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魚服記》看太宰治的“變身”意識

摘 要：太宰治在先后經(jīng)歷了非合法運動的參加和脫離、被津島家分家除籍、兩次自殺未遂事件之后，以“遺書”的形式創(chuàng)作了包括《魚服記》在內(nèi)的十四部作品，并命名為《晚年》。本文重點對《魚服記》的誕生背景、文中三處死亡描述、主人公斯瓦的三處“變身”及其思想轉變等進行分析，并結合太宰治的人生經(jīng)歷，探討太宰治的“變身”意識。

關鍵詞：太宰治；魚服記；斯瓦；變身；再生

作者簡介：章莉人，1993年3月出生，女，漢族，安鄉(xiāng)縣人，西安外國語大學日本文化經(jīng)濟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33--02

一.《魚服記》的創(chuàng)作背景及其梗概

太宰治于明治四十二（1909）年出生于青森縣北津輕郡金木村的大地主家，原名津島修治。三歲被送往叔母家撫養(yǎng)，八歲被接回津島家。父母愛的缺失和手足愛的疏遠，使得太宰治在家中的存在感極低。繼昭和八（1933）年二月以“太宰治”作為筆名發(fā)表《列車》后，次月在《海豹》上發(fā)表短篇小說《魚服記》。鳥居邦朗在評價太宰治前期作品《魚服記》時這樣說道：內(nèi)心隱藏著激烈的苦惱，并將其充分濃縮升華著成的一部作品[1]。

斯瓦從小在山里長大，山里的茶店、炭屋、瀑布和父親構成了斯瓦的整個世界。斯瓦天性純真爛漫，父女倆相依為命，在山里平淡度日，日復一日，此時的父親是斯瓦的“信仰”和“依靠”。后來斯瓦目睹“城里學生”墜崖身亡后開始思考“人為什么活著”的問題，在詢問父親“你為什么活著”[2]（66）無果后，第一次和父親產(chǎn)生了沖突。當目睹了斯瓦從“鬼子（調(diào)皮粗獷的孩子）”蛻變?yōu)椤挨螭剩ㄅ耍焙?，大醉酩酊的父親在某個暴風雪交加的夜晚侵犯了她，不堪忍受的斯瓦兩次選擇自盡，這是斯瓦和父親的第二次沖突。

二.斯瓦的三次“變身”

（一）第一次“變身”——從“鬼子”到“おんな”

斯瓦和父親在山中經(jīng)營一家茶店，父女倆相依為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斯瓦“是正宗的山鬼子”（64）、天真無邪，對父親很“順從”、“乖巧”。（63）直到某年夏天當斯瓦親眼目睹“膚色白凈的城里學生”（62）溺死在瀑布中，斯瓦的思想開始發(fā)生重大轉變，她開始思考“人為什么活著”。而對于嗜酒如命的父親來說，每日往返于炭屋和茶店，用掙來的錢換上一二兩酒就是生活的意義，于斯瓦來說卻不是。她“唯一的朋友”（67）——“膚色白凈的城里學生”給了斯瓦有別于山里的新鮮氣息，這是種新思想新面貌的象征。于是斯瓦更加深入地觀察身邊的事物，她“發(fā)現(xiàn)瀑布的形狀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無論飛沫四濺的模樣，還是瀑布的寬度，都在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化著”（64）?！俺抢飳W生”的出現(xiàn)，使斯瓦意識到了他者的存在，也意識到了除父親之外的更廣闊的世界?！澳w色白凈的城里學生”不僅是斯瓦的思想啟蒙者，也“是讓自己有女性意識的第一位男性?！?[3]對于青春期的這種難以名狀的情緒，斯瓦無處述說，只能通過詢問唯一的信仰和依靠——父親，但父親的回答卻不能解決斯瓦的困惑。同時父親也意識到斯瓦不再是個小孩子，而是個“即將成熟的女人”（66）。父女間第一次微妙的變化和沖突便由此產(chǎn)生，這一切的源頭均來自于“城里學生”之死。

