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閣藏書樓訪問紀略與思考

范楊

天一閣是我國現(xiàn)存歷史上最悠久的民間藏書樓，也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早的民間藏書樓之一。它坐落在寧波月湖之西，始建于明嘉靖年間，清代學者阮元在《定香亭筆談》中說：“范氏天一閣自明至今數(shù)百年，海內(nèi)藏書之家，惟此巋然獨存?！倍嗌僦牟貢鴺橇粼诼L歲月里的，留下的僅僅是一個名字，只有天一閣給后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文化珍寶。20世紀30年代，著名的圖書館學家趙萬里訪問天一閣時驚嘆：“這是一個奇異的洞府！”

一、天一閣概況

天一閣藏書樓的創(chuàng)建人是明嘉靖年間的兵部右侍郎范欽。范飲（1506-1585），字堯卿，號東明，27歲那年考中進士，做過工部員外郎、隨州知府和袁州知府，以后又在各地做官，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他平生酷愛讀書，每到一地必搜羅書籍，進行輯錄，成一名大藏書家。

嘉靖三十九年，范飲因得罪權奸嚴嵩之流，辭官歸里。為了保護藏書，他遂建起天一閣?！疤煲弧敝米越覀菟埂洱埢⑸教煲怀赜洝分小疤煲簧?，地六成之”一語，意在以水制火。樓上藏書處為一大通間，中間用書櫥分隔，樓下六間，象征著“天一地六”。

天一閣有山水木石之勝，儼然一江南名園。但仔細琢磨，人們就知道這些水池假山花木的點綴，仍在一個“水”字上做文章。藏書樓的四周，皆見空地，不和任何房屋毗連，而且附近矗立著高大的風火墻，即使火神光臨，也難輕易攻入。空地上掘土為池，堆石為山，廣造花木，多造亭臺，既怡人耳目，又隔絕火源。池水暗通附近的月湖，一旦失火，水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書樓的所有天花板上，都工筆繪有藻井圖案，作波浪水紋，典雅優(yōu)美。防火的實用性和藝術性結合得如此完美，令人贊嘆。

在中國古代，防火問題是藏書樓能否永世長存的關鍵，范欽在這方面確實棋高一招，慧眼獨具。他有一位藏書家朋友豐坊（也是著名書法家），也酷愛詩書，建造了一座遠近聞名的藏書樓——萬卷樓，但后來一把大火，損失大半。豐坊心灰意懶，余下的一部分書干脆轉讓給范欽，天一閣為之增輝不少。

范欽和他的后人為了保護好藏書，還制訂了許多具體而嚴格的禁約。例如，煙酒切忌登樓；子孫無故開門入閣者，罰不與祭三次；私領親友入閣及擅開書櫥者，罰不與祭一年；擅將藏書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罰不與祭三年；因典押事故者，除追懲處，永行擯逐，不得與祭……不能參加祭祀祖宗天地的大典，在封建時代被視為奇恥大辱。范氏族中還議定，藏書由子孫共同管理，閣門和書櫥鑰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齊集，任何人不得擅開。

正是這些堪稱苛刻的具體措施，才使天一閣綿延數(shù)百年，既未遭祝融之災，也沒有因子孫不肖而導致書籍流散。天一閣有藏書七萬多卷，多數(shù)系宋明的木刻本和手抄本，稀有的珍本、孤本不少，其中地理類的志書、傳記類的登科錄等，在全國可算首屈一指，誰也比不過它。

二、天一閣發(fā)展歷程及傳奇

關于天一閣，有許多傳奇的故事。范飲活了80歲，晚年最令他牽掛的還是這座藏書樓。臨終前，他把大兒子和二媳婦（二兒子已亡故）叫到跟前，安排遺產(chǎn)繼承事項。遺產(chǎn)分作兩份：一份是白銀萬兩，一份是天一閣全部藏書，結果長子范大沖繼承了藏書。這個抉擇很不容易，繼承藏書似乎完全無利可圖，而且，對繼承者來說，與其說是一種財產(chǎn)，不如說是一項無期限的義務。但范大沖理解老父的事業(yè)，當場保證“代不分書，書不出閣”。

天一閣格式謹嚴，保管嚴密，使藏書一代代延續(xù)下來，但不足之處是藏書無法得到充利用，藏書的終極目的是什么，可能連范欽都不甚了然，他的后代更是謹遵祖訓，不敢越雷池一步。

嘉靖年間，寧波知府丘鐵卿的內(nèi)侄女錢繡蕓，是一個酷愛詩書的姑娘，為了能進入天一閣讀書，竟要知府作媒嫁給了范氏族人?；楹蟮腻X繡蕓滿懷希望，以為這下可以如愿以償，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當了范家媳婦后還是不能登樓，沒有讀到一本書，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太大了，竟至郁郁含恨以終。一種說法是族規(guī)禁止婦女登樓。也有人說她嫁的那一房范氏后裔在當時已屬于旁支，所以無權登樓閱覽。

天一閣歷史上第一個沖破禁規(guī)而登樓的外姓人，是明末清初的大學者黃宗羲。1668年，他應寧波學者萬泰、陳同亮等人的邀請來甬講學。黃氏好讀書，每到一地必訪藏書樓，雖然知道天一閣從未允外姓人登樓，但他還是向主人提出了這一要求。所幸，黃宗羲道德文章、學識和氣節(jié)，早已名重于世，范氏各房對黃宗羲都十分尊重，決定破例為這位大學者打開天一閣之門。黃氏事后撰寫了《天一閣藏書記》，對天一閣保存著如此豐富的典籍大加贊賞，其中有名言曰：“嘗嘆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此外，天一閣又“取其流通未廣者鈔為書目”，編著了《天一閣書目》傳世。雖然如此，在此后的一二百年中，能夠步黃氏后塵進入天一閣的著名學者，亦不過萬斯同、徐乾學、全祖望、錢大昕、阮元、薛福成、繆荃孫等屈指可數(shù)的十余人而已。

