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蓓，“后院兒的小白菜”長大了

許曉迪

葉蓓，生于北京，歌手，內(nèi)地校園民謠唯一女聲，與高曉松、老狼共同開創(chuàng)了獨一無二的校園民謠時代?！肚啻簾o悔》《白衣飄飄的年代》《B小調(diào)雨后》等歌曲風(fēng)靡一時。今年11月13日發(fā)行新專輯《流浪途中愛上你》。

20年前，她憑借《白衣飄飄的年代》《青春無悔》等成為校園民謠的代表人物，如今攜新專輯回歸

前幾天，葉蓓在微博上發(fā)了一段視頻。在1985年眾星演唱《We are the World（天下一家）》的錄制現(xiàn)場，其他人都搖擺身體，動情演唱，只有鮑勃·迪倫，一副“我是誰，我在哪兒，這些人都在扭什么？”的疏離和迷糊。葉蓓評論：迪倫是少數(shù)清醒派。

看起來，葉蓓這幾年在歌壇的狀態(tài)，和視頻里的迪倫差不多，遠(yuǎn)遠(yuǎn)徘徊于眾聲喧嘩之外。這種已經(jīng)持續(xù)了9個年頭的狀態(tài)在近期被打破了。

和《環(huán)球人物》記者的采訪約在一家日料店。葉蓓穿著一襲綠色長袍，坐在對面的榻榻米上，對著鏡頭，眨眼笑了笑。

“好樣的！”一旁的攝像記者說，這樣的光線、角度最合適。

“好樣的，感覺我像個英雄?！比~蓓笑了，“其實我特別不適合拍視頻，我說話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零碎，廢話特別多?！?/p>

一下子回到工作狀態(tài)，葉蓓說自己還沒習(xí)慣這樣快速的節(jié)奏。這張時隔9年的新專輯，標(biāo)志著她的成長和蛻變。由“白衣飄飄的年代”走過，如今的葉蓓褪去了青春的最后一點糾結(jié)與矯情，成了更為清醒、堅定的唱作人。在《流浪途中愛上你》中，她唱著“我和每一分每一秒道別離”，聲音里的純凈與憂傷一如往昔。

流浪途中愛上你

專輯里的詞曲，全部出自葉蓓之手，于她而言，這是第一次。“做這張唱片的時候，對它沒有期許，只想盡量把自己心里的一個夢認(rèn)真地描述出來，它是一種充滿幻想的色彩，一種我對理想生活的描述。”葉蓓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她拿著麥克風(fēng)，實地收錄了許多大自然的聲音，風(fēng)聲、海浪聲、火車的轟鳴、寺院的鳥鳴，用在歌曲里。“這個體驗很有意思，它不是工業(yè)化的音樂，而是一個家庭作坊，你自己操刀，主導(dǎo)自己想要呈現(xiàn)的感受?！?/p>

《流浪途中愛上你》是新專輯的第一首歌，8月推出，葉蓓請來許巍一起合唱。兩人上一次合作是16年前。2001年，葉蓓推出第二張專輯《雙魚》，許巍是制作人。每次錄音，葉蓓都光著腳，關(guān)掉頭頂?shù)臒?，只留一盞小燈夾在譜架上。“每段歌錄完，透過微弱的燈光，看到老許在大玻璃外調(diào)控臺前的剪影，心里就很踏實。”葉蓓說。

那時，許巍有抑郁癥，也不善于溝通。“錄《藍(lán)色》時，有一兩句總被他卡掉，我就有點掛臉兒了?！眱蓚€人干脆休息一天，去后海劃船，爬香山，看花鳥魚蟲，“以一種柔軟的方式，彼此和解”。

這次兩人再合作，葉蓓很興奮。錄音那晚，她失眠了，“感慨此生的遇見，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依舊如故”?！耙郧拔覀儌z交流，還有些敏感、謹(jǐn)慎，現(xiàn)在是豁達(dá)、大膽和積極?！痹谂锢?，葉蓓教給許巍一個發(fā)聲方法，許巍說真好用，聲音馬上就不一樣了。他平時唱歌，口腔不太打開，這樣一打開，聲音質(zhì)感就變了，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這么好聽。

