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 1976（二）

羅灼禮

難忘的 1976（二）

羅灼禮

羅灼禮，原中國地震局分析預報中心主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歷任四川省地震局局長、首都圈防震減災示范區(qū)系統(tǒng)工程項目總工程師，曾兼任四川省地震學會理事長、《地震》雜志主編、中國地震局科技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地震學會常務理事，地震預報專業(yè)委員會主任、中國地球物理學會理事、國家科技進步獎災害組評委等。1966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地球物理系，長期從事地震預報方法、震源力學、前兆機理、地震孕育過程和地震構造、非線性理論等研究工作，先后發(fā)表論文70余篇，出版合著3 部?？蒲谐晒@省部級科技進步一等獎2項、二等獎2項。享受政府特殊津貼，曾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全國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科技專家，第五、六屆全國人大代表。

1975年2月4日，遼寧海城發(fā)生7.3級強震。震前地震部門做了中期、短期和臨震預報，遼寧省政府果斷采取防范措施，大大減輕了人員傷亡和損失。這是世界上第一次對7級大震做出有減災實效的地震預報，是人類防震減災史上的重大事件，為國際所公認。

1975年3月12日，國務院通報表彰遼寧省南部地區(qū)地震預報有功單位，此后國外地震界同行前來考察、訪問。海城地震的成功預報極大地鼓舞了廣大地震工作者，使他們對地震預報研究工作充滿信心和希望。

成功預報海城地震

1974年6月，國家地震局召開華北及渤海地區(qū)地震趨勢會商會，國務院副秘書長周榮鑫聽取國家地震局胡克實（黨組組長）匯報后，6月8日他親自參加地震局的地震形勢會商會，并特地把幾位持不同觀點的專家請到另一間會議室，專門聽取他們的不同意見。此后，國家地震局向國務院提交震情趨勢報告，明確指出華北地區(qū)未來一二年內可能發(fā)生5～6級地震的6個地震危險區(qū)。

渤海北部地區(qū)和京津唐地區(qū)是其中兩個地震危險區(qū)。國務院高度重視華北震情的發(fā)展，立即以國發(fā)〔1974〕69號文件批轉了這份報告，并成立了“京津唐張”協(xié)作組和渤海協(xié)作組，以加強這兩個危險區(qū)的短臨監(jiān)測，這大大推動了遼寧和華北地區(qū)的地震工作。

1974年12月中旬，遼南地區(qū)相繼發(fā)現了一些前所未有的異?，F象：地下水位大幅度升降，井水變渾變味；冬眠的蛇出洞，凍死在雪地上；一些家畜、家禽習性異常；一些地震臺的地下水氡含量、地傾斜觀測曲線出現突變等。與此同時，以遼寧北部參窩水庫12月出現4.8級震群為標志，地震活動進一步增強。

1975年1月中旬，國家地震局召開全國地震趨勢會商會。顧浩鼎同志代表遼寧省地震部門提出：遼東半島及附近海域1975年上半年，甚至1、2月份有可能發(fā)生6級左右地震。1月末，各地反映的異常情況不斷增多，特別是地下水、動物習性等宏觀異常變化十分突出。從2月1日起，營口（石硼峪）地震臺觀測到數以百計的小地震，而且強度不斷增加。

2月3日深夜，遼寧省地震部門向省政府報告預報意見：在營口小震活動后可能發(fā)生一次大的地震。2月4日上午10時30分，省政府發(fā)出電話通知，指示相關部門、地方要提高警惕，發(fā)動群眾，認真做好防震抗震工作。各單位立即按通知要求，組織防震抗震及救災準備，組織農村人員撤離到安全地方，并對大牲畜進行疏散。

2月4日19時36分，海城發(fā)生7.3級強烈地震，大量房屋倒塌，但人員傷亡及財產損失并不大。

海城7.3級地震是地震部門成功預測、預報的第一個7級以上地震，政府及時采取預防措施，從而大大減輕災害和損失，將永遠載入防御地震災害的史冊。

中國地震代表團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在巴黎舉行的“判定和減輕地震危險政府間會議”

1976年1月9日，我到北京參加全國地震趨勢會商會，結束時局里通知我先留在北京，準備參加一個外事會議。事后才知道，經中央批準，我國將派地震代表團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于1976年2月10日至19日在巴黎舉行的“判定和減輕地震危險政府間會議”。除了劉英勇團長外，代表團成員還有：梅世蓉（局震情分析預報室，副主任）、章在墉（哈爾濱工程力學研究所副所長）、張裕明（地質研究所）、羅灼禮（成都地震大隊）及朱雯（外經貿部、翻譯）。這是我國第一次派地震代表團出席這類國際會議，我們都感到喜悅和意外。