直到清乾隆年間，清廷下詔各地藏書家進貢珍本、善本，用以編纂《四庫全書》時，天一閣才再次向世人展示它的深邃博大。范飲八世孫范懋柱，代表天一閣進呈638種珍貴的古籍，為全國之最，后被收入在《四庫全書》中的有96種，列入存目的377種。乾隆皇帝特頒旨賜給天一閣《古今圖書集成》一部，計一萬卷，后又賜給《平定回部得勝圖》《平定金川圖》各一套?！镀交貓D》16幅作者為意大利籍畫家郎世寧，每幅圖上都有乾隆題詩，并鈐有御印。

《四庫全書》于乾隆二十七年（1772）開始纂修，歷十年始成，全書七萬九千三百多卷，分經(jīng)、史、子、集四部，故稱“四庫”。為了妥善存放這套書，乾隆特命起造文淵、文源、文溯、文津、文宗、文匯、文瀾七閣，其建筑格式、尺寸、書架排列等方面均參照天一閣格局營造，起名也不離一個“水”字。從此，天一閣在海內(nèi)外更是名聞遐邇。

三、天一閣古籍保護歷史及所面臨的主要問題

天一閣真正的大敵，從實踐來看，不在水火，而在于偷掠。尤其是到了近代，外國侵略者的炮艦政策，國內(nèi)民族資本的原始積累，均對天一閣的藏書構成嚴重的威脅，加之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小偷頻頻光顧，竟使天一閣的藏書不復當年，損失極其慘重。

先是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英軍攻占寧波，闖進天一閣，掠取《一統(tǒng)志》及輿地書數(shù)種而去。

清咸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軍進攻寧波城，當?shù)匦⊥党没靵y之機，拆毀閣后墻垣，偷得大量書籍，然后以廢紙論斤賤賣給造紙作坊。有個略通文墨的讀書人，見到該批書后，出重金下藏于自己的書齋，但沒幾年功夫，一場大火又使樓毀書亡。

1914年，一個叫薛繼渭的小偷，受不法書商的指使，悄悄潛入書樓竊書。白天不敢動手，到了晚上開始偷書，一連數(shù)日，他每日只以所帶棗子充饑。閣外小河中，有同伙的船接應所偷書籍，有如流水作業(yè)，使閣藏精品幾乎一半被偷。不久這批書就出現(xiàn)在上海的書肆里，待價而沽，有一部分甚至流入外國人的手中。

當時張元濟先生主持商務印書館，聽說天一閣遭此大劫，不禁仰天長嘆，決定出巨資收購保存。之后，天一閣散出之書，相當一部分就保存在商務印書館的東方圖書館涵芬樓里。涵芬樓的有名，可以說與保存天一閣舊書有關，當時的一些文化名流，大都受過它的潤澤。

經(jīng)過如此接二連三的浩劫，天一閣藏書損失大半。原有藏書七萬多卷，到解放前夕，僅存13 000多卷，而且其中不少藏書已遭蟲蛀霉爛。盡管如此，這劫后殘存的13 000多卷書，仍然是價值連城，大部分圖書為海內(nèi)孤本。

解放大軍渡江前夕，周恩來、陳毅同志指示南下大軍“一定要保護好寧波天一閣”，天一閣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文革”期間，天一閣亦險遭不測，“紅衛(wèi)兵小將”來勢洶洶，想砸又不敢砸，工作人員勸阻說：“砸不得！要是封資修，就封起來吧！”于是，“紅衛(wèi)兵小將”去了一批，又來一批，閣門口的封條層層疊疊，蔚為大觀。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恰如一夜春風，吹開了千樹紅蕾、萬村新綠，改革開放后，我國的綜合國力迅速增強，文化、教育等方面又重新得到了黨和國家的極大重視。天一閣的文物工作者悉心訪求和寧波藏書家的慷慨捐贈，又尋回范氏原藏4 000卷，加上向社會征集的古籍，新天一閣現(xiàn)已有藏書30萬卷。其中尤以明代的地方志和科舉錄最為珍貴，是當今全國各大藏書單位中收藏明代地方志最多、最完整的一家，明代的科舉錄更是占該類文獻收藏現(xiàn)存量的80%，其中就有萬斯同的《明史稿》、明萬歷刻本阮大鋮的《和蕭集》、明嘉靖版的《山東通志》，它們均為國寶一級的珍本，是研究我國明代歷史的珍貴資料。

四、新時期藏書樓與古籍保護與利用的時代意義

天一閣留給后人是萬卷之書，面對著古樸蒼老的天一閣，人們看到的是天一閣“百川歸流”的文化感召力，以及“四明文獻之邦”藏書傳統(tǒng)的源遠流長。天一閣書院古籍保護讓歷史鮮活重現(xiàn)，讓歷史滄桑文脈永存。一部部具有中國古典裝幀特色的古籍，既是老祖宗留給中國人的文化珍寶，又是歷史傳承下來的血脈。保護傳承好這些文化古籍——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是文物工作者神圣的歷史使命。

（鄭州市商城遺址保護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