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牽出貪官院長

殷一果

2001年11月2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原副院長梁福全因受賄罪、貪污罪、行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法院判處無期徒刑。梁福全在位期間，大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將神圣的法院變成了腐敗的窩點，釀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法院系統(tǒng)人數(shù)最多、職務最高、影響最壞的犯罪案件。

金屋藏嬌

2001年2月14日，在遼寧人民會堂召開的沈陽市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人大代表在表決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報告時，電子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令人吃驚的一幕：贊成218人，反對162人，棄權82人，未按表決器9人……未獲通過！

法院工作報告未獲人大代表通過，這在新中國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消息通過各種媒介迅速傳遍全國，傳至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對法院報告投反對票的人大代表、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教授馮有為直言不諱地說：“法院的副院長梁福全因嚴重違法違紀被立案審查。司法腐敗如此嚴重，這樣的報告豈能過關？”

梁福全1950年出生于沈陽市一個貧寒的家庭，兄弟姐妹眾多。梁福全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們經常教育他：“老實人一生平安?！绷焊Ｈ咧袥]畢業(yè)，便隨著時代的洪流上山下鄉(xiāng)，當上了一名知識青年。1973年，作為知青的梁福全被抽調回城，分配在沈陽市大東區(qū)人民法院，他曾親手掛上了剛剛恢復了的區(qū)法院的大牌子。梁福全從書記員干起，腳踏實地，很快走上了領導崗位，1993年當上大東區(qū)法院的院長。在大東區(qū)法院任職時，他曾帶領大東區(qū)法院連續(xù)3年在法院系統(tǒng)組織的“天平杯”評比中獲獎，1995年梁福全還被評為沈陽市勞動模范。因為表現(xiàn)突出，1995年10月，梁福全由大東區(qū)法院院長調任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登上了個人仕途的巔峰。

梁福全當上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后，主管法院執(zhí)行工作并負責新建辦公大樓的基建工作。市法院的新大樓坐落在沈陽市的繁華地段，位于沈陽市政府的東側，大樓總投資2.2億元人民幣。2.2億元，好大的一塊“蛋糕”。這塊大“蛋糕”立刻引起了眾多建筑公司、工程隊的注目。梁福全深知自己權力的“含金量”，他打起了歪主意。

與眾多貪官一樣，梁福全的墮落與女人有關。那還是梁福全在1993年當上大東區(qū)法院院長以后的事兒。一年一度的安排復轉軍人的時候又到了。一天，大東區(qū)委的一位領導找到了梁福全，請他在法院給安排一位復員女兵，這位復員女兵就是20歲剛出頭的張?zhí)鞂?。礙于面子，梁福全答應了下來。

張?zhí)鞂櫳聿拿鐥l，嫵媚動人，來到法院后干得不錯，再加上有院長的這層關系，慢慢就由打字員變成了干部。那時，梁福全40歲出頭，說話辦事處處顯示出一個成熟男人的魅力，這極大地吸引了張?zhí)鞂?。時間一長，這對整整相差20歲的男女迸射出了愛情火花。

1995年，張?zhí)鞂檻言辛?。此事對梁福全來說卻是致命一擊。他是有家室的人，此事一旦張揚出去，如何了得！況且有消息說，市法院副院長的位置正向他招手，他一個“老三屆”知青干到這份兒上也不容易，孩子要是生下來，不但市法院副院長的帽子戴不到，恐怕連區(qū)法院院長的烏紗也難保。那么，十幾年的心血豈不付諸東流？梁福全讓張?zhí)鞂櫚押⒆哟蛄?，張?zhí)鞂櫵酪膊煌狻?/p>

張?zhí)鞂櫟亩亲右惶焯齑笃饋?，梁福全的情緒也一天比一天焦躁。無奈之下，梁福全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孩子留著。為了讓這個孩子“合法”，梁福全負責找一個未婚男青年，代替梁福全先“結婚”，然后再離婚。張?zhí)鞂檮t退而求其次，充當梁福全的秘密夫人。

解決難題的方案是有了，可實施起來卻有難度。首先是張?zhí)鞂櫟糜袀€地兒住吧。可是房子呢？當時大東區(qū)法院與大東區(qū)房產局在珠林路聯(lián)合開發(fā)住宅樓。由于種種原因，區(qū)法院將其開發(fā)的56號綜合樓轉讓給遼寧省一建公司直屬工程處繼續(xù)開發(fā)，梁福全借機向工程處負責人陳乃滿索要住房。

