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俊萍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秦“讞獄”補疑
——以“岳麓書院藏秦簡”為視角
溫俊萍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秦時“讞獄”之“讞”除了有“疑獄上讞”之義,還有因事件的特殊性或者犯罪主體的特殊身份本級司法機關(guān)無權(quán)決斷而上讞上級司法機關(guān)斷決之義。根據(jù)《岳麓書院藏秦簡(五)》(待出版)中秦令的內(nèi)容,“當”作為一種獨立的文書,有固定的格式,附在確定案情的“鞫”文書之后,多見于郡級上讞廷尉的獄案文書中;且這類案件中對于犯罪主體所適用的處罰沒有疑義,而是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郡無權(quán)處理,需要廷尉或者皇帝來做最后的決斷。
讞獄;當;奏讞書;岳麓書院藏秦簡
自張家山漢簡《奏讞書》面世以來,學者們對于《漢書·刑法志》中記載的“高皇帝七年讞疑獄詔”有了詳細的了解,并且認為“疑獄奏讞”制度在西漢初年正式形成。①但是隨著新材料的不斷公布,特別是《岳麓書院藏秦簡(三)》“為獄等狀四種”的面世,為秦“讞獄”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史料。而即將出版的《岳麓書院藏秦簡(五)》中有多條令文是對這類問題的具體規(guī)定,因此,本文且以這些令文為重點來做一些具體討論。
在秦代“讞”與司法程序無關(guān),僅僅表示下級向上級匯報、請示等,見于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徭律》,還有《岳麓書院藏秦簡(四)》等,已多有學者討論。⑨對于《徭律》中“讞”的理解已形成共識,但是對“岳麓書院藏秦簡”秦令中的“獻”是否理解為“讞”學界有不同的觀點。
昭襄王命曰:置酒節(jié)(即)征錢金及它物以賜人,令獻(讞),丞請(情)出;丞獻(讞),令請(情)出,以為恒。·三年詔曰:復用。⑩
關(guān)于以上令文中“獻”的解釋目前主要有兩種意見。一種以整理者為代表,認為這里的“獻”通“讞”,可以理解為向上級請示匯報:丞向上級匯報,令根據(jù)上奏文書的實際數(shù)額出納財物,或者令向上級匯報,丞根據(jù)上奏文書的實際數(shù)額出納財物,不能肆意為之。另一種以陳偉的意見為代表,認為這里的“獻”當如字讀,為進送義,指提交置酒所征的物品,“請”指的是請求,但對于“出”究竟是指支出還是指注銷,目前尚難確定。對于這條令文的解讀,出現(xiàn)兩種完全不同的解讀,其實主要是兩者對于這條令文所適用的情況理解不同。整理者可能認為其側(cè)重的情況是“賜人”時令、丞的基本情況,而陳偉則認為其適用的情況是令、丞對王室“征錢金及它物”的響應。根據(jù)傳世文獻以及《二年律令·賜律》等的規(guī)定,“賜人”的東西的種類比較豐富,比如賜爵、賜錢、賜衣、賜棺、賜酒、賜肉、賜書及賜棗脯等。除了特殊情況的賞賜是由王室派使者直接送達,如《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載“前日長病,陛下憂苦之,使使者賜書、棗脯”之外,一般情況下對特定人群的賜衣、賜錢等是有律令規(guī)定的,而具體執(zhí)行則由地方的相關(guān)機構(gòu)負責,如倉曹、金布曹或各種庫等。而這些機構(gòu)物資的發(fā)放,根據(jù)律令規(guī)定都不得獨出,需要令、丞等相關(guān)負責人員相互制約,如:“庫藏羽革,……當監(jiān)者,毋獨出”,“出錢,獻封丞、令,乃發(fā)用之”,等等。這樣看來,令文中規(guī)定令、丞一同辦理、相互制約,應當就是針對具體機構(gòu)“賜人”東西時不得獨出的情形,而不是進獻置酒所征得的物品,因而這里的“獻”還是應當作“讞”理解,為向上呈報之意。
“讞”與司法程序相關(guān)時表示“疑獄上讞”之義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以上的“尸等捕盜疑購案”和“猩、敞知盜分贓案”中,“讞”的含義都是疑獄上讞的意思。
