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偉
作家二湘我并不熟悉,從前也沒有看到她的作品。這次,應刊物約請,我集中閱讀了她的短篇小說《一步之遙》。揭發(fā)歷史的傷痕進而對過往進行反思,是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之一。二湘的《一步之遙》便是一篇帶有明顯反思色彩的歷史小說,小說借主人公玉巧的坎坷經(jīng)歷,講述了碾碎在時光里的往事。
《一步之遙》的敘事節(jié)奏很快,短短五千字講盡了一個人的半生。小說從主人公玉巧出生講起,時間跨度很大,主人公的坎坷人生被濃縮在了文本之中?!兑徊街b》的特色可用“碾碎”來形容。在小說當中,可以看到的是被歷史進程碾碎了的個人。玉巧作為出身農(nóng)家的底層姑娘,雖然擁有著姣好的面容與優(yōu)異的成績,可最終還是只能在村中做一名民辦教師,大學之夢終斷,其因何在?從文中可以看出,主人公改變自我命運的嘗試不可謂不努力,然而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之中,個體的努力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一次因故就使玉巧失去獲獎的機會,一個取消高考的指示更是使玉巧喪失了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其實正應了盧梭的名言:“人生而自由,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庇袂捎袥]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呢?有,一次是在上高中之前,玉巧被選為女兵,但一心想上大學的她放棄了這次機會;另一次是在當民辦教師的時候,掌管公社保送工農(nóng)兵學員名額的公社教育組的李組長垂涎玉巧的美色,希望通過權色交易達成“互利”,正直的玉巧再一次拒絕了這次機會。前一次是因為玉巧堅信自己能夠通過努力考上大學,后一次則是因為玉巧不愿意出賣自己的良心。前一次表明了個體無法預見未來的局限性,后一次則表明了個體無法擺脫權力牢籠的無奈,正因為個人充滿了種種局限與無力,最終才會被歷史車輪碾碎,成為時光里的灰塵。
玉巧的人生悲劇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性別造成的,女性在歷史洪流中更易被傷害。在大時代中,個體是渺小無力的,女性更是如此。二湘在作品當中反復強調(diào)玉巧是個女娃,可見作者本人具有鮮明的性別意識。玉巧之所以在歷次升學考試當中如此拼命,是因為她明白“自己是一步也閃失不得,頭年考不上,就只能回家種田嫁人了”。在鄉(xiāng)土社會當中,女性的命運好像就是嫁人生娃、相夫教子,考上大學因此就成了玉巧掙脫命運枷鎖的唯一方式。當升學之夢最終化為泡影之后,玉巧還是不信命,她堅持不相親、不出嫁,可最終還是敵不過時間,嫁給了當兵的榮光。在這之后,她又因美貌出眾而被李組長騷擾,因照顧生病的孩子錯過了參加恢復高考后的考試機會。在基層鄉(xiāng)村,女性的性別劣勢實際上被放大了,玉巧身為一名底層女性,更加難以掙脫外界強加給她的束縛,掌控自己的命運。
玉巧每次離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好像都只有一步之遙,可最終所等來的都是夢想的破滅好遙不可及,玉巧將這歸結為“命”,可“命”到底又是什么呢?顯然“命”并非獨屬于玉巧,“命”實際是時代的命理。玉巧在最好的年華錯失了上大學的機會其因并不在個人,而是受客觀環(huán)境的影響。作者用春秋筆法所描繪的實際是大時代中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蕓蕓眾生相,玉巧只不過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代表。
《一步之遙》的價值正在于對過往進行反思。在一個正在進行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國家當中,如何維護個人的利益,如何照顧個體的尊嚴,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玉巧個人之夢的破碎是一代人夢碎的象征,而中國夢的實現(xiàn)正有賴于個體夢想的合力。在任何一個時代,個體的命運與時代的命運都是緊密相連的,玉巧的悲劇是一個時代的悲劇,也是歷史創(chuàng)傷的真實寫照。玉巧的這一人物形象的價值也正在于表現(xiàn)出了一代人的悲劇命運之后,更彰顯出了生命的強度。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磨難之后,玉巧仍在荒涼的人生路上堅強地走著,這也正是無數(shù)默默承受歷史和時代之重的國人的真實寫照。作者在反思歷史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個體強大的一面。如何將對歷史的反思與當下的反思結合起來,則是該類題材作品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