1995年9月，56號樓完工后，陳乃滿給了梁福全兩套住房（一套為52.29平方米，一套為55.59平方米），總價值12萬元。為了掩人耳目，9月末梁福全通過另外一家房地產開發(fā)商張鐵軍將這兩套住房調換成一套81平方米的住房。

房子有了，可是那個假結婚的替身又上哪兒去找呢？哪個未婚的小伙子樂意去做這種傻事兒？

關鍵時刻，梁福全想到了關軍。關軍是沈陽市東太實業(yè)公司的總經理。他和梁福全的關系非同一般。梁福全插隊時，關軍的父親是梁福全的入黨介紹人，后來梁福全回了城，當了官，關軍也借改革開放的東風，成了一家頗具實力的民營公司的總經理。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密切，現(xiàn)在梁福全有難處，關軍當然要幫這個忙。

于是關軍和張?zhí)鞂櫯牧私Y婚照，正式辦了結婚手續(xù)。孩子生下來后，上了戶口，也姓關。

梁福全出了一口氣，經過苦心策劃，他終于渡過了難關，并順利地榮升為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不久，張?zhí)鞂櫤完P軍又偷偷地離了婚，關軍還像模像樣地給張?zhí)鞂櫫粝铝?00萬元的資產（只不過是一紙空文）。梁福全則愜意地享受著一妻一妾、一子一女、金屋藏嬌的“幸?！鄙睢?/p>

可是煩惱事兒總是有，這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又來了。

女兒生下來后，自然需要撫養(yǎng)費；張?zhí)鞂櫿登啻耗晟?，也總不能獨守空房吧。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又達成了妥協(xié)：梁福全交出每月的全部工資獎金，每周固定到張?zhí)鞂櫮莾喝ヒ淮巍?/p>

對這兩個條件梁福全都能辦到。每月那兩千多塊錢他不在乎。他還有許多灰色收入。每周一次尋歡也不算什么，他還不老，肯定能滿足張?zhí)鞂櫟男枨?。可是張?zhí)鞂櫟秒]望蜀，提出要一輛高級轎車。梁福全有點犯難了：一輛像點樣兒的車怎么也得十萬元以上，可是他又不能不答應。梁福全一咬牙，幫張?zhí)鞂櫯艘惠v價值17.7萬元的“本田思玉”轎車。過了一段時日，“本田思玉”坐膩了，張?zhí)鞂櫽痔岢鰮Q一輛更好點的。每個月兩千多元的生活費也不夠了，母女二人的零用錢還要再漲，梁福全這次毫不猶豫答應了。

小金庫

此時的梁福全不同以往，他總攬著整個中級法院大樓基建的大權，圍著他轉的各路老總們一撥兒一撥兒的，弄輛好車、弄點錢根本不是什么事兒。endprint

市法院新建的辦公大樓是1996年6月開工的。開工之初，梁福全就與法院基建辦主任陳長林商定，設立“小金庫”，用錢方便。

1997年初，梁福全利用職務之便，收受欲承攬中院辦公大樓基建裝修工程的沈陽市高明集團公司董事長劉寶印行賄的豐田吉普車一輛，價值人民幣19萬元。

1997年5月，沈陽市中院與沈陽市現(xiàn)代電梯銷售中心簽訂了購買4部電梯的合同。兩個月后，梁福全以自己去歐洲旅行為名，向銷售中心經理蘆鉉索要了1萬美元。

1998年初，在沈陽高登大酒店，梁福全收受沈陽市龍漢房地產有限公司經理孫有杰賄賂的價值1.4萬元的女式歐米茄手表一塊；幾天后，又收下對方行賄的價值5000元的皮衣一件。事后，梁福全為其承攬中院辦公大樓基建工程提供了便利。2000年4月，梁福全在高登大酒店再次收下了孫有杰的賄賂5萬元。

1998年6月，沈陽市中院與福建省晉江茂盛石材廠簽訂了意向性購銷協(xié)議。梁福全專程去了一趟晉江“考察”茂盛石材。回到沈陽后，梁福全對茂盛石材廠最終與市法院簽訂合同及石材款的給付予以了大力“關照”。而在這背后，他分三次收受對方業(yè)務員吳康生行賄的人民幣4萬元、美元1萬元。

1999年7月，市法院辦公大樓將要落成之際，沈陽市嘉寶辦公家具公司提出欲提供辦公家具。公司經理圓芳找到梁福全，經協(xié)商，梁福全同意購買一批家具，并在簽訂合同中為家具公司提供了方便。9月，梁福全收受圓芳人民幣3萬元……

