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放
閑花落地聽無聲
曹放
起風了,風很大,鳳凰木的落葉紛紛揚揚,間或還飄灑下一些三角梅的花瓣。落葉青黃,花瓣深紅,是一種回歸呢,抑或是一種反哺?細聽,無聲……深秋的一個日子,我漫步在廈門環(huán)島路上。
這凄美、纏綿而又有點蕭索的景象呀,最是撩動人的情懷。我想起了陶博吾。
陶博吾,現(xiàn)代中國書畫“在野派”四大家之一,他人格的高尚耿介、藝術(shù)的精湛深邃,代表了中國士大夫文化的九死一生,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具有跨越時空的永恒。他的書法,小寫意、大境界,古雅遒勁、真力彌漫,于清爽俊朗中得生辣之趣。陳傳席動情地說,“看他的畫,一天兩天,久久不能釋手。看他的書法,一周兩周,感嘆不能已?!绷稚⒅u價,“握芝懷瑜,晚香尤烈?!眴⒐ΨQ道,“就功力來講,陶博吾達到了吳昌碩的水平,在生動、隨意、趣味、變化方面則比吳老略高一籌。”然而,這位陶淵明的嫡傳子孫,這位民國年間的彭澤縣長,卻命運坎坷波折。卓越的書畫成就,并沒有給他帶來聲名顯赫,只是如閑花落地。
記得是1988年夏秋之際,江西工青婦大院的圍墻拆除,蓋起了一排店鋪,賺點租金,給職工發(fā)點福利。因為緊鄰南昌最繁華的八一大道,對面就是全省頂級的江西賓館和江西飯店,其中的一間居然開設了一家文玩書畫店。店中最醒目的是陶博吾的石鼓文和散氏盤。其時,我在共青團江西省委工作,未婚單身青年一個,下班之后,常到店中逛逛。偶爾,會碰上陶博吾先生。他面容清癯,身材瘦削,一身布衣,眼神俊逸而孤傲。他時常是枯坐著,間或會與店主簡單地一問一答?!霸鯓??”“昨天,賣了一幅?!薄芭?,又有殘春買酒錢?!?/p>
也許是看到我總是從工青婦大樓里出入,有一次,他突然問我:“你是當干部的?”我點點頭。“也喜歡書畫?”我又點點頭。
“風華正茂??!”他與我攀談了起來,他的眼神變得和藹而溫雅。我向他請教了他的石鼓文書法的釋義,聽他講述了他在上海昌明藝專師從黃賓虹、潘天壽、賀天健習學書畫的往事,我們還談到了南昌的人文勝景:王勃與滕王閣,八大山人與青云譜……
也許是萬千思慮平日郁結(jié)在心,也許他感覺我還算是孺子可教,于是有了一吐為快的沖動。“你還這樣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只是要記住,不要為五斗米折腰。再就是,要有點真本事。”我謙誠地點點頭。他呡了一口茶水,更有了興致,他拉了拉我的手,“我寫過一首詩,念給你聽聽?”許多許多年過去了,陶博吾先生那剛勁而蒼茫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回響在我的耳畔,那傲骨錚然而灑脫自信的詩篇,依然鐫刻在我的腦海里:
雕蟲莫笑是小技,
書畫猶能養(yǎng)性靈。
試看洛陽道上客,
幾個顏色有真形?
南昌,桑海墓園,2006年,清明。一尊雕像,兩行自挽聯(lián),上聯(lián)是:“嘗遍苦辣酸甜,幾番東撲西顛,濁骨敢追超脫者”;下聯(lián)是:“歷盡風霜雨雪,縱使千磨萬折,黃泉不做可憐蟲”。這是他離世十周年之際,我獻上了一束鮮花,懷念您哪,陶博吾大師!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這是唐朝詩人劉長卿的詩句?!奥浼t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是清朝詩人龔自珍的詩句。深秋的廈門,在環(huán)島路邊的落葉閑花中,我撿拾起一朵殷紅的三角梅,拈在手指間,默默地面對著大海,那遼闊深邃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