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冰裂紋

◆ 鞠建忠

真假冰裂紋

◆ 鞠建忠

1

高老漢生有兩個兒子和一個閨女，都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女兒好打發(fā)，可是兩個兒子找媳婦，卻是實打?qū)嵉囊稽c都含糊不了啊。大兒子懂事，三年前高職畢業(yè)，就與同村的高木匠一起去上海打工了。年后回來探親，人也變了樣，頭發(fā)染成了棕色，立了起來，還西服領(lǐng)帶地穿著，時不時地蹦出一兩句上海話，老招人眼了。

高老漢嘴上不說，心里卻是一陣高興。晚上，他難得地咪起小酒，看著電視。老伴還在灶頭上忙活，給他炒一個他最愛吃的辣椒肉丁。大兒子前些天說，再過些天就能帶著準媳婦回家，還許愿帶著弟弟和妹妹去鎮(zhèn)里逛，買過年穿的新衣裳。

電視上正播著一檔鑒寶節(jié)目，這是早前兒子給錄下的視頻，托人捎給他的，說讓他多看看，記住里面文物的模樣。瞅著瞅著，高老漢嘴巴耷拉著不動了。老伴將一盤香辣味濃郁的炒肉丁放到他眼前，他居然沒有動一下眼珠。

瞅啥呢？老伴納悶，轉(zhuǎn)過臉去看電視。只見，屏幕里有五位年過半百的鑒寶專家端坐在一張長桌前，其中一位戴眼鏡的正捧著一個陶瓷瓶，左右上下地打量著。半天，好不容易松開了手，另外幾位又捧過去看。稍后，幾個人頭聚攏一起，輕聲嘀咕一會，眼鏡專家開口了。

請問，你這是從哪得來的？

老輩傳下的，我爹把它當藥瓷瓶子用。

哦，據(jù)我們觀察，這應該是一個宋代官窯燒制的冰裂紋瓷，算得上是南宋官窯的極品。它的青釉層上白色裂紋層層疊疊，清晰可見，好似堅冰乍裂，立體感很強，手感卻是光潔平滑如鏡，富有藝術(shù)魅力，品相不錯。目前，這款瓷瓶市場的價格相當可觀。

你瞅，這是誰？高老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上的持寶人，問老伴。屏幕里，年輕的持寶人鞠躬向鑒寶專家致謝，然后捧著瓷瓶轉(zhuǎn)身退下，正好面向鏡頭。哇，咋跟咱高強這么像呢？

說啥呢？就是高強嘛！你聽聽他講話的聲音，瞧他走路的模樣，不過是多添了副眼鏡嘛。

哎，可不是咋的？老伴樂了起來，這小子出息了嘛，都上電視了。高老漢卻沒再吱聲。他知道老伴不諳世故，大半輩子都窩在農(nóng)村，哪了解這社會上的蹊蹺與險惡？這個瓷瓶子他壓根就沒有見過，怎還將它當成藥瓷瓶來使？明擺著是兒子信口雌黃。

這孩子為啥這么說？這個值老鼻子錢的瓷瓶子究竟從哪來的？是撿到的，還是……

高老漢沒心思再喝酒，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就叼著個煙袋，起身坐到院子里。他尋思著，要等兒子高強回來后，悄悄地、耐心地、仔仔細細地問個子丑寅卯。

2

高老漢沒有等到兒子高強回來，等來的卻是令他目瞪口呆的噩耗。前一天晚上，高強在他同村老鄉(xiāng)的一個臨街水果店里，被突發(fā)的大火吞噬了。高老漢在五六個親戚陪同下，心急火燎地來到上海。

水果店是市郊接合部一處沿馬路的地方，一排兩層樓的平房，面南坐北建有二十余間店鋪，水果店在靠西的第一間。約八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上下分了兩層，樓下營業(yè)，樓上是值班睡覺的地方。據(jù)了解，這里原先是一家飲食店，因生意不好，前年關(guān)了門。如今接手的就是高強的老鄉(xiāng)水苗苗，她沒有走餐飲這條道，而是另起爐灶，做起了水果生意。不想，一炮打紅。尤其節(jié)假日，竟然門庭若市，應接不暇。高強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水苗苗招來幫忙的。起先說好逢節(jié)假日過來搭個手，平時高強就在建筑工地當木匠的下手，兩不誤。后來，水苗苗瞅著高強年輕力壯，干活實誠，加上又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就盤算著將他留下。高強也愿意，隨著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不少手工活慢慢淡出了建筑行業(yè)，木匠的施展空間也變得狹窄起來，空閑時間慢慢增多。因此，高強要走，木匠也沒理由攔阻。

不過，就收入而言，高強要比先前干木匠活低了不少。水苗苗希望高強眼光放長遠，照這樣干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很有可能再開幾家連鎖店，到那時，高強就有機會獨當一面。再說了，眼前雖說工資沒干木匠時多，但一日三餐、住宿都不需他花錢，細細一算，其實差不了多少。高強覺得在理。此外，他與在賓館打工的女友相距不足三百米，彼此相會更比以前方便許多。所以，當水苗苗要求高強一周至少三個夜晚在店里值班時，他滿口答應了。

出事的那個晚上正是高強值夜班。凌晨兩點剛過，火苗從高強睡覺的二樓里破窗而出，將夜空映得通紅，路人報了警。

消防隊員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將大火撲滅。經(jīng)初步勘查，火災系由一條劣質(zhì)電熱毯短路引起。水苗苗反映，這條電熱毯他們已經(jīng)很久不用了，擱置在吊柜里，不知道高強為什么又把它找出來使用。也許，那晚氣溫低，他想取暖吧。

高強被燒得幾乎碳化了，面目全非，高老漢當即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地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半天他才醒來。高老漢一口悶氣吐了出來，嗷嗷叫喚著，老淚縱橫，引得大家一片唏噓。

就在大家為高強的無知而嘆息的時候，法醫(yī)卻給出了令人咋舌的結(jié)論：死者并非死于失火，而是死后才被焚燒的。原因是，死者身體并未呈現(xiàn)出因火燒致死的蜷縮特征。并且，死者的大舌角骨骨折，咽喉和上呼吸道也未檢測出吸入式灼傷的痕跡。所以，法醫(yī)認定死亡應系機械性窒息所致，然后再遭焚燒。推測死亡時間，在晚間十一點至凌晨一點之間。明顯是一起刑事案件。

這樣，當?shù)鼐窖杆賳恿嗣競善茩C制，分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李云瀟領(lǐng)命成立了專案組。

3

根據(jù)對案發(fā)現(xiàn)場的勘查和技術(shù)分析，發(fā)現(xiàn)死者的軀體和周邊的燃燒物上都有類似酒精的殘留痕跡。死者呈仰臥狀，沒有掙扎的反應，身體下尚存一塊未被燃盡的床墊。也就印證了死者是在失去知覺后或者說被害后，才被人為地縱火焚燒。

那么，是誰要置他于死地，并且還要焚尸滅跡呢？一個打工的農(nóng)村娃，有誰會與他有如此大的仇恨？

水苗苗哭喪著臉，一股勁地搖頭說，高強平時與人無爭，為什么會遭此橫禍，她也想不明白呀！然而，高強的女朋友林春紅卻對水苗苗的說法高度不信。她對警方說，自從高強去了苗苗水果店，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僅穿著時尚起來，連煙酒都染上了，甚至與她親熱的程度也明顯起了變化?，F(xiàn)在她說一百句話，都抵不過水苗苗一個眼神。

出事的前兩天，她原本說好與高強一起去七浦路市場逛逛，臨了，高強變卦了。他說，水苗苗要他再連著值兩天夜班，也就是日班接著晚班，等水苗苗回來后，會讓他補休幾天。

高強就是在他值第二個夜班的時候出的事。林春紅說，明顯是水苗苗設計好的。面對警方，林春紅道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她說，水苗苗之所以讓高強在店里值夜班，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說穿了，她就是想“借種生子”。因為，水苗苗結(jié)婚以來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婆家對她頗為不滿。她曾私下埋怨過，是自己的老公因為煙酒過度影響生育，使得她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于是求子心切的她，盯上了年輕體壯的高強。林春紅說，她曾無意中撞見過水苗苗與高強在一起的親昵舉動。很明顯，高強極可能在她的誘惑下就范了。而當她的愿望實現(xiàn)后，高強則成了一個威脅，成為一個可以使她被掃地出門而身敗名裂的隱患。因此，高強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水苗苗卻對此嗤之以鼻，反而說，林春紅家里太貪錢，彩禮要狠了，逼得高強走投無路，去借高利貸。興許，高強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要債的人弄死了。警方問她，有根據(jù)嗎？她說，兩個月前，高強曾向她借過錢，說是送女方的定金。因為要十萬，她沒敢借，便借口說要回去與老公商量了再說。后來，高強似乎找到了辦法，再沒跟她提借錢的事。當時，她和老公都猜想，高強準是去借了高利貸。對于林春紅說自己與高強有“親昵舉動”，絕對是她“想多了”。事實是，有一次高強搬水果時不慎扭了腰，是她買來膏藥為他貼，當時，高強趴在床上，褲腰稍稍解開了一點，她剛為他貼好，林春紅上到閣樓來，見狀問也不問扭頭就走了。之后，高強多次向她解釋過，沒想她還是疑神疑鬼。水苗苗說，希望警方別把林春紅的這些話當回事。不然，張揚開去，她將無法面對生性多疑的老公和婆家。

