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新四軍征途書畫展》

丁觀加，現(xiàn)居北京，系原鎮(zhèn)江中國畫院院長，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美協(xié)、中國書協(xié)會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1978年9月6日，鎮(zhèn)江市革委會136號文件決定成立鎮(zhèn)江市國畫館，我被任命為副館長，主持工作。國畫館（1982年2月24日鎮(zhèn)江市人民政府政復[1982] 3號，改名為鎮(zhèn)江中國畫院）是專業(yè)創(chuàng)作單位，畫什么？怎么畫？這些問題擺在我的面前。

我為此專程赴南京拜訪亞明先生。我在南師美術系讀書時，亞老教我們創(chuàng)作課，所以我們稱呼他亞老師。當他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時，他開門見山地提出：“首先你們要站住腳；要找一個專題來畫，辦一個有影響的展覽，要一炮打響?！?/p>

后來，我將亞老師的教導，歸納為 “三個要”。這“三個要”，使我眼前一亮。但是 “站住腳”與“一炮打響”的關鍵是畫什么專題呢？

我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在博物館工作時，曾下鄉(xiāng)調查革命文物。在調查中我們不僅發(fā)現(xiàn)了高淳縣永寧公社的新四軍紡織廠舊址，還發(fā)現(xiàn)了漂陽縣的新四軍秘密交通站（即新四軍江南指揮部）以及句容縣磨盤山的新四軍物資轉運站 “八間草房”等等。這些實物資料，使我們深深了解了陳毅率領新四軍一支隊東進，在句容茅山地區(qū)建立抗日根據(jù)地的革命歷程。

我當即有了決定，在與畫家們一起學習有關資料，充分研究、分析、商議后，大家一致同意描繪茅山老區(qū)抗日題材。我們分批下鄉(xiāng)搜集素材，進行寫生、創(chuàng)作，并多次組織互相交流、觀摩、討論，順利完或了一批作品。一個有明確主題、有生動內容、有可視畫面的《茅山抗日地區(qū)寫生畫展》于1979年底在鎮(zhèn)江市展出。當時分別邀請了省美術館、省美協(xié)、《江蘇畫刊》的有關同志到鎮(zhèn)江參觀、指導。

他們對這個展覽非常贊賞，給予很高的評價。時任省美術館館長、省美協(xié)主席的徐天敏，省美術館的朱葵、馬鴻增等同志提出了很多建設性的意見，如：應擴大寫生地域，因為新四軍在茅山建立抗日根據(jù)地之后，就渡江北上在蘇北開展抗日活動，并在鹽城成立新四軍軍部。他們建議增加蘇北的抗日內容，加上書寫抗日詩詞，并將畫展更名為《新四軍征途書畫展》。我們因此又組織畫家深入到蘇北及延伸到皖南地區(qū)進行寫生，補充了一批新作品，展品的內容便更豐富了。

1981年1月6日至20日，《新四軍征途書畫展》在江蘇省美術館展出，得到省領導極大的關心、支持與贊揚，在我省美術界引起廣泛關注和好評?！缎氯A日報》以整版刊出該展的部分作品，并發(fā)表徐天敏署名的長篇評論文章，將展覽譽為我省美術界的一件大事。新西軍老戰(zhàn)士、故官博物院副院長彭炎知道了這個畫展，特地邀請去故官展出。于是，省里領導要求我們再增加內容，下去再搜集創(chuàng)作素材。我們立即又創(chuàng)作了一批新作品。

同年3月15日至4月20日，《新四軍征途書畫展》應邀在北京故官博物院展出。開幕那天，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四五十位部級新四軍老戰(zhàn)士在展地現(xiàn)場互相握手、擁抱，高唱“我們是鐵的新四軍”軍歌，此情此景，氣氛非常壯觀，令人激動與振奮。參觀的老同志相互傳播，各地的新四軍老戰(zhàn)士，例如像武漢的李行，由于交通不便，他赴京途中，曾步行了一段路來到北京，參觀展覽時，熱淚不斷地流下，這些都大大地感動了我們。