另外,“讞”與司法程序相關(guān)也有不表示“疑獄上讞”之義的,如:
以上見于《法律答問》。律令規(guī)定:看到匿名信而沒有捕獲投信人,應該將其燒毀,不得開看;如果投匿名信者被捕得,那么匿名信不用燒毀,對于投書者進行鞫審讞的司法程序。“鞫……審”多見于秦司法文書中,“鞫”這一司法程序的主要作用就是對案件情況的梳理和總結(jié),“審”表示對“鞫”程序所確立的案情基本概況進行確認。以上程序是定罪量刑工作前的準備工作。按照秦一般的司法程序,“鞫……審”之后應當是找罪名所適用的處罰,也就是所謂的“當”程序。但是在遇到“投書”這一特殊事件時,鞫審之后是直接上讞,和“為獄等狀四種”及《奏讞書》所載案例中比較典型的在“當”這一程序中就罪名所適用的處罰有疑問才上讞的情況,有所不同。根據(jù)這條簡文的規(guī)定,當時的縣(道)這一級司法機關(guān)遇到投書這樣的特殊情況時,即使捕得投書者,也沒有權(quán)力進行直接判決,而在確定案件基本情況之后必須提交上級司法機關(guān)處理。
《禮記·文王世子》載:“公族無宮刑,獄成,有司讞于公。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辟;其刑罪,則曰某之罪在小辟?!睂τ诠?,獄案文書完備之后,也可以說是在鞫審之后,案情情況基本明確,在對其罪名適用的處罰沒有疑問的情況下,有司仍然要上報于周公決斷。這主要是由于王族具有特殊的身份。這樣看來,有司上讞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公族具有特殊的身份,有司無權(quán)直接對其進行判決。
這樣看來,“讞”與司法程序相關(guān)時,除了有“疑獄上讞”之義,還有因案件的特殊性或者是犯罪主體的特殊身份,本級司法機關(guān)無權(quán)決斷而上請上級司法機關(guān)處理之義。
令曰:縣都官獄史毋能治獄計獻(讞)者而官吏有能治獄計獻(讞)者,令教其縣,縣萬五千戶以上毋過二人。1986
以上簡文是《岳麓書院藏秦簡(五)》中一條秦令的起首內(nèi)容。令文規(guī)定縣、都官的獄史中如果沒有能治獄、治計、治讞者,而其他員吏中有能治獄、治計、治讞者,就令他們?nèi)ソ炭h、都官的獄史。
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并且司法重心在縣,因而當時對縣級獄史的要求非常嚴格,需精通律令及各項司法程序,其在縣廷的司法事務(wù)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丗年□月丙申,遷陵丞昌,獄史堪【訊】。昌辤 (辭) 曰:上造,居平□,侍廷,為遷陵丞。□當詣二春鄉(xiāng),鄉(xiāng)【渠、史獲誤詣他鄉(xiāng),□失】道百六十里。即與史義論貲渠、獲各三甲,不智 (知) 劾云貲三甲不應律令。
故皆毋它坐。它如官書。8-754+8-1007
□堪手。8-754+8-1007背
在這個文書中,獄史堪作為整個案件的審訊官之一,不僅負責案件的審理,還負責記錄、整理案件的卷宗。這個和《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中的“癸、瑣相移謀購案”情況類似,史獲在參與審訊的同時,也負責審訊記錄及卷宗的整理上報。
當收者,令獄史與官嗇夫、吏雜封之,上其物數(shù)縣廷,以臨計。
根據(jù)睡虎地秦簡“封守”條的規(guī)定,依法查封某鄉(xiāng)被審訊人的財產(chǎn)時,需要將其財產(chǎn)進行整合,然后交付給相關(guān)負責人,由同里的人輪流看守。以上《二年律令·收律》規(guī)定,依律對當收的財產(chǎn)查封時,獄史也要參與這一過程,將這些財產(chǎn)交付縣廷,并且監(jiān)督財產(chǎn)的統(tǒng)計過程。