4

水苗苗的老公姓余，是個做水產(chǎn)生意的浙江人，因為人長得肥頭大耳，大家都叫他“余頭”。余頭不僅搞水產(chǎn)批發(fā)，還兼顧附近幾家賓館和飯店的供貨。時間一久，他與這些店中的老板成了朋友，因此，生意相當不錯。余頭原先有家室，可前妻與母親經(jīng)常為瑣事紛爭不斷，令他十二分的頭痛。母親迷信，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一個屬猴，一個屬虎，注定命中相克。所以，最后兩人就協(xié)議離了。余頭比水苗苗大了將近八歲，在一起兩年后，老婆有了身孕，照理說，這應該也屬正常啊。

“是呀，”偵查員杜莉說，“就算水苗苗真的與高強有那層關(guān)系，也不一定非要殺人嘛?！?/p>

李云瀟擺擺手說：“去查查案發(fā)當天高強都與誰有過交往，特別是最后幾個與他接觸的人，也許能為我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p>

苗苗水果店沒有安裝監(jiān)控設施，店外也沒有可資借鑒的探頭。因此，無法通過視頻來還原當時進出人員的情況。專案組只能靠走訪和水果賣出的量來估算案發(fā)當天來店的人數(shù)。根據(jù)火災現(xiàn)場幸存下來的電子秤賬單記錄，當天一共有六十二筆單子，如果一筆單子至少為一人的話，那這六十二人中的最后幾位就是他們希望查找的重點線索。

專案組決定先從最后五六名顧客中排查，經(jīng)過一番比對，發(fā)現(xiàn)排在倒數(shù)第三的一筆單子，買的水果最多。有兩箱獼猴桃，一箱椰青和一箱泰國芒果。據(jù)此推算，購貨人很有可能借助機動車來搬運的。水果店坐北朝南，南面靠近馬路，對面就是居民小區(qū)；而北面則是一片雜樹林，林子后面有一塊待拆遷的舊樓民宅，四周已被圍墻攔起。雖說門口附近沒有探頭，但臨近的十字路口上有違章監(jiān)控攝像。專案組立即調(diào)閱，經(jīng)過仔細篩查，一輛滬牌紅色尼桑轎車進入視線。按圖索驥，警方很快找到了車主賴女士，一位八○后的小資女。賴女士回憶說，苗苗水果店她經(jīng)常光顧，那天傍晚她買好水果后，是一個女的磅的秤，收的錢。然后，由一名小伙子替她將水果放到車上。因為常來，她與那小伙面熟。警方將高強的照片給她看，她確認照片上的人就是那小伙。

那位磅秤的女子是誰？是不是女店主？偵查員杜莉問。

賴女士搖搖腦袋說，我認識老板娘，不是她。那個女的長得很洋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哦？不是水苗苗，會是誰呢？偵查員孫屹東說。

跟高強熟的還能是誰？林春紅嘛！杜莉分析說：“她作為高強的女友，來幫忙順理成章?！?/p>

可是，把林春紅的照片給賴女士辨認，竟然還是對不上。專案組不得不繼續(xù)進行梳理，數(shù)天后，最后幾名買主也一一找到。反映的情況，與賴女士所說的大致相符。不過，其中排在最后一名的買主反映了一個細節(jié)。他說，他買完水果準備離開的時候，看見磅秤的女子跑向門口邊停著的一輛藍色斯巴魯轎車，開車走的。因為那女子長得很像娛樂頻道的一位主持人，所以他多看了幾眼。

這是個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如果找到這輛斯巴魯，通過牌照就可以找到這位漂亮而神秘的女子。于是，警方立即從監(jiān)控視頻上截取了這輛斯巴魯車牌號和駕駛該車的女子頭像。經(jīng)辨認，后五名水果買主異口同聲：“對，就是她?！痹僮屗缑绾土执杭t看，兩人卻連連搖頭說，不認識。水苗苗懷疑，該女子莫不會是高家的遠親？因為，高強母親那條家族鏈上，有不少表親在廣東深圳等地工作，最近好像聽說也有來上海發(fā)展的。

警方立即請來高老漢以及一起來的親戚，對照片進行辨認。令人意外的是，高老漢等幾個親戚揉著眼睛看了半天，竟是面面相覷，莫衷一是。反而，站在一旁的高木匠一語驚人地說：“我認識她！”

高木匠解釋說，照片上這個女的是他曾經(jīng)做過裝修的一戶人家的女主人，記得她的老公是個海員，姓陸，她好像姓劉。前年在她家裝修時，她老公正好輪休，便經(jīng)常過來查看。劉女士大約一星期也會來一趟，人很客氣，時常帶些點心給我們。高強那時也在，彼此都熟。

經(jīng)查，這輛斯巴魯?shù)能囍鹘嘘懡?jīng)緯，是某航運公司跑遠洋的一名大副。目前居住在“紫荊花苑”。妻子叫劉媛，也就是那天水果店幫助磅秤的漂亮女子。李云瀟帶著偵查員孫屹東和杜莉來找劉媛，到小區(qū)門口后，孫屹東待在車上，李云瀟和杜莉身著便裝走了進去。之前，得知警方要來，劉媛已在家等著了。

劉媛的家很寬敞，客廳布置得簡潔明快，沒有多余的零碎擺設，給人一種松弛舒暢的視覺感，彰顯出主人為營造孩子的活動空間所獨具的匠心?？蛷d一隅的玻璃櫥內(nèi)，很顯眼地放置著一艘遠洋貨輪模型，旁邊還擱著一架貌似望遠鏡的東西。劉媛說，船模是丈夫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一眼看見劉媛，同為女性的杜莉也被她的氣質(zhì)和外貌所吸引。

“大家請隨便坐?！眲㈡乱贿叺怪杷?，一邊說，“真麻煩你們了，不瞞你們說，我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呢！”

“哦，是不是聽說了水果店被燒的事？”李云瀟問?！笆裁矗俊眲㈡麦@訝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呀，哪個水果店被燒了??？”沒等回話，她又說，“嘿，自從有了孩子，電視新聞啥的都很少看了?！?/p>

“哦，是這樣的?！崩钤茷t把來找她的原因細說了一遍。當聽說高強遇害的時候，劉媛吃驚地問，“就是那個來過我家裝修的小木匠吧？”李云瀟點點頭，“經(jīng)勘驗，高強是被人為殺害的，也就是在你離開水果店的那一天，半夜時分那里燃起了一場大火。我們今天來找你，是想來核實一些情況?！?/p>

劉媛說，苗苗水果店她之前并不知道，后來還是聽了小木匠的介紹才去的，那里的水果確實新鮮又便宜。不過，算起來她也總共去了三趟。最近的一次，也就是高強遇害前的那天下午，她看見水果店里就高強一人，忙前忙后的。因為彼此熟悉，她便熱心地幫起了忙。大概也就幫了差不多十來分鐘吧，見一個外出吃飯的女店員回來了，她就拎了買好的水果開車走了。那時，離五點還差一刻鐘，正好趕上去幼兒園接孩子。當時，一點沒有察覺高強有什么異樣的反應呀。

劉媛的神態(tài)很自然，眼神中透著一股率真。她說，她原來是一名高中語文老師，丈夫是一名跑遠洋的海員，每次出海至少半年，回來休整個把月后，又得出海。因此，有了孩子后，她干脆辭了職，做起了全職太太。李云瀟問，你認識高強是在你家裝修的時候吧？是呀，劉媛說，高強的師傅也姓高，在他們小區(qū)那一帶做了很多人家木工活，手藝人人稱道，她老公就是慕名而選擇了他來家裝修。高強是他的學徒，手腳勤快，干活認真，師徒倆關(guān)系看上去很不錯，也給他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哦，那你這些家具大概都是高木匠做的吧？”李云瀟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看上去真不錯?！?/p>