從1996年6月至2000年，梁福全利用自己干過基建、了解業(yè)務的優(yōu)勢，先是吊起施工單位和包工頭的胃口，然后再提出苛刻的條件，大肆斂財。基建辦共向90多個施工單位索要回扣款367萬元。除此以外，梁福全還把基建工程中的其他一些款項，私自劃入“小金庫”中，“小金庫”資金高達700多萬元，為自己日后貪污、行賄、濫用提供了堅實的保障。

小情人提出換一輛車，這對梁福全來說太容易了。2000年8月，梁福全給承攬中級法院辦公大樓巖土工程的沈陽新北方公司經理于海明打電話，稱其在大連看好一款本田吉普車。于海明心知肚明，為了那筆早應給付的工程款，他只好讓人從大連買來一輛本田CRV2.0吉普，星夜開回沈陽送給了梁福全。于是，張?zhí)鞂櫟钠ü删兔烂赖刈M了這輛價值38.7萬元的高檔車里。

張?zhí)鞂欉@邊穩(wěn)住了，妻子那邊兒也不能起風浪。首先，梁福全把家里的房子換了好幾次，最后換成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豪宅（對外一直稱150平方米），又弄了一輛豪車，并施展神通，替兒子弄了份當過兵的材料，“分配”到了沈陽市一家法院當上了法官。

然后，梁福全又攜妻兒去香港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圈兒，花銷自然從“小金庫”出。

梁福全不僅把主管基建的權力用得很足、很到位，對所分管的執(zhí)行工作也用得很足、很到位。

1999年1月，梁福全收下了被執(zhí)行人廣東三星集團公司東北分公司經理張成的賄賂10萬元，在沈陽市中級法院協(xié)助濟南市中級法院執(zhí)行該案的過程中，梁福全使東北公司受到了相當滿意的“關照”。

2000年8月28日，梁福全向沈陽東鵬機械施工公司經理于雷索要人民幣21萬元，名義上是給其情婦張?zhí)鞂櫟纳钯M，實際上是在他梁福全的“協(xié)調”下，幫助東鵬公司執(zhí)行了一大筆工程款。一個月后，梁福全又向于雷索要人民幣5萬元，因為他知道經自己的“協(xié)調”后，于雷“受益頗豐”。

沈陽市高明集團董事長劉寶印原先是沈陽市和平區(qū)的一個小混混兒，未發(fā)跡的時候曾因種種劣跡多次與公安人員打交道。后來他插手走私汽車，暴富后又瞄上了房地產，生意越做越大，搖身一變成了較有名氣的“民營企業(yè)家”。

對于中級法院大樓這塊肥肉，劉寶印當然也不能錯過，承攬了部分裝修工程。

為了感謝梁福全，劉寶印先是送上了一臺價值19萬元的綠色豐田吉普車。梁福全對那臺豐田吉普車玩膩了以后，把它送給了兒子。而他自己的“坐騎”總在不斷變化著。梁福全社交圈子里的一些朋友求他買走私車。這對梁福全和劉寶印來說都是好事。梁福全每輛車拿3萬元“回扣”，劉寶印則能安全順利地出手大批黑車。梁福全幫助劉寶印賣出了20多輛黑車，梁福全凈賺60多萬元。

梁福全酷愛攝影，多年前，他曾為單位購置了一臺120元的海鷗照相機而激動得幾夜未眠。后來他成為沈陽市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各路投其所好者紛至沓來。在梁福全因犯罪被逮捕時，檢察機關從他家中搜出的各種照相機多達400多臺，其中價值數(shù)萬元的高檔相機達60多臺，十多個麻袋也裝不下。據(jù)行家稱，梁福全擁有的各式照相機，開辦一個“私家收藏館”綽綽有余。梁福全當了副院長后，常到國外去開開眼，拍了大量的國外照片，集成了《梁福全歐洲風情攝影作品集》，交給遼寧省海峽實業(yè)公司美術印刷部印刷，所需5萬元印刷費，他大筆一揮，在基建辦“小金庫”中核銷。

梁福全瘋狂地“撈錢”，最后他收錢的時候連數(shù)都不愿意數(shù)了，最多只摸一下信封就完了。有些錢他甚至忘記了是誰送的，因為很多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溜進他的辦公室把裝錢的信封塞進辦公桌就走了。

梁福全案發(fā)后，檢察機關依法扣押的梁福全個人財產總計為378.9萬余元，扣除其合法收入，仍有216.39萬余元的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其來源。