以上的材料說明獄史在縣及都官的司法事務(wù)中十分重要,既要“治獄”,負責案件的偵查、審訊和審訊記錄的整理上報等;又要“治計”,負責案件審查過程中的統(tǒng)計工作亦或者是獄案的上報等。自然,令文中提到的“治讞”也應該是獄史應當具備的一項和司法事務(wù)相關(guān)的技能,即指“讞獄”。獄史所讞之獄,除了典型的疑獄外,也應當包括由于案件的特殊性,縣、都官無法決斷,需要移送至上級機關(guān)來處理的案件;或是由于案件中犯罪主體有特殊身份,縣、都官無權(quán)決斷而需要上讞的案件。
胡任智在其博士論文《兩漢郡縣官吏司法權(quán)研究》中有一節(jié)專門討論兩漢縣級官吏的司法權(quán),他提到縣級官吏所審理的刑事案件中,存在司法權(quán)不能終結(jié)的情況,因而縣級司法官吏具有“上報復審權(quán)”和“讞獄”權(quán)。而“讞獄”權(quán)又分三種情況,分別是:對無能力結(jié)案的刑事案件的“奏讞”權(quán);對無權(quán)結(jié)案的刑事案件的“具獄”上報權(quán);以及對特殊告訴的知情權(quán)。以上提到的“讞獄”三種情況雖然說的是兩漢的情況,但是根據(jù)已有的文獻資料,以上情況在秦時同樣存在。第一種對無能力結(jié)案的刑事案件的“奏讞”權(quán)就是典型的“疑獄上讞”。第二種無權(quán)結(jié)案的情況,以上所舉的“投書”案件應當屬于這一類;或如《二年律令·興律》提到的“縣道官所治死罪及過失、戲而殺人,獄已具,勿庸論,上獄屬所二千石官”這種情況。第三種情況尚未找到合適的例證,因而以上令文中提到的獄史“治讞”的職能至少應當包括以上提到的前兩種情況。
《漢書·雋疏于薛平彭傳》載“(于)定國食酒至數(shù)石不亂,冬月請治讞,飲酒益精明”,王先謙曰“請治讞官本作治請讞”。于定國作為廷尉,在冬月的時候負責處理地方的請讞案件,其“請讞”既包括“請”也包括“讞”,“讞”的案件應當有疑難案件,也應當有上述提到過的特殊案件。比如于定國的父親于公為縣獄史時所讞于郡守府的東海孝婦的案件應當就屬于特殊案件的一種。
綜上,“讞獄”之“讞”不僅包括疑案上讞,也包括之前提到的特殊情況及在案件中對于犯罪主體的罪名所適用的處罰沒有疑問,只是因為案件具有特殊性或犯罪主體的特殊身份,在本級司法機關(guān)無權(quán)斷獄的情況下,將其移交上級司法機關(guān)處理的情況。
《秦律十八種·內(nèi)史雜》:“有事請殹(也),必以書,毋口請,毋羈請?!逼湟庵赣惺抡埵?,必須用書面請示,不要口頭請示,也不要托人代為請示。所以在治獄過程中遇到特殊案件或是疑獄需要上讞時,也必須以書面文本形式進行。根據(jù)“為獄等狀四種”的文本,縣(道)“疑獄上讞”的完整文書應該包括縣級奏讞、議、郡報三部分。當然,以上所述的特殊情況案件的上讞,文書的組成部分會有所不同。
·制詔御史:吏上奏當者,具傅所以當者律、令、比、行事。固有令,以令當各署其所用律、令、比、行事。1009曰:以此當某。今多弗署者,不可案課,問之,乃曰,以其律、令、某比、行事當之,煩留而不應令。今其令,1008皆署之如令?!の?1000
這是《岳麓書院藏秦簡(五)》中的一條秦令,根據(jù)令文的規(guī)定,吏在上“奏當”文書時,有固定的格式,先署罪名所適用的律、令、比、行事,緊接著寫以此當某。但是現(xiàn)如今不署的情況越來越多,因而現(xiàn)在要重申此令,令文頒布之后的“奏當”文書都要嚴格按照這條令的規(guī)定來書寫。細審“為獄等狀四種”中案例的文書,沒有發(fā)現(xiàn)與之相對應的文書格式,但是在《奏讞書》所載的案例中卻有與此對應的文書格式。關(guān)于這些案例,吳雪飛在其《岳麓簡一條秦令中的“比”和“行事”》一文中已經(jīng)指出:
(案例十四)當:平當耐為隸臣,錮,毋得以爵、當賞免。令曰:諸無名數(shù)者,皆令自占書名數(shù),令到縣道官,盈卅日,不自占名數(shù),皆耐為隸臣妾,錮,勿令以爵、賞免,舍匿者與同罪。以此當平。
(案例十五)當:恢當黥為城旦,毋得以爵減、免、贖。律:盜贓值過六百六十錢,黥為城旦;令:吏盜,當刑者刑,毋得以爵減、免、贖。以此當恢。