“哎，除了臥室里的家具外，基本都是由高木匠‘度身定做’的?！眲㈡挛⑿χf，“特別是那個博古架和裝飾櫥，采用酸枝木原料，全部榫頭拼接，沒有一根釘子?！?/p>

是嗎，李云瀟和杜莉頻頻點著頭，跟著劉媛的指點觀望著。博古架上擺放著不少瓷器、紫砂、根雕和形似動物的海底石等一些古玩和藝術(shù)品。李云瀟又移步到放置遠洋輪模型的裝飾櫥前，船模做得非常逼真，就連船頭兩邊的錨也是可以上下活動的。

“哎，這是船上用的望遠鏡吧？”杜莉好奇地問。

“是船用的，”劉媛說，“不過不是一般的望遠鏡，它其實是一個蘇聯(lián)產(chǎn)的夜視儀，老公喜歡它，收藏下來?！?/p>

大家又閑聊了會后，李云瀟打算告辭，忽然想起他剛進門時，聽到劉媛說“心有余悸”的話，便詢問由來。

“嘿，剛開始，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孩子失蹤的事來的?！眲㈡抡f。

“失蹤……孩子？”

“嗯，是這么回事?！甭犞鴦㈡轮v述，一個令大家都覺得難以置信的場景，慢慢浮現(xiàn)在眼前……

5

那是在三個月前的一個周末，她一個久未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趙夢茹邀請她參加同學聚會。正好也想散散心的她，就帶著四歲的女兒沫沫一塊去了?？墒牵钡脚隽嗣?，她才明白過來，根本不是同學聚會。在總共五個人中，除了趙夢茹外，她都不認識。劉媛有些納悶，趙夢茹就跟她解釋說，自己現(xiàn)在承包了一間小有規(guī)模的棋牌室，當上了小老板，生意還不錯。這次來的人也大都是捧她場的朋友和幾位社會上的成功人士。沒別的意思，無非是想緩解一下平時緊張的工作壓力。她作為圈子里唯一一名女性，就想找個同伴陪陪。當然，找一個高素質(zhì)的同伴也很重要，可以彰顯一下自己的品位呀，因此想到了你。劉媛聽她講到這份上，也就無話可說了。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吧。好在來的幾位男士看著都比較順眼，也很熱情，便慢慢地放開了。特別有一個叫曹正的，不僅人看著陽剛，還很會逗孩子開心，沫沫不一會就跟他熟了，纏著他講故事。趙夢茹說，曹正是一個“海龜”，才回來幾年，目前在多倫路上開了個古玩店，經(jīng)銷和搜集世界上各色各樣的奇珍異寶。他邊上的一位男子叫皇甫松，四十不到已經(jīng)是這家酒店的副總了。因此，都是一些很有才氣和地位的人物。

聚會的酒店是中環(huán)附近的“滿天星”娛樂天地，里面吃的、住的、健身和娛樂設施一應俱全。一行人抵達時，已經(jīng)過了上午十點。安頓好房間，吃過自助午餐，她和女兒小憩了一會，就起身去兒童樂園玩。劉媛陪著孩子在旋轉(zhuǎn)木馬、滑梯、碰碰車和魔法世界玩了一圈后，又去了室內(nèi)泳池游泳。在那，正巧碰見了趙夢茹、曹正和皇甫松等幾人。大家一邊嬉水，曹正一邊在教沫沫如何游泳。說笑間，已到了晚餐的時候，大家便回房更衣。

晚上的筵席在離住宿樓不遠的一棟別墅式三層樓的一個大包間內(nèi)，趙夢茹來叫劉媛她們一起走。在一樓大堂，看見曹正和皇甫松坐在沙發(fā)上等另外兩位朋友，于是，她們就先上樓去。

這座別墅式的酒樓，外表看起來淡泊雅致，內(nèi)飾卻是富麗堂皇。一樓大堂的地面由意大利純色地磚鋪設，拱形的屋頂下懸著一盞燦爛奪目的羅馬吊燈，顯得氣派而高雅。拾級而上，二樓的柚木地板泛著純正的咖啡色，像一塊鑲嵌在地面上的巨型巧克力。室內(nèi)的裝飾幾乎全部是歐式風格，抽象、寬敞、典雅。尤其印象派壁畫、波斯地毯、維多利亞雕塑等等，特別引人入勝。

經(jīng)過二樓時，劉媛被“宴會廳”門口站著的兩名保安吸引了。誰呀，吃個飯還得叫人站崗？她不由得朝里面多看了幾眼。只見，寬敞的宴會廳里，擺了五六張圓桌，桌上放著各色菜肴和酒類等飲品，松松緊緊地坐著些人。宴會廳最里端有兩扇落地玻璃門，玻璃上貼著磨砂，隱隱約約透著亮光，還時不時地有人進出。令人刮目的是，門口處，也站著兩名穿著制服的保安，感覺一種不一般的氣氛。

宴會廳大門口處，有幾個小孩在一起玩著氣球，沫沫好奇地想往里面鉆，被劉媛一把拉住。趙夢茹過來哄著沫沫，三人一起上了三樓。三樓的風格與二樓迥異，整齊而狹窄的過道兩邊，各有三間客房，好像賓館的住所，感覺空間一下小了許多。但細瞧，卻頗為精致。信步走在黛青色的波斯地毯上，就像踩著松軟的草坪，聽不見一絲聲響。走廊的一端有個女子悄然而出，她站在一間標有A-5的朝南房間門口，微微屈著膝，含著胸，溢著笑，迎接她們。

“先生，客人到了?！毙〗愠輧?nèi)報告，然后，稍稍退后兩步，禮貌地示意她們進入。一跨進屋內(nèi)，劉媛瞬間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眼前一派金碧輝煌。盡管隔著玄關(guān)，也能感受到那宛如虹霓般的光暈，柔和而又令人亢奮。轉(zhuǎn)入正廳，只見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大圓桌。桌上，琳瑯滿目的奇珍異果和各色時令拼盤，透著濃濃的誘人香味，恣意地挑逗著客人的食欲。

“呵呵，歡迎歡迎！”皇甫從靠窗的一排沙發(fā)上起身，“來來，大家入席吧。”

哇！劉媛心中暗暗吃驚，皇甫他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還有曹正等其他幾位陌生男士也都在場?！懊髅魇俏覀兿壬蟻淼穆?！”她心想。

剛開始，大家還比較收斂，幾杯酒下肚后，氣氛熱烈起來。劉媛起先還顧著沫沫，但經(jīng)不住大家的輪番逼宮，加上沫沫被曹正抱著到一邊玩去了，也便放開了手腳喝了幾杯。

不知過了幾時，她暈暈乎乎地瞇著了一會。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沫沫不見了，便叫喚了幾聲，不見應答，就起身去找。包間的隔壁，有一間休閑室，劉媛推門而入，只見曹正和一個理著平頭的陌生男子在聊生意?！澳?？”她問。曹正驚訝地抬起頭反問，“沫沫？她不在你那嗎？”

“在我這，我還來問你？”劉媛哭笑不得，扭頭而去?？墒菍け榱巳龢欠块g，就是不見孩子身影。這小家伙瘋哪去了？趙夢茹說，她會不會跑去二樓，找那些小孩玩了？劉媛循著樓梯下到二樓。此時，二樓的宴會廳內(nèi)賓朋滿座，濟濟一堂，每張圓桌上，鋪滿著各色佳肴，觥籌交錯之間，正是氣氛熱烈的時候。劉媛在入口處東張西望，不見沫沫身影。她欲進到里面去找，卻被兩名保安禮貌地攔住。“不好意思，小姐，”一名高個保安歉意地說，“今天下午這里屬于一個私人活動的區(qū)域，如果您是被邀請的客人，請去那兒簽名。”劉媛順著他的指點，看到樓廳處，放著一張辦公桌，有位身著西服的男子坐在那，正低頭看著手機。她剛打算過去詢問，忽見一小女孩從宴會廳里面跑出，便順勢攔住問：“小妹妹，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著牛仔短裙的小姐姐？”小女孩怔怔地看了看她，稚氣地問，“她叫啥名字？”

“叫沫沫?！?/p>

小女孩搖搖頭說：“我們這里沒有叫沫沫的小姐姐?！闭f著話，一個看似女孩母親的女子快步走來。劉媛趕緊向她打招呼，同時把自己尋找孩子的事跟她說了一遍，央請她讓自己到里面仔細找找。因為她看到，玻璃門內(nèi)有許多人影晃動，她懷疑那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

女子顯得優(yōu)雅而得體，她禮貌地解釋說：“今天是我父親徐汝墨的壽辰，他老人家剛從國外回來?！彼f，“今天來的嘉賓除了自己家人以外，大都是一些學術(shù)界、收藏界的大師和父親的一些外籍朋友，相互交流一些各自的作品和藏品。因此，是比較私密的一個聚會。而且，展出的一些收藏品不是公開可以觀摩的，請你理解?！?/p>

