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組詩）

尤克利

將我的遺物

將我的遺物

容留在轉(zhuǎn)運(yùn)的時光里

道路還是那樣井井有條，星羅棋布

送別的人，千萬要點(diǎn)到為止

將我的遺物

清晨穿在大地的身上

哀傷也要適可而止，山河還是舊模樣

人間晴好，我自離開

將我的遺物

我接力過的炊煙，案幾上的香火

乞求神靈看顧

讓它們總是呈現(xiàn)平安的卦象

呼 吸

有一些均勻的呼吸屬于睡眠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屬于田野間的勞作

蜿蜒的盤山道

負(fù)薪而行的單純少年

曾經(jīng)為過路的風(fēng)提供過新鮮的口信

說這人間的苦楚

和擺在眼前的祈盼旗鼓相當(dāng)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

只屬于兩個人，當(dāng)我們把世界

嚴(yán)絲合縫地關(guān)到門外

宇宙只有房間那么大

房間只有宇宙這么小

我們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忽略掉

夏季的河水漲滿河床

殿堂上百官退朝，季節(jié)紛紛倒退

落葉紛飛，很多時候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加速著歲月的衰老

不經(jīng)意間把人帶進(jìn)垂暮之年

而最均勻的呼吸

莫過于躺進(jìn)大地的懷抱長睡不醒

竹 節(jié)

有時候，我們折服不了草木

卻能被一些草木折服

就像竹子，盤根于大地之上

春天里，一群迅速長高的孩子

嚴(yán)格按照禮俗

向季節(jié)行弱冠禮

它們的竹節(jié)密不透風(fēng)

保存著完好無損的時間

為了不把最初的清純泄露、消耗

為了不沾染塵世的雜念

它們省略了嘴巴、鼻孔

只用骨骼，粗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

托舉著自己；當(dāng)我們業(yè)已老去

彎腰駝背地從青竹林中走過

我知道與竹子已不可同日而語

自己胯下所乘的木馬

根本不是一匹順利通關(guān)的良駒

只是一款越來越慢的

日漸腐朽的病毒

鉚榫之書

在一本書的前半部，我們是不同姓氏的

兩根木頭，懷揣著相似的花紋

彼此留意，渴望交織

后半部里我們是一件涂上了油漆的木器

經(jīng)歷去角磨棱，鉚和榫快意膠合

我們緊緊地?fù)碓诹艘黄?/p>

不分手，度余生

慶幸妙不可言的姻緣

內(nèi)心的花紋，制造出一些不易察覺的火花

生活的重壓，也會讓我們發(fā)出咯吱咯吱

快樂的呻吟

直到天光暗淡，天馬行空的字跡變成了

分辨不清的小螞蟻，我們的情分才融進(jìn)暮色

但絕對比暮色更濃

螢火蟲

如果來世安排我做一只螢火蟲

能夠在夜晚

在別人的夢里熠熠閃光，我的心路

將是何等的敞亮

如果能夠讓我選擇路線

我將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

飛遍故里，生怕遺漏了本該償還的情分

我仿佛看見了未來的場景

剎那間，被我照亮的

那些草葉，險些開啟了光合作用

那些砂礫，好像張口向我索要身世

如果不讓我選擇路線

那一定是天機(jī)不可泄漏

我憑感覺貼近地面，在夜空中徘徊

只發(fā)出光亮，不談?wù)撋?/p>

不在夜的黑板上胡亂留下字跡，鼻尖

恰好涂滿異性好聞的氣息

天亮之后，我在所有事物的眼里

將會身世成謎——

只因此身，經(jīng)常被一些微小的事物

感動得熱淚盈眶

也曾像砂礫一樣，盲目地向占卜師

苦苦追問過自己的歸宿

蘇 醒

萬物沉睡時，只有河水還在流動

只有高空的雪

還在牽掛人間，此時

河水想停下來并不困難

只要扶住一棵蘆葦

把自己凍成冰塊，厚厚的玻璃

團(tuán)結(jié)成閃光的晶體

那時青蛙正夢游爪洼島

小蝌蚪還沒著落

草根里的貨幣也不對外流通

天線被北風(fēng)折斷……

當(dāng)我站在春天，蒼老如神

迎面看見柳枝上的小小飛燕

已經(jīng)飛回它的童年

風(fēng)箏又上藍(lán)天

蘆芽露出水面，我遲鈍的心

連同土地一起蘇醒

春雷響動，百蟲出蟄，萬物生

只有見證過冰天雪地的寂寥

方才懂得去珍惜

春光明媚的好

清明隨想

河流阻攔不住

道路載走了多少兩葉舟

有的還要回來

用一把走累了的骨頭

認(rèn)祖歸宗

有好多骨頭在故土平安散架

擺放在覆土深深的

朝陽的地下

地下水是他們耳邊縈回的

靜謐的叮咚作響的音符

植根土地的高大樹木

瘦弱小草

枝葉和根須在各自的天空延伸

又筋骨相連

流逝的河水與回溯的暗流

情景有相似之處

太陽以遠(yuǎn)端的地平線為界

分陰陽

我們在天光里祭掃

正是依托著祖先的福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