案例十四和案例十五的“奏當”文書,顯然十分符合“岳麓書院藏秦簡”秦令的規(guī)定,并且格式規(guī)范。其實仔細審查這兩個案例,案例十四是南郡守強上讞廷尉的奏讞文書,根據(jù)文書中所援引的令文規(guī)定,對于平的處罰是沒有疑問的,就是耐為隸臣,錮,毋得以爵當償免。但是平的爵位是五大夫,郡級司法機關(guān)無權(quán)判決,需要上讞廷尉來做最后的決斷。案例十五中,按照律令的規(guī)定,對于恢的罪名的處罰十分明確,就是黥為城旦,毋得以爵減、免、贖,沒有疑義。但是南郡守強依然要將這個案件上讞廷尉,最后由廷尉來做決斷,自然也是因為恢的特殊身份,即恢為醴陽令,秩六百石,爵左庶長。
其獄奏殹(也),各約為鞫1707審,具傅其律令,令各與其當比編而署律令下曰:以此當某某,及具署辠人(系)不(系)。1712
以上同樣是《岳麓書院藏秦簡(五)》中的一條秦令,與上一條秦令的規(guī)定十分相似,但是卻更為具體。在上讞獄案文書時,要簡要署明案件的基本情況,然后將“當”文書附在其后。對于“當”文書的格式要求,首先要署明犯罪主體罪名所適用的律令,以及以此當某,然后還要署上是否拘系。
(案例十六)·鞫之:蒼賊殺人,信與謀,丙、贅捕蒼而縱之,審,敢言之。新郪信、髳長蒼謀賊殺獄史武,校長丙、贅捕蒼而縱之,爵皆大庶長。律:賊殺人,棄市。·以此當蒼。律:謀賊人殺人與賊同法?!ひ源水斝拧B桑嚎v囚與同罪?!ひ源水敱?、贅。當之:信、蒼、丙、贅皆當棄市,系。
為奏,傅所以論之律令,言展薄留日。·令□8-1617+0869
以上這條里耶秦簡的簡文由何有祖先生綴合,據(jù)其內(nèi)容分析,應該屬于律或令的內(nèi)容,也可以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盀樽唷保鶕?jù)“岳麓書院藏秦簡”秦令的內(nèi)容,在上奏獄案文書時,對于罪名所適用的處罰,也就是說“當”文書,要傅在確認案件基本情況的鞫文書之后。因而這里的“奏”應當指的是“獄奏”。也就是說,要將論罪所依據(jù)的律令也即“當”文書傅在獄奏文書中。
趙高使其客十余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榜之。后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奔岸浪拱溉ㄖ刂粒瑒t項梁已擊殺之。(《史記·李斯列傳》)
趙高派其門客偽裝成御史、謁者、侍中,輪流前往審問李斯。李斯以實情對答,趙高就讓人嚴刑拷打他。后來秦二世派人去驗證李斯的口供,李斯以為還和以前一樣是趙高派來的人,因此不敢再改口供,承認了自己的罪狀。趙高將“奏當”呈給二世,二世很高興。這里的“奏當”應當也同上述秦令中提到的“獄奏”文書中的“奏當”類似,包括李斯所承認的罪狀以及罪狀所適用的處罰。經(jīng)過秦二世的最終決斷,李斯被處以腰斬。
其令廷尉及天下獄官,諸有死罪具獄以定,非謀反及手殺人,亟語其親治;有乞恩者,使與奏當文書俱上,朕將思所以全之。其布告天下,使明朕意。(《魏書·明帝紀》)
以上是青龍四年魏明帝的“議獄從寬簡詔”,他詔令廷尉及各級獄官,對要求恩罪的死罪重囚,應及時奏聞朝廷,同時將“奏當”文書呈上?!爸T死罪者,皆當先表須報?!彼佬虘斪鄨蠡实圻M行最后的決斷,有想要恩罪的死刑犯,須將其“奏當”文書上呈皇帝,由皇帝來決定是否恩罪。這個詔令雖然是魏明帝時期詔布的,但是其中“奏當”文書的內(nèi)容與作用與秦漢時期并無多大差異。
綜上來看,秦代的“讞獄”制度已然發(fā)展得比較成熟,即縣遇到疑獄或是無權(quán)作最后判決的案件時,就上讞郡,郡遇到類似情況時上報廷尉,再由廷尉或者是皇帝來做最后的決斷。但是在實際實施過程中也有特殊情況,比如,由于案件的特殊性或是治獄機構(gòu)辦事效率不高等,并不是所有的上讞案件都能夠得到快速有效的解決,稽留獄訟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根據(jù)里耶秦簡等的材料,當時確實存在很多獄留的情況。
以上的兩則材料中反映出秦縣、郡都有獄留的現(xiàn)象,獄留的原因除了和司法人員的行事效率有關(guān)之外,還有可能和案件的特殊性有關(guān)系?!对缆磿翰厍睾?五)》中有一條秦令就是針對獄留這種情況的特殊規(guī)定,以保證“讞獄”得到快速有效地處理。
