桐和方曉晴都抬起頭來好奇地看著女生的身影。韓青桐還不忘回過頭來丟給宋行之一個了然的眼神。

畢竟，枯燥生活中的任何一個插曲，都可能成為難得的趣味。

女生一頭深棕色長發(fā)利落地扎成馬尾，身穿嶄新的白襯衫加深藍(lán)色短裙的成套校服，步履從容地走上講臺，迎著眾人的目光開口道：“大家好，我的名字叫程昕瀾。非常高興能加入高一（3）班這個優(yōu)秀的班集體，希望以后能和大家相處愉快，共同進(jìn)步！”

說完，女生微微傾身鞠躬，便走下了講臺。老許微微點頭，遞給她一個贊賞的眼神。

教室里適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夾雜在掌聲中的則是新一輪的竊竊私語。

方曉晴轉(zhuǎn)頭跟韓青桐咬耳朵道：“長得好漂亮?。　?/p>

韓青桐贊同地點了點頭，斜眼再次瞟了下那名女生，見她皮膚白皙、五官精致，連備受嫌棄的校服也被她穿出了美感，不由得在心中感嘆道：“真沒想到，轉(zhuǎn)來的這位新同學(xué)竟然是校花級的呀。”

大家神色各異，而其中最反常的莫過于宋行之。

如果有人注意到，便會發(fā)現(xiàn)剛才還一臉淡定的他現(xiàn)在則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不復(fù)以往的漠不關(guān)心。但很可惜，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老許和新同學(xué)身上轉(zhuǎn)悠，并沒有人看他一眼。

此刻的宋行之就像是遺落在茫茫宇宙中的一顆孤單星球，掌握著別人都不知道的驚天秘密，卻又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剛才看清楚那個身影的一剎那，仿佛遙遠(yuǎn)深海中一艘沉船的遺骸正緩緩浮出水面，一個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他幾乎可以確定，眼前的女生和那天他在地鐵上見到的女生是同一個人。因為她們身上有一個共同點——如此引人注目。

他死死盯著那個笑容甜美的女生，直到老許大手一揮：“程昕瀾就坐在宋行之旁邊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心想。雖然他對老許的用意心知肚明，但隨著那個與那天判若兩人的女生越走越近，他仍然無法平復(fù)內(nèi)心的震驚。

可有些事情的真相往往就是這么不可思議，如同命運。

“可以讓一下嗎？”女生溫和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宋行之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一雙像貓一樣的深褐色眼睛正淡淡地望著自己，他急忙起身離開座位讓她進(jìn)去。

就這樣，程昕瀾成了宋行之的新一任同桌。

03

下課后，老許宣布了下午有開學(xué)考試這一消息，于是教室里又爆發(fā)出一片哀嘆聲。不過在這個高手云集的實驗班，這種哀嘆不過是故作夸張而已，隨后眾人又都紛紛拿出筆記，開始爭分奪秒地復(fù)習(xí)起來。

喧鬧的浪潮退去后，上午的每一個課間，教室都深陷于一片緊張的安靜中。連新同學(xué)到來的新鮮感，也被這份緊張沖刷得了無痕跡。整個上午，程昕瀾和宋行之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下午催命般的上課鈴準(zhǔn)時響起，白花花的卷子被有條不紊地分發(fā)下去。動筆前宋行之特意瞟了眼程昕瀾，看她緊緊執(zhí)筆，正神情專注地瀏覽著試卷，儼然一副好學(xué)生的模樣。他的心頭不由得再次升起疑團，卻又不得不把種種疑惑暫時拋到腦后，自己也全身心地投入到答題中。

下午連續(xù)考完了語文和數(shù)學(xué)，試卷一收，教室里的氣氛立刻變得輕松起來。韓青桐把草稿紙折成紙飛機，“嗖”的一下向后一投，卻被宋行之敏捷地躲過。

“唉，真沒意思?！钡弥值捻n青桐滿臉遺憾地轉(zhuǎn)過身來，又笑嘻嘻地向宋行之詢問道，“你這次考得怎么樣？”

“一般?！?/p>

“每次都這么說，哪次不是你考第一？”韓青桐撇撇嘴，對宋行之的話嗤之以鼻。

“知道你還問？”宋行之隨口反問，依舊云淡風(fēng)輕。

這下輪到韓青桐被噎住了，他神色悻悻地瞥了一眼坐在宋行之旁邊的程昕瀾，見她正在整理草稿紙，于是立即撂下宋行之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程昕瀾。