現(xiàn)在的許巍，不再如以往一樣壓抑、憂郁，變得有力、溫暖。這也正是葉蓓找他來合唱的原因。“幾年前，我開始禪修，知道了什么是慈悲、愛和善意。冥冥之中發(fā)現(xiàn)，即使陷入低谷，依然會有一盞溫暖的燈守護(hù)著你。”葉蓓說，“《流浪途中愛上你》是一首關(guān)于信仰的作品。我希望有男聲和女聲兩個角色，用兩個音區(qū)來傳遞一種能量。”

雙魚座的葉蓓，感性、純粹而富于理想。“你最欣賞自己性格的哪一點？”這是記者來之前，在《環(huán)球人物》線上增刊征集到的一條網(wǎng)友提問。“善良、真實、樸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這3個關(guān)鍵詞，也正是葉蓓作品中的那份溫暖所在。

幾年里，葉蓓就這樣一首首地寫，苦心經(jīng)營著自己的音樂作坊，“你要確認(rèn)每一個音符和每一個字符，要讓它呈現(xiàn)你喜歡的色彩，想好用什么樣的樂器，用什么樣的編曲方式……當(dāng)我第一次聽到完成后的作品時，簡直有流淚的沖動?！?/p>

錄音快完成時，葉蓓給高曉松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整張專輯都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當(dāng)年，高曉松讓她學(xué)著寫歌，葉蓓說完全不會，高曉松就告訴她：“你就寫你們家，214號樓1門14號，寫這個門牌號里發(fā)生的故事?！薄拔液退f，就因為你當(dāng)年這句話，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寫歌，每張唱片都疊加一點自己的創(chuàng)作，終于現(xiàn)在整張都是我的了?！?/p>

青春無悔

葉蓓說，高曉松是改變她人生的人。

1995年，葉蓓在中國音樂學(xué)院讀大一，一邊讀書一邊在外面演出。她先在酒店大堂彈鋼琴，覺得沒勁，又跑去一家酒吧駐場，唱鄧麗君的《千言萬語》、蘇芮的《心痛的感覺》、王菲的《執(zhí)迷不悔》，也唱卡朋特和麥當(dāng)娜的英文歌。

一天晚上，葉蓓穿著媽媽陪她在隆福寺買的絲絨質(zhì)地演出服，唱起了鳳飛飛的《老情人》。底下坐著高曉松、鄭鈞和謝東。聽完葉蓓的演唱，高曉松向她要了聯(lián)系方式，請她錄個小樣，給大明星學(xué)唱。葉蓓問，都誰是大明星啊？高曉松說了一串名字，其中就有老狼。

一個月后，葉蓓接到高曉松電話。她冒著雪，坐公交車、倒地鐵，到阜成門中國銀行集合。在那里她第一次見到了老狼。那時，老狼剛剛在春晚唱了《同桌的你》，粉絲無數(shù)。在銀行排隊的人認(rèn)出了他，擠過來要簽名。那晚，在小柯家里，他們錄了4首歌的小樣，分別是《青春無悔》《白衣飄飄的年代》《回聲》《B小調(diào)雨后》。

大概又過了一年，高曉松來電話，告訴葉蓓要正式錄音了。錄音的工作通常在晚上8點后進(jìn)行，葉蓓的媽媽不放心，跟著她去。那些年，高曉松和老狼都很瘦，長發(fā)披肩、滿臉青春痘，格子襯衣皮夾克，腰上露著拴打火機(jī)的銀鏈子，典型的不正經(jīng)青年打扮。每次一見到葉蓓媽媽，高曉松就說，“阿姨，以后錄音您別來了，我們都是好人?！边@話一說，葉蓓媽媽更不踏實了。

錄《青春無悔》的那天晚上，錄音棚里黑著燈，大家都光著腳。唱的時候，老狼哭了，說他想起和女友一起在學(xué)校門口樹上刻下的字。寫歌的高曉松，也已收斂起了浪子的不羈，過起上班、下班、開會、領(lǐng)工資的日子。只有22歲的葉蓓，仍處在茫然的階段，還沒有青春已逝的滄桑。