根據(jù)令文的內(nèi)容,稽留的獄訟得不到及時解決,有罪之人就會一直被拘系,這樣會消耗較多的人力、物力、財力等。所以縣(道)這一級司法機關(guān)所治之獄中有需要上“奏當”的案件,如果罪名是耐罪以下的,就可以直接斷獄論罪,然后上奏最后的斷獄文書即可;也就是說耐罪以上的不可以這樣,需要上“奏當”來請示上一級司法機關(guān)斷決。《漢書·高帝紀》載:“(七年)春,令郎中有罪耐以上,請之?!睗h代最早的“請”制當是源自此,和“岳麓書院藏秦簡”的令文規(guī)定相比,除了有罪耐以上,還多了一個條件,就是郎中這一特殊身份。根據(jù)本文第一部分的分析,縣(道)官上讞的案例,也包括犯罪主體具有特殊身份的情形。所以說漢代的上請制,在秦時就有相似的規(guī)定,只不過其還屬于“讞獄”的范圍之內(nèi)。另外,如果在這條令文頒行之前已經(jīng)上讞,但是沒有收到上級回復文書的案件,可以不用再等上級的回復,而根據(jù)律令,直接用其罪名所適用的處罰論罪即可,然后上決獄文書。盡管如此,以上的令文規(guī)定也不是絕對適用,也有其不能適用的特殊情況,如:
·制詔御史:請、當上奏者,耐辠以下先決之,有令,而丞相、御史盡主諸官,所坐多不與它官1459等,丞相、御史官當坐官以論,耐辠以下當上奏當者,勿先決論,侍(待)奏當。1461
以上“岳麓書院藏秦簡”的令文規(guī)定,雖然之前已有律令規(guī)定“耐辠以下先決之”,也就是上文中提到的“其辠當耐以下,皆令先決論之,而上其奏夬(決)”,但是丞相、御史的諸屬官如果碰到這樣的情況,卻不能先決論之,而需要等待廷尉或皇帝對“當”文書的最后回復才能斷決案件。在以上情況中,如果決獄文書因為某些原因被退回的話,就要重新偵查案情,重新根據(jù)律令來確定罪名所適用的處罰。這樣看來,秦時為了提高治獄的效率,有時也不一定完全按照既定的獄訟規(guī)定程序來進行,對待特殊情況,會對原有律令進行修正和改訂,以期更好地適用于實際情況。
注釋:
①蔡萬進:《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53頁。
②(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三《刑法志》,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106頁。
③彭浩:《談〈奏讞書〉的西漢案例》,《文物》1993年第8期。
④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31頁。
⑤李均明、劉軍:《簡牘文書學》,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52、258頁。另外,持有相似觀點的還有宮宅潔、李力等。宮宅潔認為“讞”是廣義之讞,《奏讞書》就是將向上級報告(即讞)的審判記錄聚集起來,參見其《秦漢時期的審判制度——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所見》,載《中國法制史考證》丙編第一卷,第291頁。李力在其《〈奏讞書〉題名等諸問題之再研究》一文中指出,“奏讞”一詞作為動詞即向上級請示報告之意,作為名詞指的是請示報告的文書或請示報告之事。其文載《簡帛研究二〇〇六》,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34-138頁。
⑥張建國:《漢簡奏讞書和秦漢刑事訴訟程序初探》,《中外法學》1997年第2期。另,[德]陶安認為,從大類來講,“為獄等狀四種”案例的分類可分為三大類,暫稱為 “讞類”“奏類”“覆類”,參見陶安:《“為獄等狀四種”標題簡“奏”字字解訂正——兼論張家山漢簡〈奏讞書〉題名問題》,《中國法律文獻研究》第8輯,2014年。
⑦參見曹旅寧:《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性質(zhì)探測》,《西安財經(jīng)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德]勞武利、李婧嶸譯:《張家山漢簡〈奏讞書〉與岳麓書院秦簡“為獄等狀四種”的初步比較》,《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
