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犁
善念:詩歌中的光和暖
——宗晶詩歌漫談
□ 李犁
宗晶的詩歌里有光,這讓她的詩歌釋放著清亮和熱量,雖然還有點孱弱,但讓人感到溫暖。這是詩人心中的善念使然。用慈悲撫摸世界,寫正知正覺的詩歌,這讓宗晶以接納的方式對待世界與萬物,并讓心和詩歌都融入生活,每一句都像冬天早晨呵出的熱氣,真切而有體溫。這就有別于那些專寫孤獨和幻覺的內(nèi)視的女詩人,也區(qū)別于那些在文本上銳意創(chuàng)新內(nèi)容上卻隔靴撓癢的詩人。宗晶的詩歌是有溫度的,是能看得見心靈上的血管起伏收縮的,她的詩歌中有流動的生活波,有一個女人對幸福和愛的感覺和理解,總之這是一個正常女人寫的有生活滋味的詩歌。
“滋味”具體起來就是真誠親近,且溫馨柔軟,每一首都是心靈體驗到的冷與暖。這讓她只寫自己看見和感覺到的,而不去理會那些虛無縹緲的生活。譬如她寫春運回家的列車上,擁擠的人們在欣喜地嘮著家常:“近了近了/在被風撕碎的期盼里 我看到/那左一聲右一聲的呢喃里/愛的唇芳像酒釀的元宵/甜香四溢”。一般春運的詩歌充滿了抱怨、煩悶還有疲倦,但她卻寫游子們回家的幸福感,這是親情在她的心里重于泰山。還有:“午夜 從一場夢中醒來/披衣下床月光正濃/還迎春花的影子一個淺淺的微笑/我看見 下了夜班的女人/把疲倦卸在男人的肩頭/好像還有一只手從腰部攬過?!边@后兩句是最美的畫面,是男女之愛的幸福感。這兩個她看見的片段,都帶有女人特有的感覺和溫度,而且極其生活化??此票韺雍秃唵?,但寄托著她的情感刻度、審美取向,還有心靈深處的歸宿感。前者是向親情皈依,后者是向愛情皈依。這都是作為女人尤其是正常的女人普通普遍的欲求,也是她們?nèi)松罡叩睦硐搿W诰У脑姼枰惨虮磉_了普遍的情感而具有了典型性,其中的深情、熱愛還有潛在心底的渴望與向往,不僅感人撼人也因可視性變得真而生動。
寫“看見”的詩歌,其實就是觸景生情,這說明景在前,情在后,情由景生。但選擇什么樣的“景”入詩,卻取決與詩人的情感趨向和審美傾向,還有心腸情懷等等。宗晶的詩歌和人格的核心就是前面說過的“善念”,這是她寫作的胚胎,決定了她“看見”什么樣的景物,也讓這些景物鍍上一層明亮而溫情的光澤:深夜中降落的白雪,這是天生的純潔之物,而秋天的沙果樹變成“滿院里飛動的黃金”就是心境使然;“我拐著籮筐趟過小溪/清澈的溪水泛起紅暈/像女孩的初夜/那么真實”,這是看見的記憶,是回憶在選擇;“坐在樓梯口的兩位老人/把一堆干黃枯萎的韭菜/捋出了青嫩……一位蹣跚走來的乞討者/垃圾桶邊翻卷著花白碎屑”,就是詩人的慈悲心溫暖了冷硬的現(xiàn)實。宗晶稱這樣“發(fā)現(xiàn)是一瞬/高于遺忘”。就是永遠不會忘記這人間的冷暖。善念讓詩歌有了曙光,有了苦難中的美。所以宗晶的詩歌確實是向陽的聲音,就是在寒夜努力向著太陽唱出善和愛。
因此,向陽是宗晶詩歌的貌相,善和愛是她詩歌的心源,也是要抵達的方向。同時也說明,宗晶的詩歌也不是晴空萬里,有時也會有絲云和細雨。這絲云與細雨不是陰霾,反而增加了她詩歌的曲折美,讓她的詩歌更真實更有層次。具體到她的詩歌里,她的絲云和細雨就是她的心態(tài),她個人情緒上的憂悒和波動,是過早預見了生命乃至萬物的結局而帶來的敏感、傷感還有危機感。而詩歌的明亮之處在于她雖然看透了這些,對生活和人生依然執(zhí)著地愛著,并盡量詩化它。這讓她的詩歌像初秋的池塘,朗清而溫潤,純凈而寧靜,但秋水的深處卻有點微涼(這就是我前面說她的詩歌的光和熱有點孱弱的原因)。