中國代表團在巴黎大樓前留影（左起：羅灼禮、章在鏞、劉英勇、張裕明、梅世蓉、朱雯 ）

1976年1月中旬，代表團成員在北京集中，著手準備相關工作。根據會議秘書處寄來的文件，我們了解了這次會議的主題、內容及議程，并看到了薩瓦林斯基（蘇聯科學院大地物理研究所，梅世蓉先生的導師）將在大會開幕當天要作的主題報告。但是在這份主題報告中，對中國地震工作進展和現狀只字未提，可能因為那時我國地震部門與外界交流甚少。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于1964年4月在巴黎召開“地震學和地震工程的政府間會議”，目的是推進地震預報和地震工程研究的進展。即將于1976年2月10日至19日在巴黎舉行的“判定和減輕地震危險政府間會議”，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二次舉辦有關地震問題的政府間會議。會議的主要目的是把科技知識變?yōu)闇p輕地震損失的實際行動。會議主要內容有：回顧有關地震危險問題的各領域現有知識狀況；確定需要加強研究的領域，尤其是跨學科的領域；審議現有減輕地震災害的方法；建議在國家層面及國際層面應采取何種行動方針以實現最廣泛和最有效地減輕地震損失。

這次會議將成立三個委員會，并進行討論。

A：判定地震危險。包括了地震小區(qū)域劃分（斷裂、蠕動、滑坡等影響）；地震預報、誘發(fā)地震；海嘯；工程設計的地震動參數。

B：減輕地震損失的工程措施。包括建筑（建筑規(guī)范，當地材料，設計等）；公用事業(yè)（鐵路、交通、管道、公路等）；城市規(guī)劃，特殊結構物和工廠（大壩、電站、近海油井等）；現有建筑物加固。

C：地震危險的各種含義。對經濟方面的含義（損失和保險、成本收益研究、數學模式）；對人的含義（對危險性的警覺、心理反應、公眾宣傳等）；社會方面的含義（公民保護、立法、管理措施等）；跨學科性的綜合教育；培訓和研究。

此外，還將討論一般性的議題，如震后調查，基金問題，減輕地震損失的綜合研究，以及國際合作機構等。

根據會議文件要求，國家地震局作了如下安排：

（1）劉英勇團長在大會上作中國地震工作概況的發(fā)言；

（2）梅世蓉先生準備對其老師薩瓦林斯基的主題報告作針對性發(fā)言；

（3）在大會上介紹海城地震的預測、預報和預防工作情況；

（4）章在墉、張裕明負責準備各分會討論時的發(fā)言。

劉局長安排我起草有關海城地震的報告，當時我有顧慮，總覺得由我起草不合適。雖然我參加了1975年8月在營口召開的海城地震預報科技經驗研討會，并負責地震學科組的總結，但我既不是沈陽地震大隊的人員，也不是國家地震局震情分析室的人員，時間又很緊，我擔心不能按時完成任務。后來領導還是堅持由我起草，并說這是代表團的工作。

參考國家地震局和遼寧省革委會地震辦公室“海城地震工作隊的初步總結”報告和其它海城地震科學總結資料，我按時完成了“1975年海城7.3級地震預測、預報和預防工作概況”的中文稿和幻燈片。海城地震的報告稿經審查后，由顧功敘先生翻譯為英文。

中國地震代表團在大會上所作有關海城地震預報和預防工作的報告稿

在國際會議上，中國代表團介紹海城地震預報成功的事例，讓世界知道中國在地震工作方面的工作和成績。我想這也是對敬愛的周總理的追思。周總理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

1976年2月10日，大會如期召開。首先由薩瓦林斯基教授作大會的主題報告，接著劉英勇團長就中國地震工作情況作了發(fā)言，隨后我宣讀“遼寧省海城7.3級地震預測、預報和預防工作概況”，并回答有關提問。

我記得當時提問題的人很多。第一個問題是：你們中國地震預報準確率有多高？當時，我腦子立即閃過一個念頭，震級有大小，過去我們也未認真做過統(tǒng)計，現在就說預報的準確率多少，不妥。何況，我國的地震預報探索剛剛起步，對地震及其前兆的認知也是初步的，加上地震監(jiān)測臺站分布不均勻，尤其西部很少。因此，我回答：“現在，我們能做出預報的還是少數，具體情況我們團長劉英勇先生在剛才發(fā)言中講過了?！?/p>

大約回答了四、五個問題，主要是涉及群測群防問題、地下水、動物習性異?，F象等，坐在我身邊的劉局長以胳膊輕輕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該同結束提問了。于是我表示：時間有限，如有興趣，可以在休息時再進行交流。