“不不，我不是要去觀摩，我真的要找我的孩子?！眲㈡虑榧钡卣f，“請讓我進去找找，我的孩子不見了！”徐女士狐疑地打量著劉媛，她似乎聞到了劉媛身上的一股煙酒氣味，疑惑地問，“這里哪有你的孩子呀？我們總共六個小孩都在這里玩呢?！彼檬殖瘎㈡律砗蟛贿h處一塊用木柵欄圍著的兒童娛樂場地說。劉媛回過頭去看，果然，場地上放著一些簡易的滑梯、木馬、氣球等玩具，有五六個孩子正在里面玩。劉媛下意識地跑了過去，沖著孩子連說帶比畫地詢問有沒有看見如此模樣的小姑娘。孩子們怔怔地看著她，紛紛搖著頭。

這時，趙夢茹跑了過來，她腳步明顯有些趔趄，“沫……沫找到嗎？”劉媛?lián)u搖頭。徐女士聞到了一股更明顯的酒精味，不由地搖搖腦袋，她低聲叮囑幾句高個保安，轉(zhuǎn)身拉過小女孩走了進去?！叭ヒ粯强纯窗?，那里有不少小孩在玩呢。”旁邊有人好意地提醒說。是嗎？劉媛遲疑地往樓下走，邊走邊沖趙夢茹說，“你先去我住的房間看看，沫沫是否去那兒了？我下去再找找?！?/p>

一樓大堂寬敞明亮，來此駐足的賓客比較少，顯得很安靜。劉媛尋遍了一樓所有的娛樂場所和過道，她甚至連男女廁所都找過，依舊沒有沫沫的影子。她想打電話問問趙夢茹，沫沫是否回來了，才發(fā)覺，手機和包一起都在三樓那個包間里。她轉(zhuǎn)身朝樓上跑，忽然，覺得身后有人拉住了她。轉(zhuǎn)身一看，一名中年男子猥瑣地笑著問：“小姐你好，需要我的幫助嗎？”劉媛吃了一驚，突然想起，剛才進入男廁所尋找孩子時，她站在門口朝里面大聲叫過，確定無人后，她才進去查看?？僧斔厣沓鰜?，剛好有一名男子走入，淫邪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對，就是此人。劉媛?lián)]了一下胳膊，擺脫開中年男子的手，匆匆跑上樓。

三樓包間內(nèi)，酒過三巡，人依舊。見劉媛進來，有人問，孩子找著了吧？劉媛?lián)u搖頭，沒說話，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眾人大驚，仿佛才明白過來，沫沫是真的失蹤了！皇甫明顯喝多了，大著舌頭說，劉媛別哭，沫沫不會……丟的，肯定躲在哪……呢。

其他幾位雖說酒也喝了不少，但神志尚清醒，紛紛安慰說，別急，別急，再找找，這么大的地方……一個小孩走散了，確實不好找?！笆前?，”曹正附和著說，“只要不跑出樓外，就不用擔心?！辈苷驗橐_車，沒喝酒。劉媛緊盯著他看，她記起，自己在喝酒的時候，看見沫沫曾跟著他玩?！澳髞砣ツ牧?？”曹正說，“起先就在門口邊一個搖椅上坐著玩，服務小姐也在一旁看見的?！?/p>

他說，之后他被叫去談生意上的事，沫沫說去找媽媽，他還關(guān)照過服務小姐看著點。有人立即把那名小姐找了過來。小姐叫蓉蓉，說話帶著濃重的四川口音。她說，沫沫跟著她來到走廊上，自己就朝包房那走咯，我說，你去找媽媽噻，她點點頭。因為，當時她手上還拿著水壺急著去打水，就沒有陪著過去。

如果，照蓉蓉的說法，沫沫只要沿走廊一直走到底，再右轉(zhuǎn)，就可以進入包房?？墒?，當時包房里很多人，難道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這似乎有點說不通。比較可信的一種推測是，沫沫在經(jīng)過樓梯口或電梯門的時候，被誰抱走了。偏偏整個三樓過道上，都沒有安裝監(jiān)控。

劉媛急得不行：“現(xiàn)在還糾結(jié)這個過程有意義嗎？我很懷疑沫沫是在二樓的宴會廳里，”她哽咽著說，“好像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們就是不讓我進去。”

“這也太不近情理了！”有人說，“干脆報警吧？”

“簡直是欺負人嘛！”皇甫大聲說，“我就不信了，走……一起去看看！”

皇甫是滿天星酒店的副總，分管餐飲和客服中心。來到二樓宴會廳，門口高個子保安照例將一行人攔了下來?；矢亩道锾统鲆粡埞ぷ髯C往高個保安眼前晃了晃，二話不說，領(lǐng)著眾人往里走。高個保安一步趕上擋住了去路，“站住，你們不能進去！”

“你是哪根蔥?。俊辈苷龣M插過來，推搡了一下保安，怒聲喝問，“眼瞎了，這位是我們滿天星的皇甫總！”高個保安往后退了一小步，穩(wěn)住身，含著笑說，“本人姓李，受聘維護這里的安保秩序。很抱歉，今天下午這里是一個私人包租的區(qū)域，請配合。”曹正鄙視地瞪了他一眼，“去去，呆一邊去！”徑直朝里走。李保安一把握住了曹正的手腕，只見他動作很小地一擰，曹正“喔”的一聲，蹲到了地上。眾人大驚，不由地喧嘩起來。

聞聲，里面匆匆跑出一個女子，正是先前的徐女士。她氣急地揮動著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跟在她后面的還有一位中年男子，一襲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模樣?；矢λ梢灰?，立即緩下臉迎上，“秦總，您也在呀？”秦總是滿天星的副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

“你們這是干啥呢？”秦總面露慍色壓著聲說，“里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快讓他們退出去?！?/p>

“不是，”皇甫湊近秦總小聲地解釋著。一邊的徐女士不耐煩地揮動著手，要保安立即趕他們出去。見狀，早已心急如焚的劉媛掏出手機準備報警，被徐女士一把按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女士厲聲喝問，“報警，你們是不是故意來攪局的？”徐女士說，他們?yōu)榱私裉爝@次宴慶活動已經(jīng)籌劃了一年，以慶賀父親壽辰的名義，好不容易將幾位移居國外的大師級收藏家和文人墨客請到一起，相互交流作品，鑒賞真跡，這本該是一次非常難得的私人聚會，卻遭到這些人再三再四的故意騷擾！

“誤會了，誤會了！”皇甫連連擺手說，“這位女士，你聽我說，我們今天也是在樓上聚餐，剛吃到一半，忽然發(fā)覺劉女士的小孩不見了！大家找遍了一樓和三樓，就是不見孩子的蹤影，根據(jù)大門口保安監(jiān)控查詢，確定孩子沒有走出大樓，也就是說，孩子或許就在某一個房間內(nèi)……你說，孩子丟了能不急嗎？”

“所以，你們就懷疑孩子在二樓？”秦總似問似答，沉吟一會，他轉(zhuǎn)身拉過徐女士低聲嘀咕起來。

經(jīng)過一番協(xié)商，秦總過來跟劉媛解釋說，“他們很看重這次私人聚會，有很多珍貴的私人藏品展出，對外一點沒有聲張過。因此，怕有閃失。剛才，跟他們再三保證后，同意了你們的要求。不過，”秦總說，“他們只答應孩子的母親一人進去尋找，并派李保安陪同。”

“這怎么行？”皇甫和趙夢茹等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表示異議，“這么大的地方，你叫她一人心急慌忙地怎么找？”

秦總再去與徐女士溝通，最終徐女士退了一步，答應可以有人陪著劉女士一起，依然由李保安領(lǐng)著到里面尋找孩子。不過，為了不影響里面的秩序，進去的人不得動靜很大，更不允許大聲嚷嚷。

大家一合計，決定讓未沾酒的曹正陪著劉媛進去，兩人立即跟著李保安往里走。劉媛在大廳里先轉(zhuǎn)了一遍，然后往標有辦公室、儲存室、休息室等地方尋找。甚至連強電間和弱電房、廁所都沒有漏掉。結(jié)果，仍然不見孩子的蹤影?，F(xiàn)在，只剩下那間玻璃門內(nèi)的房間沒有找過。