這微涼不是宗晶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而是女性心理生理中本能的反應。誠如杞人憂天,在好日子、愛生活中對失去和斷流的擔憂和敏感。這也是她視幸福和愛為生命最重之后引起的過激反射。就是看得越重就越怕失去。就像這首《如果》詩中寫的:“親愛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在夜里 把/我們的女兒叫起來/讓她那一雙包含憂郁的眼睛/學會溫柔地笑嗎//那條路 空空蕩蕩,/冷風吹拂著銀鈴/你千萬別領孩子佇足,/她會想起我/想起 從前的歡笑/現(xiàn)在的凄涼 我怕/痛像愛一樣 親吻/我的寶貝。”這首詩的優(yōu)勢就是設想“我不在了”的時候,讓丈夫照顧女兒,并不能讓孩子想起“我”。這是青春正旺的母親寫的活著的“遺囑”,動人心魄的是自己不在了,還一定讓女兒不能因為想起母親而痛苦。這種假設讓詩歌有了錐心的力量,但也透視出詩人時時梗在心頭的危機感,這是與生俱來的敏感。它讓宗晶的詩歌中有一種顫若琴弦的東西,我們姑且叫它命運感。沒人能理清命運,但命運又無所不在。當詩人預感到了這一點,一切便都變得戰(zhàn)兢且小心翼翼。這小心翼翼就是宗晶對待命運和詩歌的姿態(tài)。不論是遇見自然景物,還是邂逅內(nèi)心的情感漣漪,抑或是親人、故鄉(xiāng),還有被命運壓榨成碎屑的卑微如拾垃圾者,宗晶都謹慎地輕輕地淺淺地從口中吐出,并繚繞于紙上。讓讀者也小心翼翼地讀著,仿佛一使勁詩歌的生命就會掙斷。這就是微涼中含著暖,暖中又有點懸的詩歌。而小心翼翼進而也成了宗晶對待幸福和人生的態(tài)度。那就是不激烈不外溢,理性而隱忍地活著。譬如《下午的拒絕》:“這一條令人迷幻的荊路/可跌入深淵抑或進入天堂/我不敢越過這雷池/我知道你熱盼的眼神多么憂傷……美麗時也羈絆著/是那條殷紅的繩索/那一唇厚厚的希冀/只能在這薄紙上深情地躍動。”不論詩人寫的是真實還是象征,詩人憑著她的謹慎和理智拒絕了金蘋果的誘惑,雖然沒有嘗到禁果的芳香,但也少了激情消失后的失落和煩惱,更可貴的是多了一首躍動深情的詩。這得益于她的小心翼翼,這后者也把很多麻煩篩去,并詩化成永恒的美。
這讓小心翼翼本身就成了一種美。同時它也有一種魔化的作用,導引著詩人建立與此相類似的寫作品質(zhì)。對于宗晶的寫作來說,就是它驅(qū)使宗晶寫了更多的午夜,或者說宗晶更多的時候是在午夜寫詩。直接作為題目的就有《午夜的叢林》、《午夜的碎語》、《今夜 氣短》、《夜晚為誰搖蕩》等,更多的是“午夜”作為一個審美元素和場貫穿在她的整個寫作中。就連懷念故鄉(xiāng)和奶奶的詩歌,最后一段也不自覺地拐到夜晚:“一只花貓 挺著/被愛情滋潤著的身體/披著那朵落紅/敲擊著黯夜的鍵盤/一聲高過一聲?!笨梢娝岩雇砗鸵雇碇邪l(fā)生的一切都作為她詩歌的情境和喻體。這是小心翼翼的心理類型造就的特殊的審美類型。夜晚在這里不是屏障,不是逃避,不是詩人用來遮掩自己真相的面具。而是一個舞臺,一個能讓詩人的心靈更自由更舒適更酣暢淋漓地表達的用武之地和場。同時夜晚也是一個窗口,讓詩人更能清晰和清醒地看清人生和世界。小心翼翼、夜晚、詩人互相影響、互相滲透、互相照耀、互相塑造,最后形成宗晶詩歌的珍惜、感恩,微涼又微暖、清亮又清凈的品格。
所以,宗晶不是那種以文本的無中生有、語言的出人意料以及思想和觀念的驚世駭俗來震驚詩壇的詩人。她更像寒夜中微亮的星星,以真誠、溫情和小心翼翼的寫作,來觸摸這個殘缺不全的世界,看透了,也依然愛著。