畫展消息迅速傳到了中央領導那里，譚震林副委員長在周日攜全家到故宮參觀了展覽并與我們留京的畫家合影留念。他提出請方毅、張愛萍等新四軍老同志來看看。

我居然也就打電話到國務院找方毅，接線員問我是哪里，我說：“是新四軍……”還沒有等我說完，她就說：“噢，新四軍啊……”隨即把電話接到了方毅辦公室。當時是欒中新秘書接的電話，他說方毅已經(jīng)知道我們的展覽了，并說要安排時間去參觀。欒秘書后來與我聯(lián)系了兩次，其中一次是了解什么時間觀眾少些。次日下午，故宮保衛(wèi)處的同志說方辦來電話，方毅要來看展覽，那時已經(jīng)快閉館下班了。

方毅參觀展覽時很認真，一幅一幅地看，有時問畫中的房子還在嗎，那些老游擊隊員還好嗎？并關心當年新四軍中美術工作者創(chuàng)作的作品。當時我提出請方毅為我們的畫展題字，他答應了，不久方辦寄來了他書寫的“勁松”兩個大字，右邊還寫了“緬懷陳毅同志”。這幅題字后來隨展去了其他地方展出并收入《新四軍征途書畫選》作品集中。參觀完畫展他又與我們合影，井提出要請張愛萍來看展覽。

我市文化局劉仆局長要我與張愛萍聯(lián)系。這就難了，因為張愛萍時任解放軍副總參謀長，我打114查詢，接線員說軍事部門電話不公開。正想著找部隊領導聯(lián)系時，故宮保衛(wèi)處要我去接電話，說是張愛萍的秘書（后來知道就是張愛萍副總參謀長的夫人李又蘭），她告訴我張愛萍要來看展覽，問她什么時候，她說馬上吧，快要到了。

等我回到展廳，故宮保衛(wèi)處增派了三人，加上張愛萍的警衛(wèi)人員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了。張愛萍穿著便衣來的，保衛(wèi)人員與我們一起“圍著”他看作品，他看得快一些，看完展覽與我們一一握手就離開了。

過了一天，接到那位秘書電話，約我去張愛萍的辦公室見面。地址是白米北巷。我向劉局長匯報了，請他同去，記得還有畫家李葦成等。

張愛萍“辦公室”好像就是他的住處。門口有一戰(zhàn)士站崗，問了情況后讓我們進去。大門很簡單，沒有大門樓，是灰色的老式平房。進去后便是一間不大的接待室，一張普通的桌子，幾個木凳子，還有四條腿的長板凳。張愛萍已經(jīng)坐在桌子旁靠墻的木椅上，他的夫人為我們倒水，張愛萍神情有些嚴肅，所以，我們感到有點緊張。稍停，張愛萍用帶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話問我：“你是哪年的新四軍？”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不知怎么回答他。但是，我竟然脫口而出：“三七年的。”

張愛萍手指一敲桌子哈哈一笑：“小鬼，三七年才出來吧，40歲了？”

這一來氣氛倏然變了，但是我已經(jīng)冒汗了。張愛萍接著說：“你們這次來辦新四軍畫展，叫我們感到很突然，你們是在為新四軍做宣傳啊！你們怎么做這個展覽的？”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此時，坐在我旁邊的劉局長拉拉我的衣角，暗示讓我講話。我又有點緊張了，不知從何說起。一瞬間突然想起原來我們辦的茅山抗日寫生作品展，是抗日的題材，膽子又大了起來。于是我將這個展覽的來龍去脈，包括在江蘇省美術館舉辦的《新四軍征途書畫展》的情況，簡要地向張愛萍作了匯報。

張愛萍聽到我說“茅山抗日根據(jù)地”，他問在什么地方？我回答就在鎮(zhèn)江地區(qū)的句容縣，同時我說毛澤東的著作中多處提到的。張愛萍問《毛選》中有嗎？他讓李又蘭將《毛選》拿出來，翻到抗日根據(jù)地中有茅山，張愛萍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好了，好了！”臉上出現(xiàn)了笑容。

張愛萍于是講了他是怎么到蘇北的，李先念是八路軍，從大別山過來的。又講到蘇北幾個戰(zhàn)役，其中睢寧戰(zhàn)斗是他指揮的，打了20天攻克了睢寧城，他為此寫了一首詩《慶睢寧城解放》。我當時插話：“去了睢寧城，畫了睢寧城一角?！睆垚燮己苡信d趣。于是我后來重新畫了一幅睢寧城寄他，請他將他寫的詩題上。不久，張愛萍的題詩寄給我了。