經(jīng)過溝通，由徐女士帶著劉媛、曹正到里面查看。按照規(guī)定，進去的人不得攜帶手機。于是，他們把手機都交給了門口的保安。房間約有八十平方米，呈L型，據(jù)說，這里原本也是大堂的一部分，因為想隔兩個包間出來，所以就在最里端的一邊用磚給攔出了一塊?？刹恢獮槭裁?，房間做成后，卻遲遲不見內(nèi)部裝潢，迄今空著將近半年了。劉媛注意到，屋里雖聚著不少人，但都是一些非常儒雅的文人墨客，輕聲細語，加上地上鋪著毯子，聽不見一絲走動的聲響，顯得很安逸。長桌旁圍著一些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品賞著各色古玩、名人字畫?？繅σ粋?cè)的陳列架旁，聚的人最多，木架上放著兩只古瓷瓶。

劉媛哪有心思去觀賞，自顧沿著墻根東張西望地搜尋。曹正示意她到房間的另一頭去看看，正當她貼著墻想擠過人堆時，就聽“啪”的一聲響，瞬間燈光全滅了，整間屋頓時一片漆黑。

愣了幾秒，眾人才有了反應，忽聽徐女士在喊：“大家都別動，待在原地！”這時，傳來大廳里孩子的驚哭聲和伴著桌椅摔倒的響聲。大概持續(xù)了七八分鐘，燈忽然又亮了。劉媛趕緊往外跑，看見皇甫站在門口，便驚訝地問，咋回事呀？皇甫說，可能是跳閘了。

劉媛只覺得腦袋嗡嗡響，受了這一陣驚嚇又費了那么多時間，孩子依然不見蹤影，她再顧不了多少，取出手機報了警。

6

很快，110警車就趕來了。劉媛著急地向警察述說了經(jīng)過，一位姓張的中年警官非常有經(jīng)驗，他查看了樓梯口和大門出入口的監(jiān)控錄像后說，小女孩應該還在這棟樓內(nèi)。接著他問，除了樓梯和過道里的客用電梯外，還有沒有其他途徑可以從一樓到三樓？劉媛忽然想起，剛進入三樓包間時，發(fā)現(xiàn)原本在她們后面的曹正、皇甫已經(jīng)坐在里面了，當時就很驚訝。于是，她跟警察說，有的，肯定有的。

在警察的追問下，餐廳大廚閔師傅承認，他們的配菜間有一部可以直達三樓包間的專用電梯，一般不對外開放。警察帶著劉媛立即跟著閔師傅來到配菜間，果然，墻角處有個可容三四人乘坐的電梯，專供包間上菜用。張警官發(fā)現(xiàn)，這部電梯沒有安裝監(jiān)控設施，并且還可以通向地下車庫。

“地下車庫你們找過沒有？”張警官問。

“沒有沒有，”劉媛說，“小孩不太可能去車庫吧？”張警官沒有理會，回身跟同來的一名年輕警察說，“走，小陳一起去車庫看看。”

車庫不大，停了約有二十幾輛車。幾人剛踏進車庫，就聽見有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不一會，一輛廂式貨車駛過他們身旁，朝出口駛?cè)ァ?/p>

“嗨，停車！”小陳揚起手，高聲呼叫?？墒?，貨車一點沒停頓，反而加速開走了。“他們是干什么的？”張警官問?！斑@是給我們送水產(chǎn)的貨運車?！遍h師傅說，“幾乎每天來，莫不會又喝了酒，看見警察來慌了？據(jù)說，之前有過一個司機酒駕，被查獲后開除了?！?/p>

“你們酒店都是在這個時候送貨？”

“一般都凌晨送的水產(chǎn)，不過偶爾也有例外。”

“我追上去去看看?！毙￡愓f著往外跑，隨車的兩名輔警也跟著跑了過去。門口管車庫道閘的保安告訴小陳，剛才那輛廂式貨車是朝路的東頭開走的。小陳二話不說，駕著警車一路追去。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沒有開啟警報器。追出不到八百米，看見這輛貨運車在路口等紅燈。正在他快要接近時，貨運車似乎驀然有了發(fā)現(xiàn)，竟在直行道上一個右拐，駛?cè)霒|西向的一條馬路。小陳開啟了警燈警笛，從外側(cè)道繞過前面的車輛，急速追去。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那輛貨運車已停在不遠處的路邊，緊挨著“苗苗水果店”旁。而就在此時手機響了，老張興奮地告訴他：“小陳，孩子已經(jīng)找到，已經(jīng)找到，速回?！?/p>

小陳愣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將車停在了貨車邊。他走到車頭，看見副駕駛上坐著一名三十左右、理著板寸的男子，問：駕駛員呢？男子用手指指不遠處的一塊小樹林說，他去方便一下就來。果然，不一會一名年輕男子身著藍色工作服回來了。一見警察，他就不住地作揖致歉，說自己實在尿急憋不住了，絕對不是故意違章的。小陳檢查了他兩證，又用測試儀測了他是否酒駕，都顯示正常后，才告誡了他幾句，放了行。

等小陳回來，酒店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張警官說，孩子最終是在其母劉媛自己的車內(nèi)找到的。至于，孩子是怎么進到車內(nèi)的？眾說紛紜。有人說，也許劉媛酒喝多了，自己把睡著的孩子放到了車上也未可知。否則，別人哪有她的車鑰匙呢？但不管怎么說，孩子找到就是萬幸了！況且，經(jīng)查看，孩子似乎并未受到傷害，劉媛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拉著張警官的手，不住地表示感謝！

然而，事情過去后，回想起這段經(jīng)歷，劉媛還是感覺后怕和疑慮。那天雖然自己喝了不少酒，可也不至于迷糊到將女兒放入車內(nèi)也記不清的程度呀。其丈夫知道后，也感到一陣陣的后怕。戀愛時，他曾聽劉媛母親講過，劉媛小時候有過夢游的情況，但長大后一直沒有再犯過。他告誡劉媛，以后不讓她再與趙夢茹交往。之前，借給她的一架紅外夜視鏡也索要了回來。劉媛說，可能錯怪了她，但心里終究難以釋懷。

“那么，孩子醒后，你詢問過她嗎？”杜莉問。劉媛?lián)u搖頭，說沫沫只記得聽曹叔叔講故事，跟服務員阿姨玩過，其他就沒啥印象了?；丶液?，她又帶孩子去大醫(yī)院檢查過，都無異常。她也曾懷疑，孩子的失蹤可能是有人惡意而為之。但這個人是誰？為何要這樣做？她百思不解。思來想去，唯一可能的嫌疑人，是她在酒店里曾遇見過的一個變態(tài)的中年男子。或是他，想對女孩圖謀不軌吧？然后，因為大家都在尋找孩子，這家伙害怕了，不得已將孩子塞進車內(nèi)。

“可是你的車，別人怎么能打得開車門？”杜莉不解。

“我有時候開車也很大意的，經(jīng)常忘記鎖門?！?/p>

“現(xiàn)在孩子怎么樣？”

“還行，已經(jīng)恢復上幼兒園了?！?/p>

這確實夠離奇的。李云瀟暗忖。

7

離開劉媛家，李云瀟一路上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我總覺得，那輛逃跑的貨運車有些奇怪，為什么偏巧停在了苗苗水果店旁？司機說，是尿急了。當時110是奔著尋找孩子去的，孩子既然找到了，民警的處置也順理成章。不過，令人費解的是，司機真的就是為了想解手嗎？偏偏不久之后，這里發(fā)生了命案，兩者會有關(guān)聯(lián)嗎？”

杜莉笑了，說：“頭，你真有想象力！不過，我也覺得劉媛孩子失蹤的事，或可能是一個局，背后一定有別的目的。不然，怎么會繞了這么大一圈，孩子依舊安然無恙呢？”

孫屹東點點頭說：“劉媛也蠻奇怪的，她說，去苗苗水果店最多也就三次，居然熟到幫高強磅秤收錢，不符合常理吧？還有，她說是聽了高強的介紹才去了水果店，而高強早就不在她家做了，怎么會忽然想起跟她聯(lián)系的呢？”

李云瀟瞇著眼靠在車椅上，說：“是啊是啊，還有林春紅。案發(fā)后，我問過她，高強遇害前有沒有聽他說些什么？她說，這幾天兩人都沒碰過面。然而，據(jù)組里調(diào)查，高強出事的前一晚上，林春紅沒有回宿舍住。和她住在同一個寢室的小姐妹反映，那晚她去了男友店里。大家都知道她與高強談戀愛，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說謊？”

“而且，第二天高強就遇害了。”

回專案組后，幾個人意猶未盡。李云瀟說，他心里一直堵著那輛貨運車，總覺得它形跡可疑。還有，劉媛與高強究竟存在怎樣的關(guān)系，怎么會又突然熱絡起來？正說著話，技術(shù)組的林科來找李云瀟，說：案發(fā)現(xiàn)場取回的一個碎裂的煙灰缸上，提取到一枚較為清晰的指紋。經(jīng)比對，排除了被害人高強所留。盡管，這具燒焦的尸體已無法提取指紋，但是，高強留在其他地方的指紋信息還是較為完整地被警方獲取了。目前，煙缸上的這枚指紋已送往指紋信息庫進行比對。