韓青桐瞅了瞅程昕瀾草稿紙上的字，真誠地贊美道：“你的字寫得真好！”

雖然有點兒驚訝于有人突然搭訕，但程昕瀾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道：“謝謝。你的名字是？”

“我叫韓青桐，青草的青，梧桐的桐。你剛到我們班，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問我。哦，問你同桌也行，他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還有我們班的班長是那個……”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就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走到程昕瀾身邊，微笑著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高一（3）班的班長簡夢竹?！?/p>

程昕瀾同樣報以微笑。韓青桐聳聳肩，識趣地轉(zhuǎn)過身去了。

隨后簡夢竹簡短地向程昕瀾說明了一下班級情況、常規(guī)要求等等，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了對新同學(xué)的關(guān)心和幫助。說完后她狀似無意地彎起手指敲了敲宋行之的桌子，見宋行之抬起頭，這才用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問道：“發(fā)揮得如何？”

“還好?！币姾唹糁裼质菃柶鹂荚嚨氖?，宋行之嘴角扯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漆黑如墨的眼睛淡然地望著簡夢竹那雙咄咄逼人的杏眼。

宋行之不是不清楚簡夢竹的比較之意，但其實他也不知道簡夢竹的這種執(zhí)著來源于何處，她一直視他為競爭對手，每次有機會一較高低都絕不放過。

“是嗎？”簡夢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知是因為宋行之發(fā)揮正常還是因為他語氣中的冷淡疏離。

她看了宋行之一眼，然后邁著驕傲的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座位。

04

開學(xué)后的第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坐在宋行之旁邊的程昕瀾與前排的韓青桐和方曉晴很快地熟識起來，當(dāng)然這大部分是因為韓青桐和方曉晴比較熱情活潑的緣故。

倒是宋行之和程昕瀾沒說過幾句話。他們僅有的幾句對話是：

“你的橡皮掉了。”

“能過去一點嗎？”

“你的語文書?！?/p>

“謝謝。”

也許只有當(dāng)前面的兩位轉(zhuǎn)過頭來找他們說話時，空氣才不會顯得那么沉默。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只是抓緊時間一言不發(fā)地趕著作業(yè)、刷著題、看著書，視對方為空氣。

這種十分古怪又讓宋行之覺得分外和諧的氣氛，幾乎使他忘記了那個傍晚他所見到的那個女生，那種從震驚中滋生出的疑惑和好奇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泯了下去。在他眼里，現(xiàn)在的程昕瀾毫無破綻。

有時候宋行之一側(cè)頭就能看見程昕瀾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掩住好看的深褐色眼睛，小巧的鼻尖上沁出幾滴汗珠，薄唇緊抿仿佛在用力地思考著什么。他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地鐵上那個女生和近在咫尺這個女生，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一個十幾歲的高中女生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秘密？

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狀況一直持續(xù)到下周一。

當(dāng)下周一變成了這周一，就是公布考試成績的日子。

雖然只是一次開學(xué)的小考，大家還是分外重視，成績單一發(fā)下來就有一群人蜂擁而上。

反應(yīng)極快的韓青桐自然沖在最前面，他迅速掃描完一遍成績后又第一時間擠出人群，朝宋行之大聲喊道：“哎呀，你果然又是第一！”

聽了這句話，宋行之沒什么反應(yīng)，倒是程昕瀾微微蹙眉，用充滿意外和驚愕的眼神飛快地瞥了宋行之一眼，好像才注意到他這個人似的。

似乎是注意到程昕瀾細(xì)微的表情波動，韓青桐緊接著便用激動的語氣對她喊道：“程昕瀾，你是全班第二！太厲害了吧，深藏不露啊！”

或許是意料之中，程昕瀾只是淺笑著對韓青桐連連擺手，笑容中卻并不見多少真正的喜悅，甚至宋行之還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

拿到成績單后，程昕瀾看也不看就塞進(jìn)了筆袋。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心底最脆弱的角落仿佛正在一寸寸地破碎開來，流淌出溫?zé)岬囊后w。