張愛萍講了新四軍在蘇北抗日戰(zhàn)爭中很多重要史料，當時我用街上才買的一個長方形盒式磁帶錄音機錄了下來，帶回鎮(zhèn)江后被市委宣傳部的領導拿去聽了，后來聽說找不到了，非?？上?。

張愛萍要我們繼續(xù)補充作品、增加內容，包括洪澤湖與湖北的大悟山（屬大別山脈）等地的革命遺址。

最后，張愛萍問我們關于這個展覽的宣傳報道的事。他問《人民日報》有報道嗎？我回答說：“沒有，除了《解放軍報》有專版介紹外，其他報紙均未有宣傳報道?！睆垚燮颊f，《解放軍報》的領導是新四軍的。他又說準備寫一首關于這個展覽的詩，讓我送去人民日報社。

不日，我收到了張愛萍的《虞美人·題新四軍征途書畫展》詞一首。我專程趕去人民日報社，找到《大地》副刊編輯，徐剛接待我的，他也是崇明島人，但是，他一看是張愛萍寫的，又是新四軍的題材，說老鄉(xiāng)啊，這事要請示領導呢。我們住在海軍招待所，幾乎每天早晨接到李又蘭詢問《人民日報》有沒有發(fā)張愛萍的那首詞的電話。大概一個星期左右，《大地》上發(fā)了張愛萍的詞。李又蘭聞訊后立即轉告張愛萍，她隨即告訴我，張愛萍認為這就是人民日報的表態(tài)。

之后，我們接到好幾個地方邀請去展覽：同年9月2日，在上海美術館展覽；1982年1月25日在浙江展覽館展覽，此后又在江西南昌市、四川省攀枝花市以及我們省內的南通、宜興、溧陽等地展出。

我們組織畫家進行回顧與總結。我們這個展覽為了搜集素材，進行寫生而涉經(jīng)蘇、浙、皖、贛、豫、鄂等省70多個縣市近百個地點，行程21000多里，記錄了數(shù)萬字抗日斗爭資料，作了1400多幅寫生稿，創(chuàng)作了100多幅作品。我們將當年新四軍戰(zhàn)斗、生活過的廣袤無垠的丘陵、田野，破舊的茅屋以及湖泊、蘆蕩與抗日戰(zhàn)爭融合在一起，利用中國山水畫、人物畫的形式以及中國書法藝術，自然、生動地描寫出來，很多地方突破了傳統(tǒng)的技法，作了創(chuàng)新的探索。我們靠的是各級領導的關心與支持，團結一致，努力刻苦鉆研與探索，勤奮創(chuàng)作，作品獲得業(yè)內外人士的歡迎與好評。這些經(jīng)驗，值得我們銘記與發(fā)揚光大。

由于《新四軍征途書畫展》的成功舉辦，在全國文化藝術界引起很大反響，我們畫院被評為江蘇省先進集體。1982年6月，我代表單位出席了由江蘇省人民政府召開的表彰大會。我第一次戴上大紅花，感到無比的激動與榮耀。當時的省文化局局長郭鐵松專門召集全省文化系統(tǒng)出席這次大會的五位代表進行座談。我們單位獲得了三萬元獎金。這筆錢我們用了五年還有余（當時我們每人每年寫生費250元，材料費100元）?！缎滤能娬魍緯嬚埂分螅覀儧]有止步。從1983年開始進行“江南行”寫生，花了三年時間，于1985年在市博物館成功舉辦了《江南行》寫生展。

1996年至1998年，在此三年內實行“三個計劃”，即進京舉辦一個展覽，出版一本畫集，出版一本論文集。在市文化局直接領導、關心、支持下，1998年底順利完成任務。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作品展的學術研討會上，獲得理論家的一致好評與贊揚。特別是我們的論文集，大家認為這是在全國同級畫院中少見的。

回憶往事如昨，彈指瞬間近40年了。興奮、激動之余，冷靜地思考，自我反省，感到有諸多不足與遺憾。雖然人早巳退休，仍不敢懈怠，要不斷地鞭策自己，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繼續(xù)奮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