⑧鄔勖:《奏讞書篇題再議——以文書類型和案件性質(zhì)的考察為視角》,來源: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962,2013年12月10日。
⑨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徭律》:“縣毋敢擅壞更公舍官府及廷,其有欲壞更殹(也),必之”,參見睡虎地秦墓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釋文注釋第47 頁?!对缆磿翰厍睾?四)》中金布律載:“·金布律曰:黔首賣馬牛勿獻(讞)廷,縣官其買殹(也),與和市若室,勿敢強?!眳⒁婈愃砷L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四)》,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版,第133頁。
⑩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四)》,第209 頁。
AComplementaryStudyontheSubmittedReportsonTrialofQinDynasty——FromthePerspectiveoftheYueluQinBambooSlips
WEN Junping
(Yuelu Academy,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2, China)
The submitted reports on trial of Qin dynasty mainly included two parts, one was the doubtful cases, and the other was the specific cases and cases in which the suspects held special status. Based on the ordinances of the Yuelu Qin bamboo slips, “Dang”, the proposal for judgement, had its regular format and it was usually attached on “Ju”. “Dang” was usually found in the criminal cases reports submitted to Tingwei, the main judicial officer, from the lower prefecture. And, due to the specific feature of the cases, the prefecture officials had no right to make the final decision, and Tingwei or the emperor were eligible to make the final judgement.
submitted report on trial, dang, submitted criminal cases of Qin dynasty, Yuelu Qin bamboo slips
DF082
A
1004-8634(2017)06-0050-(08)
10.13852/J.CNKI.JSHNU.2017.06.007
2017-09-13
2016年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博士創(chuàng)新資助項目(CTWX2016BS015);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秦律令及其所見制度新研”(17CZS056)
溫俊萍,山西呂梁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主要從事出土文獻與秦漢史研究。
(責任編輯:知 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