老許點名表揚她這個新生的話她充耳不聞，卻一字不落地進(jìn)入到別人的耳朵里。眾人無不感嘆原本學(xué)霸云集的（3）班如今又多了位大神，并暗暗將程昕瀾視為了自己強勁的競爭對手。而最不甘心的，正是一直坐在角落里鐵青著臉的班長簡夢竹。程昕瀾第二，她便順次排到了第三。

千萬個不甘的念頭在簡夢竹的腦海里盤旋，晃蕩得她心煩意亂，仿佛糾纏在得知名次的那一刻無法自拔。

難以置信，卻又無可奈何。

她從沒想過，剛轉(zhuǎn)來的新生竟然會是這么一個厲害角色。報到那天她的確注意到了程昕瀾的與眾不同，卻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現(xiàn)在，她心頭的妒忌已經(jīng)不可抑制地燃燒起來。

憑什么？

憑什么她一直以來的努力總是被輕易地否定？憑什么那個新來的女生如此引人注目，一來就搶走了她的位置，還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爻闪怂涡兄耐溃?/p>

命運對她，未免太殘忍了些。

05

考試后的日子變得風(fēng)平浪靜，每一天都從晨光熹微中的早讀開始，到夜色深沉?xí)r的晚自習(xí)結(jié)束。一些大小測驗，前三名也總是那三個人，大家都覺得毫無懸念。唯一有所改變的，大概是程昕瀾開口說話和露出笑容的頻率越來越高。偶爾方曉晴和韓青桐轉(zhuǎn)過頭來講話，她還會和他們開句玩笑。氣氛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活躍了許多。

感受最明顯的應(yīng)當(dāng)是宋行之。從前仿佛硬生生擠出來的句子被逐漸加長，程昕瀾與他的交流從“你的語文書”演變?yōu)椤跋鹿?jié)課是什么”或“你作業(yè)交了嗎，幫我交下啊”，諸如此類。

甚至有一次，程昕瀾突然拿出一個本子推到他面前，然后用頗為小心的語氣問道：“能幫我講下這道題嗎？”

盡管心中暗暗吃驚，宋行之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接過題目仔細(xì)思索了一番才將解題步驟寫在紙上，再一步步地講解給她聽。

之后，她找他問題這樣的事就變得自然而然而又稀松平常了。

唯一讓宋行之感到奇怪的是，有時她的眼睛會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暗藏著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像在拼命壓抑著什么。

“丁零零……”星期五放學(xué)的鈴聲歡快地響起。宋行之瞅了眼窗外昏沉的天色和黑壓壓擁出校門的人群，然后慢悠悠地拿出作業(yè)，動筆寫了起來。放學(xué)留下來做會兒作業(yè)再走是他的習(xí)慣。

做完作業(yè)，宋行之收拾好東西走出了教室。此時的走廊已一片空曠，只聽得見他輕微的腳步聲。向下望去，只有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還在校園里游蕩。頭頂?shù)奶炜兆兂闪税甸偕谛@的各個角落投下斑駁細(xì)碎的光影，迎風(fēng)飄揚的校旗背后，是一片如油彩般寂靜燃燒的晚霞。

有時候他覺得，這種形單影只的感覺很奇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漂泊在時間盡頭，無所顧忌，寂靜歡喜。

走到轉(zhuǎn)角的地方，宋行之突然腳步一滯。

一陣微弱的哭聲從走廊另一邊傳來。

他停下腳步，皺起眉頭，任由更多破碎的話語飄入耳中，這聲音好像是……

他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朝傳來哭聲的方向走去?？蘼暆u漸變得清晰，他的心跳開始加快，像是即將窺見別人的秘密。

他背靠一堵墻，微微探出頭去飛快地一瞥。

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程昕瀾蹲在墻角，手里攥著一個手機，肩膀因為抽泣不住地顫抖著。她仿佛在拼命地抑制住哭聲，朝電話那頭說著什么。

“我就是……就是……考不過他……”“不用你管……我自……自己很……很好……”“有什么用……管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行之從程昕瀾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中勉強識別出了一部分內(nèi)容。一個念頭在催促他趕快離開，可另一個念頭卻又把他牢牢地釘在原地。