8

這些天，高老漢有些坐不住了，殺害兒子的兇手還沒有著落，他心頭仿佛有塊大石頭壓著，透不過氣來。那就是兒子高強說他拿來當藥瓶子用的那個古董“瓷瓶”。昨晚他做了個夢，夢見高強渾身冒煙地抱著瓷瓶來到他跟前。他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腳亂地拿個臉盆舀來水，朝著兒子兜頭澆下?！皣W”的一聲，兒子和瓷瓶都爆碎了！

高老漢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高強其實不是自己親生的，結(jié)婚兩年，老伴一直沒懷上，上醫(yī)院檢查也都正常。后來就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取名高強。沒承想，高強兩歲時，老婆有了身孕，給他添了個女娃，又過了一年，再生了個帶把的。高老漢非但沒有嫌棄高強，反而更加器重他。老伴也常說，沒有俺高強，哪有后面兩個孩子呀！

“高強的遇害，會不會與自己夢到的這個瓷瓶有關(guān)？”高老漢越想，越覺得其中有名堂，“要不要把自己的懷疑報告給警方呢？”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隨他一起來的親戚，包括高木匠。多數(shù)親戚都主張應該向警方報告，唯獨高木匠持不同意見。他認為，那個瓷瓶是否是招致高強遇害的直接原因，還沒定數(shù)。如果現(xiàn)在就將這個價值不菲的寶物交出去的話，萬一高強的遇害最終與它無關(guān)，而你又證明不了這個古董瓷瓶和你家的隸屬關(guān)系的話，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再說了，就目前情況分析，不管你說不說出“瓷瓶”的事，警方指定都會全力以赴去偵破的。所以，他認為現(xiàn)在沒有必要把瓷瓶的事抖摟出去。

高老漢再三合計，覺得木匠的分析在理。這天一早，他找來了兒子生前的女友林春紅，繞了個大圈，說出了想把古瓷瓶拿回身邊的想法。林春紅一聽就炸了，說，如今高強尸骨未寒，你就急著算計財產(chǎn)？盡管說，自己還沒入高家的門，但是身子已經(jīng)給高強占了，怎么著，也得給個說法吧。

林春紅氣咻咻地回到賓館，和她同班的小姐妹華華不在，她一個人坐在會務室里生悶氣。不大一會，華華推門進來了?！把剑慊貋砝?？”她說，“剛才警察來過，還在老板那呢，聽說一會要來找你?！?/p>

來找她的警察是杜莉和孫屹東。林春紅認識杜莉，之前，找她了解過情況。一見面，杜莉問她：“高強出事前一天晚上，你在哪？”林春紅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先前，她回答同一個問題時說了謊，稱自己跟小華在一起。其實，那天晚上她是與高強躺在了一個被窩里。

近來，她發(fā)覺高強的變化很大，不僅發(fā)型和衣裝時尚了不少，連講話的樣子也城市化了，讓她多少有些不安。原先一直屁顛屁顛追著她的那個傻樣，如今是咋了？是不是他又看上了誰？還是這個城市讓他迷花了眼？

從心里講，高強這樣一捯飭，確實比以前帥氣多了。女孩就是這樣，越是離她遠的，越覺得稀罕，也越想去駕馭他，她就是這樣的女孩。上周，她跟高強說好去七浦路市場，結(jié)果，高強臨陣變了卦。她不甘心，決定主動去高強那兒，還給他帶去了一瓶酒。那個晚上，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半推半就地在男友面前袒露了女孩身上所有的隱秘。高強激動地跟她說，他現(xiàn)在有錢了，有了很大一筆錢，足可以讓她幸福一輩子。她不信，說他唬人。高強說，是真的，他家祖?zhèn)鞯囊粋€古董，能賣上百萬哩！人家已經(jīng)預付了他十萬，剩下的不久也會給他，到時候就知道了。

林春紅說，那晚兩人都很嗨，聊到很晚才睡?？墒?，睡到半夜時，她被凍醒了。高強起來找東西蓋，在一個吊柜里翻出了一條舊電熱毯，插上電就用上了。但是，睡下不久，她就感到后背一陣熱辣辣的刺痛，慌忙跳起來，發(fā)現(xiàn)電熱毯上冒起了煙，高強驚呼了一聲趕緊拔下電插，發(fā)現(xiàn)毯子上燒出了一個蠶豆大的洞。后來，高強怕兩人睡一起的事被苗苗察覺，又將電熱毯按原樣放回了吊柜。

“什么樣的古董，能賣這么貴？”杜莉問。

“我也沒見過，高強說是他爸給他的?！绷执杭t說，“很可能他爸也不知道這個古董已經(jīng)被賣了的事，否則，也不會問我要?！?/p>

“那你有沒有拿到賣古董的錢？”

林春紅憋了好一會才點點頭說：“第二天一早，高強給我看的，原先說好的十萬定親錢，后來，我只要了八萬?！?/p>

“他給你的是現(xiàn)金，還是打的卡？”

“現(xiàn)金，”林春紅說，“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去銀行把錢匯給了家里。”

“剩下的錢，他放在哪呢？”

“聽他講，存進了卡里?！绷执杭t回想說，“好像說存了一萬五，除了花掉的外，身上差不多還有兩三千塊?！?/p>

但是，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類似錢幣的灰燼。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條電熱毯確實是有人故意墊在死者的身體底下，企圖給人一種電器使用不當而引起火災的假象。

9

回到專案組，已經(jīng)過了晌午。幾個人邊吃著盒飯，邊議論著剛才的話題。

孫屹東分析說：“水苗苗說過，電熱毯是放在吊柜里的，而且很久沒用。因此，通常不知情的人應該不會知道它在哪。換句話說，嫌疑人能夠利用這條電熱毯來制造火災，掩蓋其犯罪行為，說明是知道底細的人，至少是了解這里情況的人。”

“據(jù)了解，高強來水果店之前，基本都是水苗苗和她的老公守在店里過夜，除此外，好像還沒有其他人在此值過班啊?！倍爬蚪涌谡f。

李云瀟點點頭說:“是啊，即便是熟人作案也一定有他的動機。還記得劉媛曾說，她是聽了高強的介紹才去了苗苗水果店的嗎？而劉媛家與水果店離得并不近，平日，幾乎不可能碰面，那就只能是通訊聯(lián)系。可是，組里去查了電話記錄，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有通話的情況。那他倆是怎么聯(lián)系的？根據(jù)劉媛的話分析，應該是高強去找的她?！崩钤茷t將吃完的盒飯收起，習慣性地掏出煙，瞥見杜莉嘟起了嘴，便笑了笑放了回去，接著說，“另外，還有那輛運貨車。隊員去查了附近路口的監(jiān)控視頻后發(fā)現(xiàn)，當晚這輛貨車在110出警車離開后，又折返回了苗苗水果鋪旁。半個小時之后，才又離去。隊員跟蹤下去，這輛車最后去了水產(chǎn)路附近的一家名為‘舟山海鮮批發(fā)行’門口。知道這家店的老板是誰嗎？”李云瀟環(huán)視了一下大家，說：“綽號，‘余頭’。”

“啊，就是水苗苗的老公？”杜莉有點意外，“那駕駛員為啥不對110明說，這里是我們老板娘的店，來這里歇一下腳？偏偏還要繞個圈再回來，不是多此一舉嗎？”

“是啊，這里面肯定有名堂?！?/p>

10

幾天后，杜莉也有了新發(fā)現(xiàn)：12月4日，在距離案發(fā)前兩個星期的一天上午9點35分，高強的身影出現(xiàn)在劉媛小區(qū)門口。當時，他手上拎著一個深色購物袋朝里走。離開的時候，是10點15分，前后隔了約四十分鐘。杜莉找到劉媛，劉媛說，那段時間她并不在家，送完孩子去幼兒園后，她去了趟超市買菜，11點前回到家，老公正在擺弄一件瓷器。見她回來就說，剛才小木匠來過了，說他現(xiàn)在在一家水果店做，叫我們以后買水果去他那兒，又新鮮又便宜。老公一直喜歡擺弄一些古玩物，她不懂，也不去干涉。但是，小木匠忽然造訪，她覺得有些奇怪。