1996年，《青春無悔》專輯一推出就火了，收到歌迷們好幾麻袋的信。同年，葉蓓簽約麥田音樂，和大家一起坐著綠皮火車，去各地巡演，基本都是進(jìn)校園?！霸趯W(xué)校的禮堂唱完，就到了熄燈時間，學(xué)生們打著手電筒為我們照路，一路都有人跟著你。宿舍樓里的學(xué)生也都打開窗子，探出身叫你的名字。”對于這些畫面，葉蓓至今記憶猶新，“有時會看到男生們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高唱‘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女生們開窗，一邊哭一邊看著他們，特別美好、干凈。”

那時候，葉蓓成天跟老狼、高曉松、樸樹、宋柯這些人混在一起，吃公司阿姨做的飯，玩撲克牌，聊人生、聊藝術(shù)、聊生活、聊愛情。“我那個時候就是一個跟屁蟲，他們都叫我‘后院兒的小白菜，不能便宜了誰，隨便摘走?！?/p>

作為“后院兒的小白菜”，葉蓓跟著這些哥哥們一起，無雜念地成長?！袄歉绫容^溫和，替別人著想；曉松是天蝎座，才華橫溢，黑白分明。他們都是意見領(lǐng)袖，都有自己的思想。我在這些特別‘起范兒的人中間，不用動腦子，他們說什么我就聽什么，哪怕是看他們在飯桌上吵架，也挺有意思?！痹邴溙?，葉蓓和樸樹就是公司的“沒頭腦”和“不高興”，“因為他總是悶悶不樂，我總是沒心沒肺”。樸樹第一次見到葉蓓，覺得她怎么能這么樂呵，在他看來，歌手不是世故得一塌糊涂，就該像他一樣整天哭喪著臉。

在《青春無悔》里，葉蓓唱了一首《回聲》，是高曉松獻(xiàn)給海子的奠詞：“你揮一揮手，正好太陽刺進(jìn)我眼睛，我終于沒能，聽清你說的是不是再見?！备邥运梢徽Z成讖，這個短暫而傳奇的校園民謠時代，終于在20世紀(jì)末畫上句號。

此間的少年

葉蓓趕上了校園民謠最后的輝煌。后來，唱片市場慢慢變差，校園民謠也漸漸降溫，圈子里的人回歸到各自的生活中。

高曉松搬到了美國，拍電影、搞音樂、當(dāng)評委、錄節(jié)目，忙得不亦樂乎；老狼比較慵懶，結(jié)婚生娃后基本上是半退休狀態(tài)，參加了《歌手》，又體會了一把“翻紅”的滋味；樸樹還是悶悶不樂，深居簡出，今年4月，時隔14年，終于出了第三張專輯《獵戶星座》，“歸來仍是少年”。

有一段時間，葉蓓把自己搞得很忙，拎著箱子到處走?！拔议_始有了逆反情緒，‘校園民謠這個符號，總是被拿來過度消耗，我很不耐煩，想著哪怕全世界沒人聽你的新歌，我也不唱老歌，但是一登臺，被要求唱的依舊是那幾首能想得到的作品?！比~蓓說。2008年，她決定淡出，結(jié)了婚，回歸家庭，過起了最普通的生活。

2012年，高曉松在五棵松體育館舉辦作品音樂會“此間的少年”。“舞臺上的人都是當(dāng)年的原班人馬，一切那么熟悉，但又有一些抽離?！比~蓓回憶道。她身穿白裙，梳著辮子，《白衣飄飄的年代》前奏響起，所有的青春畫面浮現(xiàn)眼前。她唱完第一句就哽咽了，眼淚順著兩頰往下掉，底下的觀眾也流淚了?！澳且豢陶娴挠X得青春無悔，因為我的名字與一代人最美好的青春記憶相連?！?/p>

這些年里，葉蓓認(rèn)認(rèn)真真地感受生活。每天練琴，做運動，買菜，觀察街上最細(xì)小的場景，聽寺廟里的鐘聲、鈴鐺聲和小鳥叫。新專輯中有一首《紅蜻蜓》，是她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一位朋友的?！凹t蜻蜓經(jīng)過十幾次蛻變才能飛出水面，它的一生是我向往的狀態(tài)，無論經(jīng)歷多少悲歡離合，都是輕盈的，落到哪里都是家?！?/p>

“現(xiàn)在的你還想回到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嗎？”記者問。

“不愿意。”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