在大會中場休息期間，參會代表們都在議論中國地震代表團的發(fā)言和海城地震問題。蘇聯代表團薩瓦林斯基教授等，美國代表團（加州理工學院）艾倫教授等，還有其他一些國家代表團的代表都前來交談，表示祝賀。

國外媒體爭先報道中國成功預報地震

海城地震是人類地震史上第一次做出了具有科學意義、并取得減災實效預報和預防的七級地震。因此，海城地震的成功預報引起與會人員極大興趣，受到與會者贊揚，在會場內外引起了強烈反響。

會議秘書長達爾伯說：“你們的報告使許多人改變了對地震預報的看法，其中也包括我自己。西方許多人原來認為地震預報是不可能的，但中國在這方面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p>

當時，法國有三個電視臺在現場實況轉播。另外，《法國世界報》《法新社電訊》《紅色人道報》《十字架報》《阿爾薩斯最新消息》等報刊，都發(fā)表通訊或文章。例如，1976年2月13日，《法國世界報》發(fā)表了“中國公布了地震危險和撤離的方法”文章；2月14日《法新社電訊》發(fā)表了標題為“地震的預測”文章；2月20日《紅色人道報》以“中國預測地震的方法——中國代表團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發(fā)言”為標題發(fā)了通訊；2月21日《十字架報》發(fā)表了“科學能預測地震，十萬名中國業(yè)余地震學家”文章；3月2日《阿爾薩斯最新消息》發(fā)表了“中國群眾地震學家”的文章等。

《法國世界報》第8版以“中國人公布了預測地震危險和撤離的方法”為題的文章中寫道：“中國代表團團長劉英勇先生說，他的國家準備與一切愿意改進地震預測工作的國際機構進行合作?！备鶕y(tǒng)計，在1970—1972年中做出的31次預測中，18次是確切的，7次是可疑的，6次是錯誤的。

預測地震方法在中國是成功了，但是人們在忖思，這種方法是否能用到與中國形式完全不同的社會制度中去。

《法新社電訊》在“地震的預測”文章中寫道：羅灼禮先生以出乎意料的確切和詳細闡述，在國際會議上第一次朗讀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是關于一年前，即1975年2月4日，在遼寧海城地區(qū)發(fā)生7.3級地震的跡象，以及預測、預防措施的工作?！霸?975年2月4日地震發(fā)生以前，我們曾有過十次預料有5級以上地震，但是成功的百分比相對是低的，因為我們國家西部缺少地震臺站。只有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才能使我們能在海城那樣人口眾多的地區(qū)把人們生命損失限制在最小范圍內?！?/p>

《紅色人道報》發(fā)表題為“中國預測地震方法”文章，介紹了海城地震預報和預防過程，并指出中國地震代表團團長劉英勇先生的發(fā)言使大多數“西方”觀測家感到驚奇。海城地震的“物質損失很嚴重，但生命損失很小”。

2月下旬，代表團對法國有關單位和機構進行了為期7天的訪問，它們是：巴黎第六大學（皮埃爾·瑪麗居里大學）地球物理研究所；加什地球物理研究中心;奧爾良地質礦產調查局；法國原子能委員會薩克萊研究中心；斯特拉斯堡路易－巴斯特大學地球物理研究所等。

這次會議成立了“國際地震危險咨詢委員會”，由包括中國在內的10名委員組成。我國的顧功敘、馬杏垣、丁國瑜等先后參加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有關活動。本次會議也開啟了中國與世界各國在地震科技研究領域的廣泛合作交流。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不少著名的地球物理學家都相信：可望對地震進行常規(guī)的預測，盡管機理還不清楚，但進行短、臨地震預測是可行的，關鍵是布設足夠的儀器以發(fā)現與觀測地震前兆。

海城地震的成功凝聚了中央領導、老一輩專家和地震人的心血和艱辛，是當代中國地震預測、預報和預防工作的輝煌一頁，也是人類防震減災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

而今，40余年過去了，代表團中的主要成員已先后離世了。劉英勇團長，1971年擔任國家地震局局長，1977年調往農墾部任黨組成員，1982年退休，1990年1月8日在北京逝世；原中科院哈爾濱工程力學研究所副所長章在墉教授，1982年調到上海同濟大學擔任結構理論研究所副所長，1998年9月3日因病逝世；著名的地震學家、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中心主任梅世蓉先生，2013年4月21日在北京逝世。

我深感有責任把中國地震代表團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判定和減輕地震危險政府間會議”前前后后的歷史片段記錄下來，供后人參考。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