“嘿嘿，是他有事來找我?！标懡?jīng)緯依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瓷器，“真沒想到他有這樣一件好東西，很像是宋代的冰裂紋瓷，那可值大錢了。”陸經(jīng)緯好像還是將信將疑的模樣，“小木匠說是他家祖?zhèn)飨聛淼?，問我值多少錢？嘿嘿，這可不好說呀，是真品還是仿制品，老實講，我也拿不準。碰巧，電視臺鑒寶欄目下周有個鑒寶活動，我替他在網(wǎng)上報了名，如果初選能夠入圍的話，就可以去現(xiàn)場得到權(quán)威專家的鑒別。”

“嗨，你就是心血來潮，超市里比這個瓷瓶漂亮的多得是，還鑒什么寶，真是太閑了。”

“去去，你不懂！”

怎么，又是古董？李云瀟想起，劉媛孩子失蹤時，“滿天星”那里也正好有個古玩收藏的私人展覽。

李云瀟決定先去找一下高老漢，詢問祖?zhèn)鞴糯善康氖?。聽說警察要找他，高老漢硬要拉著木匠作陪。說，木匠來城里久了，見的世面多，如果談起高強獲賠的事，可以幫著拿主意?？伤麤]有想到警察是來問瓷瓶的事，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什么，宋瓷的通高、口徑、足徑和腹徑是多少？是青釉還是白釉？他都不知道。糾結(jié)再三，高老漢還是照實說了，并把高強給的那個錄像視頻也交給了警察。

李云瀟卻暗暗吃了一驚，高強是從哪里得來的寶物？畫面中，專家毫不吝嗇溢美之詞，稱：這是一個南宋官窯冰裂紋瓷瓶，釉較薄、滋潤、呈乳濁狀，有玉質(zhì)感，史稱薄胎薄釉青瓷，是個難得一見的珍品，市場價格非常昂貴。

“還等什么？趕快去劉媛家，先把這個文物控制住再說！”李云瀟安排孫屹東和杜莉立刻行動，自己則帶著兩名隊員趕往滿天星娛樂天地。他想要了解一下，那天展出的古文物中，有沒有高強手中的冰裂紋瓷釉？

然而，當他剛找到滿天星的秦總時，忽然看見，市局重案組肖龍?zhí)介L也在，不覺一愣。肖龍說，前天他們接到一起案值逾千萬的文物被盜報案。據(jù)說，案發(fā)地可能就在此處。

原來，就在那次展出后的一個月，令報案人幾乎崩潰的一幕發(fā)生了。他一位久居國外的至交藏友前來拜訪他。閑聊中，他從保險柜里取出冰裂紋瓷請朋友觀賞時，這位朋友的臉驀然僵硬了。他稱，這尊宋瓷是個仿制品?！皠e開玩笑了，我這是從倫敦拍賣行……”報案人說到一半時，也頓住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眼前這尊宋瓷的細微處確實變了樣：釉色、開片、胎厚都與先前有所不同！他只覺得手腳冰涼，額上沁出了冷汗。

“肖老師，報案人是不是位姓徐的老先生，叫徐汝墨？”李云瀟曾經(jīng)在市局掛過職，聽過肖龍的培訓課，因此，一直這樣稱呼肖龍。

“嗯，是的?！毙堻c點頭，“你也認識？”

“呵呵，我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啊?！崩钤茷t苦笑一下說，“我手上的那個水果店命案還沒結(jié)呢，剛有了點頭緒，也許跟這個古董的丟失有關(guān)聯(lián)。”

“正好，”肖龍站起身，“走，我們一起去現(xiàn)場看看。一會，再來打攪秦總吧?！鼻乜倳獾仄鹕碚f，“好的好的，你們忙，有事盡管說。”

來到二樓宴會廳，門口有民警守著。一行人往里走，李云瀟一走進玻璃門，就看見肖龍的助手鐘泓正和幾名隊員在一個消防箱旁議論著什么。見到他們，鐘泓朝李云瀟招呼了一下，“喲，李隊也來啦！”“哎！”

“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肖龍問。鐘泓搖搖腦袋，“還在查呢?！?/p>

南側(cè)墻壁上有一個嵌入式消防箱，分上下兩層，上部分有水龍頭和水帶，下部分放置兩具三公斤的ABC干粉滅火機。奇怪的是，兩具滅火機被擠到了一邊，留出一個二十公分的空間。“是不是被拿走了一具滅火機？”鐘泓去詢問酒店管理后勤的沈師傅，他說，沒有，配置的就是兩個。

“據(jù)說，當時展覽的過程中，有過瞬間斷電的現(xiàn)象?！崩钤茷t說，“如果案犯伺機作案，將贓物藏進消防箱的話，確實可以避人耳目?！?/p>

肖龍說，之前他已經(jīng)向秦總了解過，這間房其實是從大堂中分隔出來的一小部分，原本打算做兩間包房用，但行業(yè)的不景氣，讓董事會最終放棄了這一計劃。因此，房間里除了原來就有的消防箱外，其他諸如應急指示燈、煙感和噴淋設施都沒有延伸進來。

秦總還透露，徐汝墨跟他是老朋友，也是多年的藏友，一年前他們就商議好了這次活動，還特地聘請了專業(yè)特保隊員作現(xiàn)場安保，事前更未向外界透露過一絲消息，可以說是萬無一失啊。

“可是，這很像是一個精心策劃好的局?！崩钤茷t認為，從一開始劉媛孩子的失蹤，到高強的遇害，都繞不開一個中心點，就是那尊南宋冰裂紋瓷釉。

冰裂紋瓷……仿制品……以假換真？肖龍沉思著，片刻，他朝李云瀟點點頭說：“來，李隊，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把兩邊掌握的案情通一下?？磥?，這兩起案件完全有并案的可能啊?！?/p>

11

在當?shù)嘏沙鏊臅h室里，肖龍分析說：“假如，嫌疑人以尋找孩子為幌子，伺機作案的話，最有條件的人應該是誰？”

“曹正，”李云瀟說，“當時，只有他與劉媛共同進入展區(qū)?！?/p>

“估計還有幫手，比如拉電閘的和逃跑的貨運車司機等?？墒牵辩娿a充說，“漆黑一片的房間里，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得手的呢？”

這確實是個問題。

這時，杜莉打來電話，說他們在劉媛家沒有找到那尊冰裂紋瓷。劉媛說，很可能被她老公帶上船了。目前，尚沒有與陸經(jīng)緯聯(lián)系上。從航運公司獲悉，陸經(jīng)緯所在的貨船眼下還在大連港維修，得再過一段時間出港。李云瀟覺得，陸經(jīng)緯的舉動有些不正常。一般來說，海員都巴不得在家多待一天，可他卻提前這么多天上了船。

專案組決定，立即派孫屹東帶隊員趕赴大連。

肖龍在仔細翻閱前期偵查的材料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所有的焦點似乎都集中在冰裂紋瓷上，而事實上，那次展出的文物中，還有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以及其他名畫和書法，甚至，緊挨著冰裂紋瓷的就有一個雍正官窯粉彩蝠桃紋橄欖瓶，市場價都不菲啊。為什么盜賊單單沖著冰裂紋瓷而去？

這時，技術(shù)組傳來一個好消息：現(xiàn)場煙灰缸上的指紋經(jīng)比對，與“舟山海鮮批發(fā)行”一名叫余彪的年輕員工吻合。該員工三年前，曾因?qū)め呑淌卤慌羞^刑。然而，當專案組找到海鮮批發(fā)行時，該行余老板卻稱，余彪已經(jīng)很久未見其影了。

經(jīng)查，余彪是老板“余頭”的堂弟，現(xiàn)年二十六歲，是批發(fā)行銷售部主管。那天被110追蹤的貨車上就坐著此人。在警方的規(guī)勸下，余頭坦白說，余彪可能是攤上事，逃走了。

原來，海鮮批發(fā)行是滿天星酒店的供應方之一，酒店副總皇甫松和余頭關(guān)系緊密，而皇甫松與曹正是朋友，由此，余頭也認識了開古玩店的曹正。為了拉住客戶，余頭時常邀約他倆去趙夢茹開的棋牌室玩。皇甫松好色，沒多久就與趙夢茹勾搭上了。一天午后，皇甫正與趙夢茹在一間私包里調(diào)情，曹正來了。趙夢茹見狀，趕緊借口倒茶抽身走了。兩人在一起嘀咕了很久，曹正方離開。后來，皇甫打電話給余頭，說，下次送貨的時候，要他派一個辦事靠譜的人來。余頭問，怎么了？皇甫說，曹正他們過些天在滿天星有一個聚會，說他手頭上有一件貴重物品不想留在酒店。因此，想趁他們送貨的時候，順道把這件物品給帶出去。第二天，他自會來取。

余頭說，這還算個事？到時，他會派專車過來取?；矢φf，千萬別多事，就按曹正說的做吧！余頭說，“那行，就讓我堂弟余彪過來。”“好，具體時間我們不管，讓曹正自己和余彪說定吧?！?/p>