咎由自取

權力給梁福全帶來了太多的好處，使他對權力更有極大的興致。梁福全說：“從大東區(qū)法院調到市法院當副院長，對于我沒有多大的興趣，因為是平調 。”當上市法院副院長的梁福全，對權力更加癡迷。用權撈錢，梁福全是一個受賄的行家。用錢買權，梁福全又是一個行賄的高手。

梁福全在沈陽市中級法院5個院長中排名最后。他心想，論能力、水平、膽量、魄力、政績，比誰也不差，尤其是籌建中級法院新大樓，財政僅僅撥了800萬元，他該有多大功勞啊。梁福全瞄上了法院第一副院長的位置。

為了感謝沈陽市中院原院長劉實對自己就任市中院副院長時的關照，也為了通過劉實謀得市法院黨組副書記一職，給自己今后的升遷搶占先機，1997年4月，梁福全到劉實家送去了人民幣1萬元。年底，當他聽說劉實準備去美國考察，又來到劉家，給劉實送去了1000美元。1998年春節(jié)，他又委托基建辦主任陳長林向劉實行賄1萬元。endprint

為了達到目的，梁福全還與更高一層的人物掛上鉤。1997年7月，梁福全專程來到沈陽市市長慕綏新家，向慕綏新的妻子賈桂娥行賄3000美元。1998年春節(jié)期間，梁福全為了通過慕綏新使自己能當上第一副院長，找到了與自己交情頗深的高明集團董事長劉寶印，向其索要人民幣2萬元后，一同到慕綏新家，以拜年的名義，向慕綏新行賄。事后，慕綏新專門向有關領導提及了梁福全的意愿。

1998年，賈永祥調任沈陽市中級法院院長。梁福全為了繼續(xù)謀求第一副院長職位，于1999年春節(jié)前在賈永祥的辦公室向其行賄人民幣1萬元。不長時間之后，賈永祥投桃報李，將他人所寫的一封舉報信件交給了被舉報人梁福全。

如此一來一往，梁福全有了一種被信任感。為了感謝賈永祥并使其在對自己的使用上能助一臂之力，2000年春節(jié)前，梁福全又一次在賈的辦公室向其行賄1萬元；同年7月，在賈永祥出國去澳大利亞考察前，梁福全又向賈永祥行賄了2000美元。

多行不義必自斃。2000年，中紀委成立“10·18”專案組，開始對沈陽“慕馬大案”徹查。有知情人舉報：大東區(qū)法院辦公室打字員、后來調到經濟庭做內勤的張?zhí)鞂櫯c梁福全關系曖昧，張?zhí)鞂櫭刻扉_一輛白色轎車上下班，說是梁福全給她買的。張?zhí)鞂欉€有一個女兒，據(jù)她自己講，丈夫是做生意的，但誰也沒有見過……

辦案人員在搜查張?zhí)鞂欁≌瑫r，找到了梁福全、張?zhí)鞂櫤蛷執(zhí)鞂櫯畠阂黄鹩瓮娴纳钫掌?張，照片上梁福全和張?zhí)鞂櫼约靶∨叭皇且患胰说臉幼?，關系親密，特別是在張?zhí)鞂櫯畠旱拿佳壑g，梁福全的遺傳特征均很清晰地顯示出來。在一張小畫片上，寫有兩行字，上面一行寫道：“祝女兒達達一生平安幸?！保淇睢案赣H”；下面一行寫道：“祝女兒達達一生健康、萬事如意”，落款“媽媽”。

很顯然，這個“媽媽”就是張?zhí)鞂?，那么這個“父親”是誰呢？辦案人員想出了一個辦法：拿幾份有梁福全簽字的筆錄來，當筆錄上的梁福全簽名和畫片上第一行字擺到一起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喊道：“就是他！”

當梁福全被中紀委調查的時候，他從一個風光無限的副院長一下淪為階下囚，巨大的反差使他的心態(tài)失衡，一度想自殺。他曾絕望地對辦案人員說：“你們這不是想把我往死里整嗎？”

2001年11月20日，遼寧省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梁福全受賄、貪污、行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梁福全當庭表示懺悔：“作為一名法官，一名市法院的副院長，天天研究案件，如何定性，如何量刑已爛熟于胸，可就是沒有把自己擺進去，法院副院長的職位成了我犯罪的資本，保護傘。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咎由自取?！狈ㄔ鹤罱K判決梁福全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從法官到囚徒，梁福全的教訓引人沉思，令人警醒。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