到底怎么辦？他痛苦地想。

06

程昕瀾“啪”的掛斷電話，靠在墻角，聽著電話里的忙音，一遍又一遍。

良久，她緩緩站起身來，攏了攏頭發(fā)，提起身旁的書包，夢游般地走進(jìn)衛(wèi)生間?？粗R子里眼睛紅腫、臉頰遍布淚痕的自己，她擰開水龍頭，猛地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拍打起來。冰涼的水珠滑過指縫，熱切地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帶給她冰冷的刺激。

仿佛魔鬼沖出牢籠。

她取下發(fā)圈，一頭蓬松的卷發(fā)頓時傾瀉下來，遮住了小半邊臉。隨即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化妝包。粉撲上嫩白的粉末打在臉上，讓她原本的白凈的臉龐顯露出幾絲詭異的蒼白；粗黑的眉筆一下下地勾勒出眉毛的輪廓；深黑的眼影在眼角處暈染開來，配合著拉長的眼線，顯得妖異而嫵媚；黏稠的唇彩在粉嫩的唇瓣上輕輕落下，一圈圈溫柔地摩挲著唇紋，直到最后一個角落也被鮮紅填滿。

短短幾分鐘，就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程昕瀾輕柔地?fù)嵘献约旱哪橆a，對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一絲冷笑，然后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突然一個人影閃出，擋在了她面前。她低低地尖叫一聲，下意識地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在定睛看清楚擋在自己面前的是宋行之后，她渾身輕微地顫抖起來。

她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被他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嗎？

她咬緊牙關(guān)，沒有說一個字。

他也沒有說一個字。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佇立著，好像在等著誰先開口。

夕陽西斜，遠(yuǎn)處的喧囂變得索然無味。光影交錯中，男生高大的影子包裹住女生的影子，好似機緣巧合之下，被命運無謂糾纏的脆弱而孤獨的靈魂。

當(dāng)沉默已足夠久，久到程昕瀾明白宋行之并不打算就這樣離開，明白她不得不面對一切的時候，她先開了口，嗓音里透著從未有過的疲憊：“你想怎么樣？”

“你應(yīng)該問你自己?！彼涡兄鼗卮鸬馈?/p>

程昕瀾一皺眉，眼中閃過震驚、憤懣、不甘、怨恨……終是強忍不耐，沉聲道：“不關(guān)你的事。”

“如果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另外一面，你就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宋行之眉頭緊鎖，一股無明業(yè)火在心頭亂竄，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人。雖然他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但就憑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敢斷定她絕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失望和絕望交織的火焰在心頭猛烈燃燒，程昕瀾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般直視著宋行之深黑的眼眸，然后惡狠狠地說道：“你以為自己是誰??？宋行之，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你管得著嗎？”

話音剛落，宋行之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朝樓梯口大步疾走起來。

程昕瀾呆滯了一瞬后先是猛烈地掙扎，奈何宋行之就是不放手，然后她就只能認(rèn)命似的被他拉著走，直到被他拉上了地鐵。

有一次放學(xué)后偶然撞見，宋行之得知程昕瀾跟他是坐同一路線的地鐵回家。

坐上地鐵，窗外暮色昏沉，車內(nèi)人影稀疏，一如一個月前的某個傍晚。

車內(nèi)空位還有很多，宋行之已經(jīng)松開了程昕瀾，但兩人都選擇了站著。

程昕瀾拉著扶手站在一個角落里，頭朝里一動不動，宋行之則是冷著臉靠在另一邊。

過了一會兒，程昕瀾忽然開始嚶嚶地抽泣起來，起初聲音還細(xì)若游絲，后來卻越哭越大聲，仿佛要把潛藏已久的情緒都發(fā)泄出來。

越來越大的哭聲讓不遠(yuǎn)處的乘客都投來詫異的目光。宋行之只得尷尬地從書包里翻出一袋紙巾，輕輕碰了碰程昕瀾后遞到她手邊。

可程昕瀾像沒有感覺到似的，讓宋行之的手僵在空中，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宋行之無奈地要收回手時，程昕瀾卻突然伸出手拽過那袋紙巾，然后抽出一張擦起臉來。

宋行之愣愣地看著紙巾閃電般地到了程昕瀾手里，一股灼人的熱浪突然燎過他的臉頰，并迅速燒遍了他身體的各個角落，直到與剛才指尖觸碰到的那抹細(xì)膩冰涼相遇。

一時間，他心里如同冰火兩重天，五味雜陳。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