太宰治天性敏感脆弱，特別是在經(jīng)歷被津島家分家除籍和得知小山初代不貞后思想負擔變得更加沉重。斯瓦從“鬼子”蛻變?yōu)椤芭恕焙螅_始思考“人為什么活著”的問題，她變得不再純真，這種蛻變給了斯瓦沉重的負擔，她的思想和外界（以父親為中心的世界）是不相融合的，于是她苦苦掙扎著尋求答案，但她所處的“世界”卻無力為她解答。此時的太宰治也和斯瓦一樣陷入困頓之中，被家族除籍、被社會排擠，儼然一個“多余者”，在這種極其苦悶和困惑的狀態(tài)下多次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可以說，當太宰治從“小孩”蛻變?yōu)椤澳腥恕焙?，生活給予他的打擊太多，以至于最后不堪重負，只能用死亡求得解脫。

（二）第二次“變身”——從“おんな（女人）”到“鮒（鯽魚）”

當斯瓦努力尋求“人生的意義”時，她唯一的信仰——父親完全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么，這意味著她原有的支撐自己走過十幾年的精神體系開始坍塌。當某個暴風雪交加的夜晚被父親無情地侵犯后，斯瓦的世界徹底坍塌。她想要逃離到新的世界，逃離到一個干凈純潔的新的身體和心靈的樂園，于是他跳入了水中。當斯瓦意識到自己變成了“鯽魚”遨游在水中的時候，“一下子變得輕松、舒暢”。對于為生存意義而苦惱的斯瓦來說，死亡是種解脫，是對污濁世界的反抗，也是靠近自己“唯一的朋友”——“城里學生”的最佳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在向“唯一的朋友”尋求連父親也給不了的答案。

斯瓦為何會在死后化身為一條魚呢？太宰治在《魚服記》后記中寫到自己“特別想變成一條魚，我想變成魚后嘲笑那些平日侮辱戲謔過我的人。我的這種企圖終究歸于失敗。或許諸如嘲笑他人之類的事原本就是不好的想法?！盵4]據(jù)鳥居邦朗推測，太宰治所說的“百無聊賴的生活期間”大概是指昭和五（1930）年冬以后?！?[5]根據(jù)山內(nèi)祥史考究的太宰治的年譜可以得知，1930年太宰治開始從事非合法運動，并承諾給予非合法運動以資金援助，自此太宰治成為了其中的一員。作為被革命的地主家的成員，卻站在了革命者的陣營，但骨子里又認為自己是被革命者，不能徹底地投向革命方陣營。此時的太宰治陷入了極其苦悶的狀態(tài)。因而他“特別想變成一條魚”，自由地在水中遨游，還要“嘲笑那些侮辱戲謔過”自己的人。在（斯瓦）前部分（的自殺）中，太宰治用一種樸素的形式表達了“想成為魚”的潛在愿望。[6]“（鯽魚）是最大眾化的小魚，棲息在全國各地的湖川沼澤地”，[7]可以說被道德、責任這一系列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的太宰治在內(nèi)心深處渴望著掙脫這些束縛，如同一條“鯽魚”一樣四處遨游自由自在。

（三）第三次“變身”——從“鮒（鯽魚）”到“蛇”

當斯瓦變成“鯽魚”后，“似乎要振起胸鰭浮出水面”時，卻選擇了二次自殺——“用力搖擺尾鰭，潛入深處”（67）。在第二次自殺的時候，“似乎在若有所思的”小鯽魚旋即“轉過身子，徑直向瀑潭游去”，因此毫無疑問小鯽魚是主動選擇自殺。[8]這種選擇是主動堅決的，折射出斯瓦對人世的絕望。

大蛇在日本是一種充滿靈性的動物，被視為“神”。（日本的）原始民族幾乎毫無例外地將蛇作為神來信仰。由于蛇的形體和男性生殖器極其相似，故而古人將蛇視為祖先來崇敬。[9]在日本，不僅如此，“蛇”也是“再生”的象征。人原本就是蛇，因而從祖靈蛇的他界而來，必然也將回到它界，其出生就是從蛇變?yōu)槿?，其死亡就是從人變?yōu)樯摺10]在日本，蛇象征著水神，又帶有“守護神”的特征，能擊退邪惡，消除瘟疫。斯瓦化身為一條“大蛇”，包含著太宰治渴望得到重生的愿望。

