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真心

葉傾城

這故事不是我編的。

在常去的論壇上看到一個帖子：“年前被GF敲詐——500元的圣誕禮物?！碧鞯呐笥芽瓷弦浑p500多塊錢的鞋，要他送她，他不肯，因?yàn)椤?00塊錢夠一個農(nóng)村孩子上完初中的三年學(xué)費(fèi)”。他義正辭嚴(yán)地說：雖然他非常珍惜這段感情，還是決定分手，他不是缺錢，也不是吝嗇，但“如果感情要靠金錢來維持，我不會珍惜?！弊钣腥さ氖?，他的ID叫做:真心總是會受傷。這是什么真心？連一雙鞋都不值。

離亂尚沒有發(fā)生，紅顏也不曾早逝，不關(guān)國恨家仇，盛世之愛卻軟弱如豆腐渣。

她真的那么想要這雙鞋嗎？也許她只是要他慷慨付賬的姿態(tài)，那種“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的愛寵。

他真的是頂級小氣鬼嗎？500元不過是三朋四友的一頓飯錢。他不見得給不起，但拒絕被索取，一個男人，不因?yàn)樽约憾驗(yàn)殄X被愛，是莫大的羞恥。

一切拿捏不準(zhǔn)，像京劇《三岔口》里，兩人黑暗中的摸索斗爭，偶有觸碰，都心驚肉跳。但這已足夠殺死一段稚嫩的愛。

我旁觀人家恩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事到臨頭，我也不見得高明多少。有男人自稱暗戀我良久，從美國回來看我，卻雙手空空，我立時覺得該人無味得緊，干脆懶得搭理他——哪怕在機(jī)場隨便買一瓶免稅的香水呢。他至今還偶爾打電話來，仍然不明白故障出在哪一環(huán)。

怎么才能讓男人知道？對女人來說，禮物是男人甘愿的付出，是他仔細(xì)地揣測女子的心思，是他在柜臺上與服務(wù)員辭不達(dá)意地表達(dá)，是他送出去那一刻的惴惴不安，手心微濕……“我愛你”不過是一句甜言蜜語，也就是英文所說“sweet nothing”——甜而無當(dāng)。禮物至少是實(shí)物，即使愛情去了，它還遵循物質(zhì)不滅的原理，是確鑿的憑據(jù)。

而打動女人的，常常是那些愿意為她們花錢的男人。民國時代，有個熱血女青年，以色為餌誘殺某權(quán)奸，行刺地點(diǎn)在珠寶行。男人渾然不知，只笑道：“我們不是要買個戒指做紀(jì)念嗎？就是鉆戒好不好？要好點(diǎn)的?！毖b在深藍(lán)絲絨小盒子里，是粉紅鉆石，有豌豆大。她把那粉紅鉆戒戴在手上側(cè)過來側(cè)過去地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shí)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值十一根金條?！斑@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币荒钪?，她放過他，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這是張愛玲的小說《色·戒》。

她是愛上鉆石嗎？不，她只是愛上了，她自以為的愛情——而這，仍然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