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勇
摘抄筆記
樹林就像一塊面團子,四面都在鼓,鼓了就陷,陷了再鼓;接著就向一邊倒,漫地而行;忽的又騰上來了,飄忽不能固定;猛地又撲向另一邊去,再也扯不斷,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已經(jīng)完全沒有方向了。然后一切都在旋,樹林子往一處擠,綠似乎被拉長了許多,往上扭,往上扭,落葉沖起一個偌大的蘑菇長在了空中。嘩的一聲,亂了滿天黑點,綠全然又壓扁開來,清清楚楚看見了里邊的房、墻頭。
垂柳全亂了線條,當(dāng)拋舉在空中的時候,卻出奇地顯出清楚,霎剎那間僵直了,隨即就撲撒下來,亂得像麻團一般。楊葉千萬次地變著模樣:葉背翻過來,是一片灰白;又扭轉(zhuǎn)過來,綠深得黑清。那片蘆葦便全然倒伏了,一節(jié)斷莖斜插在泥里,響著破裂的顫聲。一頭斷了牽繩的羊從柵欄里跑出來,四蹄在撐著,忽地撞在一棵樹上,又直撐了四蹄滑行,末了還是跌倒在一個糞堆旁,失去了白的顏色。一個穿紅衫子的女孩兒沖出門去牽羊,又立即要返回,卻不可能了,在院子里旋轉(zhuǎn),銳聲叫喚,離臺階只有兩步遠,卻長時間走不上去。
(摘自賈平凹《風(fēng)雨》)
摘抄理由:風(fēng)是無形的。所以要具體寫出風(fēng)的特點,就必須借助別的事物襯托或用某些表現(xiàn)手法加以呈現(xiàn)。賈平凹先生的這段文字,先是借一片樹林在風(fēng)中的艱難掙扎從“面”上體現(xiàn)了風(fēng)之大,后又借柳枝、蘆葦、羊以及牧羊姑娘在風(fēng)中的細節(jié)從“點”上展現(xiàn)風(fēng)的力度。作者運用鋪陳的手法,視聽結(jié)合,側(cè)面襯托,未提一個“風(fēng)”字而將風(fēng)之狂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
摘抄筆記
水生花的顏色天生的好,是極鮮潤的潑墨畫;水生花總是使人驚訝,仿佛好得有點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經(jīng)夠好了,山谷里有花已經(jīng)夠好了,居然水里也冒出花來,簡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著了邪似的在那里。水生花是荷花也好,睡蓮也好,水仙也好,白得令人手腳無措的馬蹄蓮也好,還有一種紫簌簌的漲成滿滿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蓮的也好,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色:它們不管開它幾里地,看起來每朵卻都是清寂落寞的,那種伶伶然的仿佛獨立于時間空間之外的悠遠,水生花大概是一闋屬于婉約派的小詞吧,在管弦觸水之際,偶然化生而成的花。
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fā)愁。一部《詩經(jīng)》是從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不能想了,那樣干干凈凈的河,那樣干干凈凈的水,那樣干干凈凈的草,那樣干干凈凈的古典的愛情——不能想了,想了讓人有一種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后的悲慟。
(摘自張曉風(fēng)《花之筆記》)
摘抄理由:花的美,是千百年來文人雅士的詩文中著力表現(xiàn)的主題。張曉風(fēng)的這段文字的獨特之處不在于她寫出了水生花的美,而在于她極力渲染了賞花時的那種感覺——一種憂傷,一種哀愁,“一種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后的悲慟”??陀^描述中注入大量主觀元素,讓這段文字比一般的景物描寫的文章高出了一個檔次——這就像一幅名畫與一幅攝影作品之間的距離。
摘抄筆記
第二天清早,雪花沒天蓋地地飄著,山野全白了。帶著濕味的初冬的雪片飄積在道邊群樹上。有好幾處,發(fā)脆的楊木的樹枝丫都被雪壓斷了。尋食的鴉雀在樹木之間展翅、跳躍,振落了枝上的積雪。
近處的幾個蕭索的山村,全埋在雪里;遠處的群峰,在彌漫的雪的煙霧里,變成了淡淡的灰色;再遠的,融入迷蒙的空際,自己也變迷蒙了。
(摘自周立波《金戒指》)
摘抄理由:這段描寫雪景的文字,依照由近及遠、由點到面的順序,凸顯出雪后北國的壯美。作者描寫時,注意視覺和聽覺、正面和側(cè)面、靜景和動景的結(jié)合,突出了雪的厚重。鴉雀在林間的展翅跳躍使畫面增添了無限的生機。最值得稱道的是文末一句——“再遠的,融入迷蒙的空際,自己也變迷蒙了”,看似閑筆,卻極富詩意,留給讀者“天人合一”的遐思。
摘抄筆記
他靠著紗窗望出去。滿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只覺得天上熱鬧。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長成的女孩子,但見人已不羞縮,光明和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
小園草地里的小蟲瑣瑣屑屑地在夜談。不知哪里的蛙群齊心協(xié)力地干號,像聲浪給火煮得發(fā)沸。幾星螢火優(yōu)游來去,不像飛行,像在厚密的空氣里飄??;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螢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綠的小眼睛。
(摘自錢鐘書《圍城》)
摘抄理由:錢鐘書先生的文筆,向來以優(yōu)美、機智、活潑、風(fēng)趣見長,透過這段月下風(fēng)景的描繪基本可以看出錢先生的文字風(fēng)格。作者描寫景物時,不拘泥于對景物的“形”的刻畫,而重在對“神”的狀寫。就像這段文字,作者綜合運用比喻、擬人、襯托等多種手法,將朦朧月色下的夜景寫得如一臺大戲,聲、色、光、影處理得恰到好處,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編輯:李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