在《魚服記》中，父親給斯瓦講述了八郎因吃光了烤魚，最后化身為大蛇的故事。八郎變成一條可怕的大蛇，哥哥在堤上，弟弟在河里，兄弟倆互相哭喊著：“三郎??！”、“八郎??！”（65）可是卻毫無辦法。此時的三郎和八郎之間存在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就像毫無辦法的長兄文治和弟弟太宰治之間也存在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三郎變成一條大蛇得到了“再生”，斯瓦也化身為“大蛇”擺脫了世俗的紛擾，不難看出此時的太宰治已經(jīng)有了厭世情緒，他追求的是思想自由，不愿被陳規(guī)舊俗所禁錮，渴望獲得新生。在《如是我聞》中他寫到“被社會拋棄也好，拼命工作也好，又有何罪？我最后要問：懦弱、苦惱有何罪？”[11]不管是積極生活，還是墮落沉淪，這些在太宰治看來都不是罪過，而是一種生活選擇，這種選擇因人而異，不應受外界非議。因而他想成為一條“鯽魚”，“嘲笑所有曾經(jīng)侮辱戲謔過自己的人”。但“鯽魚”或許可以四處遨游，心理上并不能真正得到自由，而若是成為一條“大蛇”，或許就能真正得到重生。

三.結論

綜上所述，《魚服記》中的三次死亡描述與太宰治被津島家分家除籍、兩次自殺未遂經(jīng)歷、殉情對象田部的“過失死”以及思想上的苦惱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斯瓦的三次“變身”，實際上也是太宰治心境的投射，從思想上產(chǎn)生苦惱開始，太宰治輾轉于非合法運動以尋求答案卻無疾而終，于是過上了墮落放蕩的生活，他想成為“一條魚，嘲笑所有侮辱戲謔過他的人”，這是種解脫，但還不夠徹底，于是他想成為一條大蛇，這樣就能獲得重生。斯瓦最終死去了，是否真正獲得重生我們不得而知，但縱觀太宰治的一生我們可以知道，他用行動將渴望得到解脫渴望重獲新生的美好愿望貫穿了他的余生。

注釋：

[1]三好行雄 『太宰治必攜』 學燈社 1980 P66.

[2]本論以筑摩書房在昭和30年（1956年）出版的《太宰治全集 第一卷》為底本，（）內(nèi)表示文本的頁數(shù).

[3]九頭見和夫『太宰治と外國文學-翻案小説の「原典」へのアプローチー』和泉書院 2004 P265.

宮本信太郎 『日本の文學 太宰治』 中央公論社 1964 P147.

[4]太宰治 『太宰治全集13』 筑摩書房 1999 P181.

[5]鳥居邦朗「水のモチーフー「魚服記」を視座として」『國文學·解釈と教材の研究』學燈社 1979 P12.

[6]參考森安理文「魚服記―とくに水に対する感想についてー」『太宰治の研究』新生社 1968 P204.

[7]村上靜人『魚族説話』釣之研究社 1944 P4.

[8]相馬正一『評伝太宰治第二部』筑摩書房 1983 P49.

[9]吉野裕子『日本人の死生観』川出文庫 2013 P9.

[10]吉野裕子『日本人の死生観-蛇、転生する祖先神』人文書院 1995 P4.

[11]轉引自 葉渭渠 《略論無賴派的本質(zhì)》日本問題 1988-06-29.

參考文獻：

[1]九頭見和夫.太宰治と外國文學-翻案小説の「原典」へのアプローチー[M].和泉書院，2004.

[2]相馬正一.評伝太宰治第二部[M].筑摩書房，1983.

[3]太宰治.太宰治全集2[M].筑摩書房，1998.

[4]太宰治.太宰治全集13[M].筑摩書房，1999.

[5]鳥居邦朗.「水のモチーフー「魚服記」を視座として」國文學·解釈と教材の研究[M].學燈社，1979.

[6]宮本信太郎.日本の文學 太宰治[M].中央公論社，1964.

[7]三好行雄.太宰治必攜[M].學燈社，1980.

[8]村上靜人.魚族説話[M].釣之研究社，1944.

[9]森安理文.「魚服記―とくに水に対する感想についてー」太宰治の研究[M].新生社，1968.

[10]吉野裕子.日本人の死生観[M].川出文庫，2013.

[11]吉野裕子.日本人の死生観-蛇、転生する祖先神[M].人文書院，1995.

[12]葉渭渠.略論無賴派的本質(zhì)[J].日本問題，1988-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