“被110追蹤的那天晚上，余彪跑來跟我說，搞砸了，曹正給的貨估計被警察發(fā)現(xiàn)了。接著，他把遭警察追蹤以及將貨藏進小樹林的事，詳細說了一遍。我問他是什么東西，這么擔驚受怕？他說，紙盒包住的，看不清。曹正再三叮囑他，細心看護，不要讓任何人看見。說著，還往他兜里塞了三千元。起初，他擔心是毒品，心里慌得不行。事后，還跑去外面躲了起來?！?/p>

然而，幾天過去后，一切風平浪靜，警察并沒如他所想的找上門來。余彪開始不安了，曹正不停地催問他物品下落。恰巧這個時候，傳出高強有個祖?zhèn)鞴哦南?，引起余彪極度的懷疑，“莫不是他撿走了那件神秘的寶貝？”

余頭說，12月18日那天晚上，余彪去找過高強，然后，就發(fā)生了高強被燒死在水果店里的事。他猜測是余彪干的，所以一直瞞著，不敢將實情告訴任何人，也不再提起余彪。對外就稱，余彪回老家去了。事實上，余彪這一走，再沒回來。

根據(jù)余頭的交代，警方在那片小樹林里找到了余彪留在泥地上的鞋印，系一雙二十六厘米的耐克牌旅游鞋。余頭說，堂弟平時穿的就是這雙鞋。

于是，抓捕余彪的行動迅疾展開。與此同時，警方對涉及此案的相關(guān)人員進行傳喚。令人意外的是，林春紅不見了，曹正也是人去店空，沒了蹤影。所幸，皇甫松和趙夢茹被警方堵在了棋牌室里。

12

從冰裂紋瓷的被調(diào)包，到高強遇害，再到余彪逃跑，這中間似乎總有一條線隱隱約約地連著。肖龍兀自思索著，“這么多藏品，嫌疑人為什么就只盯著冰裂紋瓷？水果店那條電熱毯究竟是被誰放上去的？林春紅又為什么要跑？”肖龍極力想把這條線理順。幾天來，他幾乎翻爛了卷宗材料，一次次地出入案發(fā)現(xiàn)場，終于，他發(fā)現(xiàn)了這條線上一個致命的斷點。

這天一早，肖龍正準備去開會，法醫(yī)將一份DNA檢驗報告，交到他手上，這是他急于想得到的一個結(jié)果。

專案組會議上，肖龍語出驚人地說，高強沒有死！會場上，忽然一片沉寂，大家都盯著他看。肖龍卻輕松地笑了笑，說：苗苗水果店的那場大火，確實源于那尊冰裂紋瓷。那晚，余彪為躲避警方追查，匆忙將瓷瓶藏入小樹林。不料，被經(jīng)常在小樹林里方便的高強意外地撿到了。高強出生在河南，從小對古文物耳濡目染，有些了解。為了弄清這個瓷瓶的真?zhèn)?，他找到曾?jīng)的東家陸經(jīng)緯，謊稱老輩傳下的古董，請求指點。之后，在陸經(jīng)緯的建議下，他去參加了鑒寶活動，才知道這是個價值不菲的寶物。于是，他以急于完婚為由，將瓷瓶賣給了酷愛收藏的陸經(jīng)緯。

然而，高強在電視上的露臉，引起了包括曹正、余彪在內(nèi)的極度懷疑。12月18日那天晚上，余彪找上了高強，但高強矢口否認余彪的懷疑。于是，兩人發(fā)生了激烈沖撞。打斗中，余彪使用了煙灰缸，因此留下了痕跡。結(jié)果，一個人倒下了，另一個人為了逃避罪責，偽造成電熱毯故障而引發(fā)火災?？蓡栴}是，這條老舊的電熱毯有故障，除了高強外，只有水苗苗和她老公才知道。而事后的調(diào)查證明，水苗苗和她老公都有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那么，余彪第一次來，會想到利用它嗎？此外，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林春紅買的一個白酒空瓶上，有高強的指紋。我們推測，把酒灑在被害人身上是為了助燃，如果死者是高強的話，他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由此，引起了我懷疑。我試著把兩人的位置交換一下，結(jié)果就順了：廝打中，高強將余彪掐死后，為了掩蓋真相，把那條已經(jīng)發(fā)生過火患的電熱毯墊在了死者身下，插上電源。怕火不夠大，又將喝剩下的半瓶白酒灑了上去?！?/p>

“可是，死者的DNA樣本不是早就做過比對了嗎？”鐘泓不解地問。

“因為高強不是高老漢夫婦親生的，所以，一時無法確定?！闭f罷，肖龍舉起剛收到的一份報告，“我們將死者的血樣與余彪親屬的血樣作核糖核酸基因比對，結(jié)果證實，遇害者正是余彪。”

“我還有一個疑問，”鐘泓說，“文物展覽時突然斷電了，或可以假設系皇甫松所為，但是，這么黑的房間里，曹正是如何做到準確無誤地以假換真的呢？”

李云瀟插話說：“這個不難，趙夢茹在案發(fā)前曾向劉媛借過一架夜視儀，說明他們早就有了準備?！?/p>

“還有一點需要補充，展覽區(qū)的一個滅火機上，提取到的疑似女性的指紋，經(jīng)查，確定為徐女士所留。”肖龍說，“顯然，她挪動滅火機，是為了給冰裂紋瓷留出藏匿的空間?！?/p>

“徐女士？”鐘泓頗感意外，“如果說，曹正、皇甫松和趙夢茹是一個團伙的話，可徐女士，那可是徐汝墨的親生女兒??！”

“是啊，確實不好理解?！毙堈f，“或許，我們只有請當事人自己來解答了?！?/p>

徐女士，實名叫徐韻歆，今年三十出頭，曾有一段涉外婚姻，由于文化差異和生活觀念不同，最終分了手?；貒?，她與父親住在一起。一次偶然的外出旅行，邂逅了正處在空床期的同學曹正。相仿的年齡，共同的愛好（喜歡文物）使得彼此產(chǎn)生了好感。漸漸地，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天，徐韻歆將自己深藏心底的一個煩惱告訴了曹正。原來，他父親一直有個心愿，想把他收藏的南宋冰裂紋瓷，無償捐獻給國家，以表達一個海外游子的殷殷愛國之心。徐韻歆內(nèi)心非常地不情愿。這尊瓷釉，目前的市場價在千萬以上，對于她而言，不啻一個天文數(shù)字呀。自從離婚后，她幾乎沒有什么積蓄，連住所都跟父親在一塊，工作雖說在政府部門里，卻沒有公務員編制。但是，父親的性格她很清楚，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事實上，她也曾跟父親婉轉(zhuǎn)地表達過自己的想法。父親卻說，現(xiàn)在的生活條件這么好，你擔心什么？這款珍品放在家里，還不如放在博物館里有價值得多。

為此，她煩惱不已。數(shù)天后，曹正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妙招：用一款幾可亂真的高仿品，替換下真品。既可完成父親的夙愿，又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萬一被察覺是仿制品呢？”徐韻歆擔心地說。

“那也無妨，至少老爺子的心意是值得肯定的。再說，高仿品其實價格也不低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p>

權(quán)衡利弊，也只能如此了。徐韻歆下了決心。不久，機會就來了。他倆將皇甫松和趙夢茹拉了進來，一起醞釀策劃了這起以孩子失蹤為幌子，實施偷換寶物的騙局。

真如肖龍所言，高強真的沒有死。他自以為聰明地將衣服與余彪的調(diào)換后，插上電熱毯，偽造成一場電器火災。生怕被人察覺，臨走前，他又將半瓶白酒全灑在了余彪的臉上和身上，把空瓶重新放回到樓下。果然，大家都以為他死了，連林春紅也哭得稀里嘩啦。而他卻乘機悄悄地趕到大連，準備在那與陸經(jīng)緯碰面。但是生性多疑的他，臨陣變了卦。萬一，陸經(jīng)緯已聽說了他死訊的話，怎么再見面？肯定要砸鍋啊。不行，還是讓女友過來取錢。于是，他用公用電話聯(lián)系上了林春紅。林春紅聞訊悲喜交加，很快趕來大連。就在她和陸經(jīng)緯商議后續(xù)錢款的付費方式時，被先期趕到的孫屹東等人，逮了個正著。

陸經(jīng)緯到案后說，他將冰裂紋瓷照片掛到了微信朋友圈上后，香港一位大咖級的玩家立即聯(lián)系上了他，表示愿出二百二十萬美元收購，并約好在大連港口面洽。

至此，整起案件基本告破。目前，只剩下曹正尚在追捕之中。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